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雷雨夜

第32章 雷雨夜

阿蒂彌斯入住的第45天。

同前兩次一樣, 林澤細細地給阿蒂彌斯纏着覆眼的繃帶,一圈圈忽近忽更近的呼吸起伏在耳邊,阿蒂彌斯不可自抑地紅了耳朵。即便已經經歷過三次(第一次是醫療室呈半昏迷狀), 除了第一次清洗眼睛時, 這兩次一次比一次考驗心理和意志。

“……傍晚我回來的時候,天色很陰沉, 今夜應該會下雨。”

說些什麽, 總是能分散些許的注意力……

應該。

林澤用精神力制作的繃帶, 摸着薄纏着薄,不論纏幾圈都只會有一圈的厚度, 卻完全覆蓋眼周, 遮光避水,十分好用。

他分出一些精神同阿蒂彌斯閑聊:“最近三天都有雨, 你明天去訓練場……”

“轟隆!”

“咔嚓!”

突然一道驚雷伴着閃電大震一聲, 阿蒂彌斯心頭重重跳了一下。

同林澤相處時,他總是不經意就放松了心神, 以至于竟然會被一道雷聲吓了一跳。

這要是在戰場上, 異獸的爪子就該到他身上了。

阿蒂彌斯心裏打定主意以後在訓練場要加強這方面的訓練,無意間察覺到林澤怎麽停住了。

雷聲驚起後,林澤纏繃帶的動作就一停, 如今30秒過後,依然一動不動。

阿蒂彌斯沒來得及說什麽,林澤便繼續動作了, 面色如常,但動作似乎快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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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蒂彌斯的可視貼片到底不是自己的眼睛, 所以看不見林澤捏着繃帶已然泛白的指尖,但他能看到林澤捏得很緊, 之前說得半截話也丢下不管了。

也許是趁着雷聲間隔的短暫安靜,林澤将繃帶纏好,稍提音量,說:“阿蒂彌斯,時間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晚飯已經用過,看剛剛雷聲大作的樣子,月下散步是不太可能了,少不得雷後有大雨,不如早點回房間。

阿蒂彌斯自然同意,兩人一同上樓回房,林澤略後一步,收起幾乎炸亂整個大廳的精神觸手。

林澤的神色如常,言談舉止一如平常,回到三樓,等又一道雷聲過後,平靜道:“阿蒂彌斯,這三天雨量不小,你去訓練樓的時候記得開遮雨器,不要淋濕感冒了。”

莊園的各處都設置了隐形遮雨機器,打開開關即可遮蔽某一處地界和連接該地界的兩條路線。也可全開,完全遮蔽整個莊園。

阿蒂彌斯沒有立刻回應,反而心裏有些微妙,林澤今天沒有同他說晚安。

他向來不太會拐彎抹角,于是說:“林澤,我被雷聲吓到了,你今天能陪我嗎?”

說着阿蒂彌斯就推開了房門,等着林澤的回應。

林澤的腦子還在處理接受的信息,身體卻很聽話的走到了阿蒂彌斯身邊……

緊急制停!

理智回歸,林澤強行續接上一個問題,“房間裏有屏蔽外界聲音的靜音裝置,你可以把開關打開。”

不難聽出委婉地拒絕。

但,怎麽說呢,林澤就站在阿蒂彌斯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而阿蒂彌斯也不是剛到月下莊園的頭幾天的那個時候了。

于是,一拉,一關,一扶穩,猝不及防的林澤就同阿蒂彌斯共處一室了,用時不到三秒。

然後,就聽阿蒂彌斯說:“進都進來了,家主大人就當安慰我的膽小吧。”

阿蒂彌斯的房間是不同于林澤的房間的,有人進入後就保持燈光明亮,整個套間都亮堂堂的,林澤有些不适,如夜間飛蛾被太陽光照射的不适。

林澤坐在了沙發上,接過阿蒂彌斯遞來的檸檬水,“……謝謝。”

謝得是什麽,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

這般場景沒有維持多久,一個全新的問題就出現了,這裏是阿蒂彌斯的房間,洗浴間、洗漱用品雖然不止一套,但這裏沒有适合林澤的換洗衣物。

既然順着阿蒂彌斯的話留下來了,這個小問題顯然不會難倒林澤,精神力虛化進入他自己的房間,拿出幾件棉質睡衣,随後精神力包裹,讓一號送了過來。

一號全程目不斜視,十分可靠沉穩地将衣服送到了打開房門站在阿蒂彌斯房間裏的林澤手上。

等關門後,瘋狂跑向二號,內裏信息轟炸:二號二號二號!!核心爆炸!核能爆炸!主人他登堂入室,跑到先生房間裏了啊!!還拿了換洗的衣服啊啊啊!!!

二號:!快回來系唆!!!

*

那邊的吵鬧顯然無法影響這邊房間裏的安靜,林澤同阿蒂彌斯兩人一人用一間衛生間進行洗漱。

等阿蒂彌斯出來時,便看到林澤穿着一身黑色睡衣半坐在飄窗處,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閃電霹靂一聲,映得面龐幽幽如鬼。

與世隔絕,又孤獨無依。

阿蒂彌斯三步做兩步跑到林澤跟前,像一只白色的幼虎故意撞了一下林澤。

林澤回神後,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還在滴水的長發,不注意到不行,一是因為那頭銀發着實過于抓人眼球,二是因為阿蒂彌斯濕發滴落的水珠落到了他的懷裏。

他的睡衣是蠶絲的,不是棉的,這就導致三兩滴水珠浸進來,林澤瞬間覺得睡衣濕了一片。

而且濕了的位置還是在腰腹大腿這種尴尬的地方。

林澤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慶幸黑色的睡衣看不出來水濕的痕跡。

同時,他好像發現了阿蒂彌斯的一個壞習慣——睡前不喜歡吹頭發。

阿蒂彌斯“不小心”撲到林澤腿邊,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林澤按坐在了床邊。

接着柔軟的毛巾覆擦着頭發,力道不輕不重,沒有扯痛阿蒂彌斯一下,随後是吹風機的嗡嗡聲響。

阿蒂彌斯以前過得粗糙,很少注重生活細節,即便因為林澤的介入而在衛生間七想八想許久,終是秉持着“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破釜沉舟,大步走了出來。

結果卻是被矜貴的家主親手吹幹頭發。

阿蒂彌斯正襟危坐,順從林澤的力道,任他抓吹着頭發。

“好了,”吹風機和毛巾消失回歸精神觸手的樣子,“夜晚洗頭發要吹幹,不然會頭疼的。”

高等級基因·軍雌預備役·阿蒂彌斯聽話點頭。

時間來到21:00,這個時間并不是阿蒂彌斯的入睡時間,但今晚特殊。

這一張大床很大,放四五個阿蒂彌斯不成問題,所以林澤同阿蒂彌斯一人一床被子的睡在了同一張床上。

阿蒂彌斯本意是想讓林澤睡床,他睡地板的,但林澤很有先見之明地抱了一床被子在床的另一邊。

林澤說了幾句什麽話,阿蒂彌斯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同林澤睡在了一張床上。

房間的燈光暗了下去,只餘昏暗的一盞燈。

“轟隆!”

又是一聲雷聲響,阿蒂彌斯聽到了林澤的心跳又重又快的跳了幾下。

他真的怕雷聲……

阿蒂彌斯不知道怎麽回事,慢慢伸手摸索着碰到了林澤的手腕。

然後,輕輕搭握住了林澤的手。

瘦弱的長指一開始很是僵硬,不敢回應也不敢退卻,尤其在阿蒂彌斯滿是繭子的粗糙指腹輕輕搭握時,好像被雷劈了一樣,木然地微微顫動着。

也許是察覺到了絕對的耐心,也許是怕耐心不足,瘦削的長指極輕極緩地回握住了那只手。

“……謝謝。”悶悶的聲音傳來從被子裏傳來。

今晚第二次說謝謝了,阿蒂彌斯的視線中,林澤半側着身,臉埋在被子裏大半,他只能勉強看到額頭和頭頂。

又是幾道雷聲并着閃電響起,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于潑了下來。

“……我不喜歡雷雨夜……”林澤這樣說。

在回到齊家的第一晚是一個雷雨夜,他沒有任何恐懼地殺死了一個活着的“人”,即便林澤不認可它的身份。

不緊張,不害怕,情緒甚至沒有多少起伏。

他只記得那夜的雷聲很大,雨下得也很大。

其實也可能是他的心裏原因,蓄意構造影響了記憶,但林澤的确是從那個時候起不喜歡雷雨夜。

阿蒂彌斯仍然是那個松松地力道搭握着林澤的手,他說:“也不喜歡黑暗。”

林澤手一緊,下意識抓緊了手裏的東西,條件反射地擡頭看向阿蒂彌斯,黃金豎瞳大亮,數十條精神觸手瞬間危險地盈滿阿蒂彌斯的身邊。

只要林澤想,他現在可以輕易殺掉阿蒂彌斯。

只要他想。

實際上阿蒂彌斯什麽都沒有察覺到,只是輕聲說着:“我注意到你不習慣站在離燈光近的地方,尤其是今夜夜間,你總是往暗一些的地方去。”

如果是僅是這樣,只會讓人覺得林澤不喜歡亮的地方。

但是——

“我關燈的時候,你的呼吸停了兩秒。”

那是最直白最直接的表現,也許是因為雷雨夜的影響,也許是忘記了房間內還有一個存在,林澤被忽然的黑暗驚吓到了,受驚的程度甚至比突然的雷聲還要大。

那一瞬他甚至忘記了呼吸。

如果真的不喜歡燈光,在阿蒂彌斯留下那一盞夜燈的時候,林澤不會視線定格了一秒,随後緩了呼吸。

其實還有更多的,比如林澤坐在落地窗前等阿蒂彌斯回來時,室內的燈開得不多,也沒有多亮,但室外可以說堪比白晝,透過落地窗的燈光能直接照亮室內。

比如晚飯後的散步,林澤喜歡走在月光下,喜歡靜靜欣賞月亮漸漸偏移。

那是可以稱為享受的神情。

……

還有現在,林澤是趨向燈光,卻又背對着燈光。

奇怪的矛盾,卻又不奇怪。

從林澤願意透露得只言片語中可以窺探一二他之前生活的環境。

阿蒂彌斯抿了抿唇,繼續說道:“這裏屬于你,一切都屬于你,不會有任何危險。”

如果有,我會保護你,同永遠忠心你的智能機器一樣。

我會永遠忠誠于你,忠誠于林澤。

林澤的眼睫顫了顫,許久後,“阿蒂彌斯,你不該說出這句話的。”

林澤的聲音平淡到近乎冷漠了。

金沙的林先生懼怕雷雨?懼怕黑夜?

這要是讓前世的那些仇敵聽到,只會大笑着嗤笑阿蒂彌斯是不是癔症犯了,青天白日的就發起了白日夢。

可偏偏這的确是事實。

林澤不敢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事實。

金沙的林先生近乎無所不能,沒有任何弱點,家族死光,心腹們沒了就換。不在乎會死多少人死的又是誰,只要能達到目的,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

在外面如此,在面對自己人的時候也是如此。

在林澤七歲時就跟在他身邊,跟從整整十八年的林誠不知道這件事,後來的妹妹林諾更加不知道這件事。

而阿蒂彌斯,截止到今天不過45天,甚至不能算親眼“看見”。

他知道了:林澤懼怕雷聲,林澤恐懼黑夜。

“哈”

林澤笑了一聲,笑聲似諷刺又似冷笑。

他沉而緩地說:“阿蒂彌斯……”

你知道你在揭露誰的弱點嗎?

“阿蒂彌斯……”

你知道你面對的是一頭前世埋于深淵,今生還沒有爬出來的怪物嗎?

“阿蒂彌斯……”

你不該對一頭怪物說,你掌握了他的弱點……

一室寂靜,刻意之下,呼吸幾不可聞,可緊抓的手卻沒有放松一分一毫,死死抓住。像是未開化的野獸,又像是驟然聞到人氣的餓鬼,咬住了就再不放開。

*

大雨瓢潑之夜,莊園三面開了遮雨器擋雨,唯獨西面空留一座寒池盈滿。暴雨侵襲,一切聲音皆掩蓋雨聲之下。

是以無人得見,那小小的一粒種子已然發芽蔓枝,一枝細細的泛着熒光的枝條,迎着波濤暗湧,以緩慢而又堅定地速度,延着水深蔓出了水面,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枝芽。

枝條羸弱細瘦,好像一陣風吹過就能折斷,偏偏大雨滂沱中,它自屹然,一瑩一暗之間,似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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