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麝香

第027章 麝香

盧宛坐在窗畔桌案前, 垂眸烹茶,女使上前,将雙手捧着的木椟打開, 放在案上, 只見木椟裏俨然是一串雕工精細,美輪美奂的紫檀手钏。

望着神色淡淡,不顯山不漏水,面上瞧不出什麽來的太太, 女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猶疑片刻,女使疑心重重道:“太太,您說, 這是不是二姑娘在向您示好?”

盧宛擡手, 撩了撩氤氲的茶霧, 漫不經心道:“誰知道呢?”

頓了頓, 安靜地思忖了一會子, 盧宛擡眸看了身側侍候的女使一眼, 吩咐道:“你自後門離府, 尋郎中來。”

聽到太太這般吩咐, 女使想到上回文翠院生事的那個墨梅,眼皮不禁跳了一下。

曲膝禮了禮, 女使應道:“是。”

郎中很快便被尋來,隔着一道屏風, 郎中将切開的檀木珠子給了女使,女使奉給盧宛。

屏風之外, 郎中低着頭, 拱着袍袖行禮,回禀道:“夫人, 這木珠中空,裏面盛放的乃是麝香。”

頓了頓,郎中将頭低得愈發厲害。

他雖是德高望重,醫者仁心的名醫,但卻有些不願招惹謝家這種權勢顯赫的高門大戶的是非,是故躊躇片刻,方才硬着頭皮不安地開口。

“婦人長期佩戴麝香,于子嗣怕是有損,夫人還是莫要将這手钏随身帶着。”

盧宛坐在屏風之後,此時聽到郎中這般說,心中卻并無甚波瀾起伏。

颔了下首,盧宛教女使帶郎中下去領賞錢。

神色平靜地坐在桌案前,盧宛擡手去拿放在托盤中的檀木珠子,引得侍立一旁的陳嬷嬷憂心忡忡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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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盧宛只是短暫地瞧了一眼,便将那檀木珠子放了回去,用帕子慢條斯理拭着指尖。

陳嬷嬷見盧宛面色淡淡,摸不準她的心思。

她面上有些驚魂未定的慶幸:“太太,這二姑娘一個尚未出閣的在室女,行事竟這般狠毒,若不是她的手段太拙劣愚蠢,太太又多長了心眼,怕是便要被她害了去。”

微頓一下,陳嬷嬷遲疑地看着盧宛,問道:“太太,可要去尋攝政王來?”

盧宛垂眸不語,似在思量什麽。

半晌,她搖了搖頭,淡聲道:“将這手钏收到庫房去,不必聲張。”

見盧宛要冷處理這件事,陳嬷嬷雖有預料,卻還是有些為她打抱不平:“太太,真的要忍讓了這位心狠手辣的二姑娘這次嗎?恐怕這次不成,她下回會變本加厲,向來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啊……”

盧宛将擦過手的帕子一道放在托盤上,眉眼清淡,難辨喜怒。

她擡頭望了一眼憂心忡忡的陳嬷嬷,勾唇笑笑:“謝芙是攝政王的女兒,便是釀下彌天大禍要處置,也是要過了攝政王那裏的。”

她畢竟剛嫁進來,孑然一身,根基尚淺,并不覺得自己在丈夫心中,會重要到未曾傷及分毫,便能重創謝芙。

與其打草驚蛇,不如先将謝芙的把柄攥在手中,必要時再一同爆發。

看着陳嬷嬷,盧宛淺淺笑着寬慰這個從自己小時候便侍奉在側的忠仆:“今日既規避過去,處置也傷不了她的筋骨,便暫時放在一旁,嬷嬷不必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陳嬷嬷心疼地望着盧宛,敏銳地發覺,姑娘方才說的是,“暫時”将這件事放在一旁。

她心中悲憤這才消退了些,但仍舊覺得不平。

很多時候,饒是陳嬷嬷在高門宅院活了大半輩子,心性堅毅,深知木已成舟,無可轉圜的道理,卻還是為盧宛惋惜。

謝家二老爺身體衰弱,後院雖姨娘通房不缺,但這麽多年,終究只有二夫人所生的大姑娘與二公子。

大姑娘已經出閣,二夫人常年吃齋念佛,聽聞性子最是溫善随和。

雖然長房風光煊赫,富貴尊榮,相比之下,二房有些黯淡無光。

但謝家畢竟是謝家,更不必說,二房跟長房一樣,也是謝家主家嫡.宗。

當初姑娘與二房二公子定親,在京中是一門面子裏子,都甚為豐厚的好婚事。

若是嫁到謝家二房,便不會有如今這般多是非。

陳嬷嬷不明白,平素閑雲野鶴,只是富貴閑人的盧二爺,當初為何會忽然改變主意。

但這個念頭,陳嬷嬷也只敢在心中暗暗困惑,畢竟如今姑娘的夫婿手握兵權,掌控朝堂,姑娘又诰命在身,受專房獨寵。

明眼人皆知如今天下風雲變幻,待姑娘生下長房嫡長子,在謝府真的紮根立足,憑着謝氏一門如今在天下的權勢,今生,姑娘還不曉得會有何等造化。

……

壽安院。

謝芊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案上,望着卧病在床的謝老夫人,怯怯柔聲細語道:“祖母,這是芊娘親手做的糖漬甜梅子,您用了藥之後,拿它好甜甜口。”

看着走過來,乖順坐在自己床畔繡墩上的謝芊,謝老夫人面上浮現慈和笑意,十分受用。

“你有心了。”

擡手拍了拍為自己輕輕按摩的謝芊的手背,謝老夫人欣慰道:“這些時日我打量着你常去玉衡院,年紀長大了,總算開些竅。”

打量着面前謝芊,謝老夫人笑着循循善誘:“從前我便常常勸你不要總是窩在壽安院,年歲跟花蓇朵一般的小姑娘,便是好好的,跟老婆子這麽呆悶着,時間久了,也怕悶出什麽病來。”

聽到謝老夫人這般說,謝芊不禁莞爾一笑:“芊娘是何種性子,祖母是最曉得的。從前芊娘總擔心在人前說錯話,行差踏錯,惹人恥笑,擔心明明是芊娘做錯了事,卻連帶着給壽安院,給祖母丢人,所以不敢不願出去。”

默然了片刻,謝芊的耳朵與面頰紅了紅,她眼眸亮亮地望着謝老夫人,一派天真赤誠之色。

“可是祖母,您曉得嗎?阿娘真是個心善的好女子,待芊娘溫柔可親,如沐春風。說聲托大的,雖然阿娘并不年長芊娘幾歲,但在她跟前,芊娘卻好似在真正的親生母親身旁一般,半點不覺得拘束窘迫。”

聽到謝芊有些不好意思地盛贊自己的那個新兒媳,謝老夫人唇畔雖還帶着笑,但眸中慈祥的笑意卻淡了幾分。

盧宛嫁進謝府不過堪堪兩個多月,卻招惹得二孫女芙娘被打之後中邪,掌管謝家後宅多年的孫姨娘也因她被禁足。

謝老夫人長年吃齋念佛,不喜看到争鬥。

她最厭惡這些勾心鬥角的後宅傾軋之事。

一家上下和睦體面才是最緊要的,有道是家和萬事興,遇到腌臜禍事,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解決,反倒要鬧大,要打擊報複,比那挑起事端的都混賬。

再加上自己品貌才學皆備的二孫子在新兒媳剛嫁進來的時候,卧床重病了一場,謝老夫人雖明面上不顯,但心中卻對盧宛一開始便無甚好印象。

只是……

只是,想到自己每況愈下的身子骨,與盧宛如今長房主母的身份,謝老夫人勉強按捺心中的不快與厭煩,笑意淡淡地握着謝芊的手。

“你這個母親當初嫁進來,悔了你二哥哥的婚,進門得不光彩。”

提及這件事,謝老夫人便有些心緒複雜:“那盧家幾百年清流世家,如今卻一副攀龍附鳳,踩低捧高的低賤小人做派,教人不恥,但,接觸久了方才發現,你嫡母雖然有時得理不饒人,但并不是什麽壞性子,心機叵測的人。”

頓了頓,謝老夫人笑意愈淡地繼續道:“你能跟她要好,便是今後出閣不在家中,也不是什麽壞事。”

謝芊懵懵懂懂地點點頭,躊躇半晌,方才向謝老夫人道:“祖母,之前在玉衡院,芊娘聽聞,三姐姐的親事仿佛快要定下了,聽說是門很好的姻緣呢……”

看着面前的小孫女,又聽她這般說,謝老夫人一時有些心緒翻湧,着急上火。

忽地開口打斷了謝芊的話,謝老夫人氣惱罵道:“真是混賬,她一個宗婦,跟你這閨中女子說什麽姻緣不姻緣的!也不曉得盧家是怎麽教養姑娘的,破落戶一般!”

見謝老夫人眉心緊鎖,極為不快,謝芊忙上前為她撫背順氣,補救道:“祖母莫要動氣,這件事芊娘不是從母親那裏聽來的,是……是偶然自玉衡院女使口中聽到她們竊竊私語的……”

聞言,謝老夫人難看的面色,方才和緩了些。

心中餘怒未消,謝老夫人道:“這起子愛嚼舌根子的婢子,雖是難免,但有時可惡得教人恨不得将這些長舌頭的都打殺了出去!”

謝芊望着氣惱的謝老夫人,眼眶微紅,潸然欲泣。

她擡手拉了拉謝老夫人的一角衣袖,目光怯怯道:“祖母莫要生氣了……”

看着面前膽小怯懦的小孫女,又想到她的婚事,謝老夫人一時頭疼。

她目光複雜,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又有些恨鐵不成鋼道:“自古婚嫁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閨閣女子,問這些很是不該,我平素是怎樣教導你的,皆都忘了嗎?”

謝芊聞言,立時眼眶通紅,眸中含淚地認錯:“芊娘曉得了,今後定會謹遵祖母教誨。”

看着乖巧溫順的謝芊,謝老夫人只覺昨日因娘家侄媳而生的一肚子悶氣,皆好轉些許。

她握着謝芊的手,語重心長道:“放心罷,祖母不會教人虧待了你的,也不會教你後半輩子面上風光,裏子裏受罪的。”

謝芊聽到謝老夫人這意有所指,似是而非的話,心中微微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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