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 繼室

被母親半攬半抱着,目光關切哀傷地瞧着,盧宛的面色蒼白勝紙。

沉默了半晌,她低垂着眼睫,顫着手,輕輕拉開自己的衣襟。

在看到女兒原本凝脂白玉般的身體上,密布的星星點點的痕跡後,成婚多年,早已育有子女的盧夫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又驚又痛地望着盧宛,顫聲問道:“宛娘,這……這是怎麽回事?是有人強迫了你嗎?昨日,你留宿在謝家,謝家如今權勢正盛,誰敢這麽膽大包天,在謝家的後宅中做這樣的事?”

盧宛咬緊下唇,一語不發,只是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砸落在偎着的母親的身上。

知曉女兒此時定是難過,茫然非常,盧夫人不再追問盧宛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心疼地默默望着女兒,擡手,為她拭去面上的淚痕。

不知便這般過了多久,盧宛漸漸止住了哭泣。

她泛紅的眼眸望向面前的盧夫人,語氣堅定地輕聲道:“母親,女兒準備剃度為尼。”

聽到盧宛這般說,還在眼淚漣漣的盧夫人心疼不已。

握緊了盧宛的蔥蔥纖指,盧夫人強忍眼淚道:“宛娘,定還有別的解決問題的法子的,你先不要輕下定論。”

頓了頓,再開口時,盧夫人說話的聲調中盡是哭腔。

“你才十五歲啊,父親母親如珠似寶地将你疼愛長大,是希望你以後能過上順遂幸福的生活,你若剃度為尼,母親痛得也不要活着了……”

說罷,盧夫人以手掩面,悲痛地哭出聲來。

盧宛倚靠在母親的肩上,雖不曾出聲,但眼淚卻又如斷了線的珠子,将盧夫人肩頭的衣料泅濕一片。

消息雖然瞞得如鐵桶一般,謝家那邊也不曾走漏什麽風聲,但盧家如今知曉這件事的幾個主子,卻皆愁雲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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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老夫人望着坐在一旁的兒子兒媳,神色凝重複雜。

沉默半晌,她無奈地嘆息道:“我知道,你們夫妻二人想保下宛娘,她是你們的掌上明珠。但這種事,不被揭穿便罷了,若被揭穿,整個盧氏的名望都會一落千丈,家裏姑娘的名聲也會盡毀,真的要因為一個宛娘,賠上盧家的所有人嗎?”

頓了頓,看着兒子兒媳,盧老夫人定定道:“你們将宛娘喚過來,我同她說,宛娘是個蕙質蘭心的姑娘,她曉得裏面的利害關系。”

盧夫人眼眶中淚水盈盈,她翕動嘴唇,似還想再說些什麽。

但同樣神情哀傷的盧老爺卻握了握妻子的手,在妻子看過來的時候,悲痛無奈地輕輕搖了下頭。

雖然已是傍晚時分,但天光明媚,時值春末夏初,白晝越來越長。

侍候在側的女使撩開珠簾,盧宛走進房中,盧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盞,擡眸瞧了她一眼,對房中的女使們吩咐道:“你們都退下罷。”

說罷,盧老夫人朝站在門前的盧宛揮了揮手:“宛娘,你過來。”

片刻之後,內間中只有祖孫二人。

盧老夫人倚靠在軟榻上的蒼青雲紋引枕上,望了望坐在對面的盧宛,問道:“宛娘,你看祖母養的這山茶花,可還好?”

看着面前案上一簇簇盛開着的山茶花,如雲似霧的緋色,盧宛颔了下首,應道:“嗯。”

她的面色微有些蒼白,眼眶亦泛着些許的微紅,美麗脆弱得好似琉璃一般,我見猶憐。

盧老夫人凝眸望了她片刻,心中微微嘆息一聲,但卻笑着将手中的銀制小剪子遞給面前的盧宛,溫和道:“你來幫祖母修剪一下花枝。”

盧宛應了聲“是”,低垂眼簾細致地修剪着花盆中的山茶花。

只是她心緒起伏,始終難以靜下心來,不知道便這樣靜靜地過了多久,盧宛放下手中的小剪子,有些黯然道:“祖母,我修得不好。”

看了一眼桌案上盧宛剪下來的淩亂花枝,盧老夫人擡手轉了轉花盆的位置,左右打量着。

她從一旁取過來一個大些的剪刀,一面打量着面前的山茶花,一面緩緩道:“細枝末節出了差錯,日後好好滋養,是不會影響花開的。”

“咔”地一聲輕微脆響,整株山茶花應聲折斷,盧老夫人眸色淡淡道:“可是根被剪斷了,便什麽都不用提了。”

盧宛坐在盧老夫人面前,雖一語未發,但對盧老夫人此次教自己前來的目的,已是心知肚明。

她知曉,祖母的意思是,盧家是不可能保她了。

他們這些世家大族,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命脈系于一處。

倘若這回她單純只是在外面受了其他女郎的欺負陷害,盧家自是不會善罷甘休,要出面維護她這個自幼深受家中疼愛的嫡女。

可是……

掩于袖中的手指蜷了蜷,盧宛低垂下眼眸。

盧老夫人擡手,握住盧宛冰涼的纖指,目光定定地望着她,問道:“宛娘,告訴祖母,害了你的那個人,你可知曉是誰?”

日暮時分。

盧宛已經離開,在盧老夫人身旁侍候多年的張嬷嬷走了進來。

看到一輩子風風雨雨,遇事早已無波無瀾,無悲無喜的盧老夫人,面上竟鮮見流露出怔愣,悲痛的神色來,她心中不禁有些納罕驚奇。

這位三姑娘,究竟對老夫人說了什麽?

……

盧宛回了自己的院子,一連幾日,她恢複了從前從容平靜的生活,仍舊慢慢地看書,喝茶,賞花。

但她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她最後的一方寧靜罷了。

想到那日又驚又痛的祖母,給自己的三個選擇,盧宛的眸光微斂,神色有些發愣。

擺在她面前的,的确無非祖母所說的那三條路:要麽死,要麽絞了頭發做姑子,要麽……

要麽,去給那個人當妾室。

盧宛知曉,祖母平日也很疼愛自己,因為自己的溫順乖巧,也因為自己在京城中的略有聲名,可以為盧氏女添光。

但,疼愛是一回事,家中女兒無媒茍.合,于女子,于世家大族是等同于私奔的奇恥大辱,又另當別論。

這種事一輩子能不被揭穿便罷了,一旦見光,整個範陽盧氏,都會顏面掃地,受盡世人恥笑。

更不必說……

更不必說,謝行之如今手握權柄,殺伐決斷,不可能會允許自己的女人嫁給別的男子。

盧老爺盧夫人雖想要力挽狂瀾,瞞下此事,但也無可奈何,因為謝家與盧家,雖同為世家,但無論是從前還是如今,都沒有可以抗衡的能力。

最後一個選擇,也已是犧牲盧氏名望,保全盧宛最好的方法了。

盧家與謝家二房已經定了親,要嫁過去的嫡女,轉眼毀婚成了謝家家主後院的妾室,難免會被人背後指點盧家阿谀奉承,攀附權勢。

這是下策,也是無可奈何的上策,受人議論,總比去死,或年紀鮮妍便去做姑子要好罷。

盧宛收回紛亂複雜的思緒,落在書頁上的眸光微凝。

不知為何,她有些心煩意亂,随手又翻了幾頁書冊,垂眸讓自己定下心來認真看着,希望自己能靜下心神。

房門忽然被人自外面推開,一個女使有些着急忙慌地快步走了進來,盧宛擡眸看了她一眼。

女使快步走到盧宛的面前,行禮後,驚疑不定地磕絆道:“三姑娘,謝……謝家的那位攝政王,竟親自登門求親來了,想要娶您做繼室……”

聞言,盧宛手中的書頁,驟然被攥得皺成一團。

……

謝盧兩家的婚約定在了一個月之後。

盧家那位生得仙姿玉貌的三姑娘,退了謝家二房二公子謝弦的婚事,轉眼要嫁給謝家家主做繼室,這讓京城暗地裏多有議論,明面上卻無人敢置喙。

三歲的新帝尚還年幼,如今的天下,還不是盡握在那位掌中。

而盧家則對這些暗地裏的風言風語不聞不問,雖然一個月的時間難免有些倉促,但盧老爺盧夫人還是盡量彌補遺憾,想要風光大嫁盧宛。

一個月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并不短暫。

在教人惴惴不安,膽戰心驚的危機解除後,盧宛回憶起了很多之前自己一心求死,所以不曾想到的細枝末節。

她難以置信人竟然可以如此險惡昏暗,不擇手段,但那日所有細微的異樣,通通将釀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指向了同一個人。

在一個月後,爆竹齊鳴,鼓笙喧天的喜氣洋洋之中,盧宛微微卻扇,眼眸含淚辭別了幾近哭成淚人的盧夫人,上了謝家的花轎。

從此以後,人們提起她,會鮮少再提盧氏女盧宛,她雖然年歲尚淺,但卻将要成為陳郡謝氏執掌中饋的主母,當朝一品诰命夫人。

這些煊赫的體面榮光本不是她所想要的,當初害她的那人,顯然也并未預料到會有如此結局。

一片熱鬧喜慶的爆竹聲,鑼鼓喧天聲中,盧宛緩緩拭去面上的淚痕,眼眸中傷感的情緒,漸漸變得堅定而清明。

既然已經嫁到了謝家,成為謝行之的妻子,她會斬斷從前閨中少女懷.春,對翩翩少年郎的未婚夫朦朦胧胧的青澀情愫,做好一個宗婦應該做好的一切事。

同樣,設計構陷,欲要将她推入萬丈懸崖,身敗名裂的人,她亦不會輕飄飄地放過,也要讓她嘗嘗自己當初痛苦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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