第36章 36 燒燈

第36章 36 燒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隔着一道牆, 顧府能請到的所有醫師都擠在房裏,看着顧淮的傷處倒吸冷氣。

顧淮的哀嚎刺耳,皮外傷都是小事, 最要緊的,是他折斷的脊骨。

皇上親自下的令, 連着李淑宜一起罰, 只是李淑宜貴為皇女,在中宮挨的板子, 能比顧淮體面一些。

李淑宜好歹有皇後,可以召太醫來診治。

柳安予倒是能求到長公主那裏, 只是,她不願意。

她還穿着去慎刑司的那身衣裳,銀素裙擺染着顧淮的血,如今已經幹涸顯出褐色。

“郡主,回去換身衣裳罷。”青荷心疼地看着自家郡主, 輕聲道。

她愣愣地站在院子裏,四肢已經發麻,恍惚地看着緊閉的門, 唇瓣嚅嗫,卻發不出聲音。

她緩了許久,眸子泛冷,才吐出一句,“......我在這,再待會兒。”

旁邊蕭氏躲在顧明忱懷中掩帕低泣,顧潇潇無措地拍拍她的背安慰着, 回眸擔心地看着佯裝鎮定的柳安予。

顧淮的哀嚎聲已經漸漸變弱,醫師一窩蜂從房間裏湧出, 看見柳安予欲言又止,嘆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

“搖頭,是什麽意思?”她試探地踏出一步,神色平淡,眸底的情緒卻騙不了人,死死盯住他們,眉梢盡是疏冷。

為首的醫師上前,拱手行禮,“郡主,我們已經盡力了,這皮肉之苦好治,斷骨卻難醫。”

明明是酷夏,她站在那,卻覺得四肢百骸俱冷,腦中嗡鳴一聲。

“斷骨......”柳安予唇瓣翕張,眸中出現一絲茫然,怔怔地念着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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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青荷連忙扶住險些失力的她,神色焦急。

“我們定了個方子,外敷內服,皮外傷養個幾月,大抵無事。但他的斷骨不可耽擱,時間久了,這皮肉都會鼓脹,每每疼痛宛若淩遲。”醫師長嘆一聲,“我等學藝不精,無法醫治,除非......太醫院的張太醫來。”醫師給顧府指了條明路,“他有一個家傳的本事,接骨塑骨,舉世無雙。”

“或許,有一救的可能。”

所有人都看向柳安予,因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柳安予,才有機會求到張太醫面前。但無人開口,顧淮受刑,是為了李淑宜考女官,他明知柳安予對女官的渴求,也對李淑宜故意惡心柳安予的心思心知肚明,但他還是這麽做了。

于情于理,都不該讓柳安予去求。

柳安予吐出一口濁氣,頓了頓,“讓我去見見他罷。”

衆人為她讓開了一條路,她邁開步子,雙腿發麻差點踉跄倒地,青荷眼疾手快扶住她,短促地驚呼了一聲“郡主”。她伸手推開青荷攙扶的,雙肩顫抖,緩緩直起身,“不必。”一步一步,走到屋裏。

顧淮趴在榻上,身上已經塗了藥,疼得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唇色蒼白,看到柳安予時瞳孔驟縮,忍着痛顫抖地去拽薄被,想要遮蓋住自己的身軀。

“別動。”柳安予連忙叫他,視線與他在空中交彙,背着手關上了門,屋內頓時寂靜下來。

顧淮果真不動了,僵硬地将半張臉埋在臂彎裏,不敢看她。

她走到床邊,眸子掃過他被紗布層層包裹的身軀,最後,落到他的耳尖。

“顧成玉,你就沒什麽想跟我說的嗎?”柳安予坐在他床邊,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不要......看我。”他聲音沙啞,将整個頭徹底埋下去。

“呵。”柳安予氣得輕笑一聲,“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乎什麽臉不臉面了。”她的話猶如冰錐,狠狠刺進顧淮的心裏。

“為什麽落下把柄?明明以你的細心程度,即便做了,也不會叫人抓住。”她看向顧淮,“還是以那麽拙劣的漏洞。”

“還有。”

“為什麽要幫李淑宜?”

柳安予的問題像炮仗一樣扔出來,她的心已經碎成幾瓣,卻還是固執地,想要顧淮的一個說法。

“為了她,折斷脊骨,值得嗎?”她聲音輕若嘆息,帶着明顯的哭腔。

顧淮聽出不對,顧不上身體的疼痛,登時回頭,驀然被柳安予眼角的淚珠刺痛。

除了身體上的疼痛,柳安予幾乎很少因旁的落淚,這是第一回在旁人面前,僅是心痛難抑,便倏然控制不住淚水。

顧淮下意識伸出手想為她拭淚,對上她緊蹙的眉下欲泣泫然的眼,霧蒙蒙的,宛若剔透的碎晶,失望、受傷、決絕,複雜的情緒在她眼底交織。

他手指瑟縮,終究還是沒有貼上她的臉頰。

“不是為了她。”顧淮脫口而出地辯解。

他糾結的神情落在她眼中,帶着自責和心疼。

但他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兩人之間好似築起了一堵帶窗的圍牆,可望,卻不可及。

柳安予嘴角噙起一彎苦笑,忽然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她扶着膝蓋起身,宛如兩人初見分離時那般,脊背生出冷寂,她清寒的眸子泛冷,收起眸底蘊藏的情愫,“顧府抄家那日,我記得我同你說過,人折了骨,就再難塑了;聘雁死的那晚,我說你要麽裝一輩子,要麽你死。”

“這些話,你權當我在說笑嗎?我不管你是出于什麽理由,你有沒有把我真正當成你的妻?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沒有半點考慮過我?”

她頓了頓,唇角壓成涼薄的直線,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不要辱沒先生、也不要辱沒我,更不要辱沒我心中的那個玉玉。”她死死盯着他,眼眶泛紅,輕輕地搖了搖頭,“顧成玉,你真的是一個很爛的人。”

她決絕地轉過身,脊背筆直,門咣當一聲關上。

顧淮的手停留在半空,好似要抓住什麽,僵直片刻如死屍般垂落。

柳安予平緩着呼吸,調整情緒,眼角薄紅卻騙不了人。

不等衆人上來詢問,青荷沖上前去擋住衆人的視線,眉眼間全是擔心,忙道:“郡主!我們回去,回去換身衣裙罷。”

“......好。”柳安予聲音微顫,面上波瀾不驚,輕輕應了一聲,伸手搭上她的胳膊。

可只有青荷感受到了手臂傳來的力度,知道她心底的崩潰與掙紮。

青荷忍住淚,“郡主,走。”

兩人撥開人群,沒人再敢追問。

“張太醫到——”

門口突然傳來聲音。

蕭氏喜出望外,踉踉跄跄地跑過去,所有人一窩蜂地擁過去,連忙将人請進屋裏,獨留柳安予身形落寞地停在旁邊。

只等張太醫火急火燎地進了屋,一個身着墨綠色壓紋袍子的人信步走來,見到柳安予挑了挑眉。

“安樂郡主,久仰大名。”李琰噙着笑吊兒郎當地打着招呼。

柳安予頓步,擡眸看見他自信的嘴角,突然明白了顧淮的意思。

她輕蔑地笑了笑,搭着青荷的手漸漸縮緊,“二殿下,別來、無恙。”

李琰走到柳安予身邊,噙着笑,用僅僅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言,“想擺脫我?還沒那麽容易。”

柳安予幾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間,就捋清了所有脈絡,她眸如冷箭射向李琰的側臉,嗤笑道:“那殿下就且等着。”

她微微颔首,甩袖離去,眸色卻漸漸幽深。

李琰,今日他的辱,來日,定會百倍千倍地加于你身。

她輕輕蹭去臉上的淚痕,挺直脊背。

且等着。

*

顧淮一倒,秫香館的案子便又沒了抓手,李玮捏着顧淮給自己留的信,手臂青筋暴起。

【我知道,百合假孕,想要秫香館,你離京。】

李玮本不想信。

但李琰已經按捺不住,他在朝堂上已經上奏求皇帝,把查秫香館一案交由自己。

秫香館絕不能落到李琰手裏!

李玮咬牙,柏青站在他的對面,手心已經緊張到出汗,可面上卻只能強裝鎮定,把顧淮教他的話學了個十成十,複述出來。

“懷平侯為什麽不再追究?旁人皆以為,是您堕子求生。可百合兩月前還在偷偷挂牌子接客,她難道不怕孩子胎死腹中嗎?明明攀上了當朝七皇子,卻還是在為自己攢贖身錢。您可別說,是為了給自己攢嫁妝。”柏青學着顧淮的樣子冷哼一聲。

“秫香館能在京城落腳,不可能只靠一個老鸨和手無縛雞之力的芙蓉。這麽多神仙卧、神仙醉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進京城,到底是誰只手遮天?七殿下,您露出的馬腳太多了。”柏青拱手笑道。

“他到底要幹什麽?”李玮冷聲問道。

柏青上前附耳言語,片刻後退開一步,“我家公子希望您能将計就計,只要您一離京,我們自會保障秫香館的安全。”

“我堂堂七皇子,怎會輕易聽從你們指揮?”李玮冷笑一聲,“好一個将計就計,可如今你已經告訴我了,就不怕我絕地反擊?讓顧淮徹底死在永昌的庭杖下!”

柏青此刻已經吓得腳底發涼,咬咬牙繼續道:“那又如何?我們公子敢告訴您,自然是不會怕。如今,局已布下,臨近收尾,您不配合,那便只有死路一條!”他硬着頭皮,破罐子破摔般繼續道:“不信您大可看看,是您死得快,還是我家公子死得快!”

李玮臉色陰沉的可怕,不相信自己被一個已經革職重傷的人擺了一道,卻不得不應下,“好,好,我只有一個條件。”

“不止秫香館,我還要芙蓉,我要芙蓉安然無恙地走出大理寺。”

柏青低着頭,終于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氣,生怕李玮反悔般忙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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