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哄睡

第030章 哄睡

趙寶珠醒來之時, 入眼的便是一片月白色的衣袍,離他極近處繡着一片金線連雲紋。趙寶珠疑惑地眨了眨眼,發現自己枕在一片光滑的木頭上。

有男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醒了?”

趙寶珠模糊地哼了一聲, 因睡得太舒服,一下子不能完全醒來。他從小便有貪睡這個毛病,雖家中清貧, 但趙父自小對趙寶珠寵愛備至, 就算是農忙季節也常常縱容他睡懶覺。趙寶珠也因此落下了這個毛病。

他還困着,不願睜眼,下意識地扭過頭, 将臉埋進了眼前的布料裏、

殊不知他這樣一翻身, 幾乎半個人都靠近了葉京華懷裏。

過了半響, 他頭頂傳來幾聲低笑。一只手在趙寶珠背上拍了拍, 有人溫聲道:“再睡會兒吧。”

趙寶珠于是理所應當地再次陷入夢鄉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嘈雜的人聲再次将他從夢中驚醒。

“曹大人、曹大人,真的不行啊——”

“少爺說了不能讓人進來——”

兩道女子急切的聲音之下, 是男子快速逼近的腳步聲。曹濂低沉渾厚的聲音響亮地穿破空氣而來:“讓開讓開, 我找你們主子有正事!”

丫鬟焦急地跟在後面,可她們哪裏跟得上身高腿長的曹濂,只得嬌呵道:“曹大人,您再這樣我們就叫護院了!”

曹濂不耐煩地說:“你自去叫吧!我先進去了。”

“曹大人——” 丫鬟們自然是盡全力阻攔。

趙寶珠在第一聲’曹大人’傳進來的時候就醒了, 一擡頭,便看到了葉京華玉色的一張面孔。他正側着頭,皺眉看向窗外, 淡色的唇擰出一條微微冷硬的線條。察覺動靜, 葉京華側過臉,見是趙寶珠醒了, 眉目間溫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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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徹底醒了?”

趙寶珠睜着一雙貓兒眼,這才發覺自己是在聽葉京華講書時睡着在了長椅上,登時’騰’地一下從長椅上彈了起來:“我——你、你我——”

趙寶珠的臉漲的通紅,開口便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葉京華也跟着他直起身,将手上的團扇放下,而後自然地搭在趙寶珠的右肩上:“怎麽了?為何臉這麽紅?” 葉京華輕蹙起眉:“可是怪我沒叫你起來?我看你困得厲害,用功讀書是好,可也不差這一日。”

他語氣表情關切,似乎一點也沒覺得兩人卧在一處有什麽不妥。趙寶珠說不出話來,踉跄着從長椅上滾了下來,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擺,漲紅着臉道:“少、少爺——寶珠失禮了。”

葉京華見他如此局促的模樣,皺着眉緩緩坐直,剛想說什麽,就聽到門外傳來曹濂洪亮的聲音:“葉二!快出來見我!”

葉京華眉頭狠狠一蹙,轉頭對窗外道:“讓他滾。”

門外似是有人聽到了這句話,雜亂的腳步聲響起。趙寶珠卻顧不上這許多,低下頭腳底抹油般往書房外面跑,誰知剛沖出門口,就猛地撞上了一個人。

“寶珠?”

曹濂剛掙脫阻攔他的人,剛到書房門口就被撞了個正着。低頭一看是趙寶珠,神色一怔:“你——”

他看了看滿面通紅的趙寶珠,又看一眼頭上書房的牌匾,神情從怔愣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趙寶珠沒工夫注意他的神色,慌忙地向曹濂行了個粗糙的禮,口中急切道:“寶珠見過曹大人。寶珠先告退了”

說完便拔足狂奔,一溜煙兒地在走廊盡頭沒了人影。

曹濂高高挑起眉看着趙寶珠的背影,片刻後’嚯’了一聲,轉頭撩起門簾走入書房中,便見葉京華一臉冷色,立在書房中間。

曹濂也不懼他滿臉的冰霜,高挑起眉鋒,用扇子上下指了指葉京華:“平日裏見你一副清高樣,還以為是個正人君子,沒成想也是個衣冠禽獸。”

葉京華本就因為趙寶珠落荒而逃而心思有些煩亂,一聽曹濂的話,頓時冷眼如刀般掃來:“你是活膩了?”

曹濂在他剜肉一般的眼神下一顫,道:“喂喂,是你做了壞事,還有臉面說我?你且老實說來,剛才在這書房裏對寶珠做了什麽下流事,惹得人家淚眼汪汪地跑出去了。”

葉京華聞言,眉頭更緊一分:“他哭了?”

曹濂聞言一怔,他是随口亂謅的,但見葉京華這幅擔憂的樣子,他堅定地一點頭:“是啊,哭得可傷心了。連招呼都沒跟我打就跑了。”

葉京華眉頭緊蹙,定定看了他一眼,偏頭喚了丫鬟上來:“去看看寶珠怎麽樣。”

玥琴點頭稱是,退了下去。曹濂這便知道自己的小謊言已經敗露了,但也不太擔心,笑盈盈地湊到葉京華面前:“我知道了,定是你這愣頭青不懂體貼人,把人家吓壞了是不是?”

葉京華正垂眼将屋裏的安神香熄滅,聞言冷道:“再說一句瘋話就給我滾出去。”

曹濂’嘶’了一聲,每次他來葉府都被罵得跟條狗一樣,但又常常無法反駁。這次他終于有了底氣,繞到葉京華面前诘問道:“你敢說你剛才沒對人家做什麽?”

葉京華正蓋上香爐的蓋子,聞言一擡眼,高挑起眉鋒:“做什麽?寶珠還那樣小。”

曹濂聞言一愣,想了想道:“十六歲……也不算很小了。”

聽他這樣說。葉京華驀地擡起眼,其中機鋒如刀般刮向曹濂:“你給我離寶珠遠一點。”

曹濂聽了他的話,先是愣了一瞬,接着大為光火:“葉二,你把我當什麽人?!”

葉京華将香爐都一一熄滅,繞開曹濂走到書桌後坐下,冷聲道:“當衣冠禽獸。”

曹濂說的話回旋镖一樣的紮到了他自己頭上。他氣得心肝兒疼,用手指着葉京華許久沒能說出一句話來,重重嘆了口氣,坐到書桌面前。

“算了,我說不過你。”

他擺了擺手,換了個話題,擡起頭對葉京華道:“這次我算是服了你。沒想到春闱的事情你是确實有辦法!”

曹濂說着這兒,啧啧稱奇:“沒想到還有常将軍這一招,天下人都将他全然忘了——就你這個心長七竅的精怪,還記得他老爺子的嫡孫兒該今年下場。”

曹濂所說的事情,也正是鄧雲遞上來的信件之中所說之事。常将軍乃三年前在對禪國一戰中殉國的老将,彼時他在一場攻城戰中為了護住太子自請斷後,最終戰死沙場。太子在回朝之前便同戰書一起交上了奏本為他請命,皇帝接到便下旨尊其為骠騎大将軍,其夫人為一品诰命。只是常國公家中子嗣單薄,他唯一的嫡子也在早年間戰死沙場,只留下一個嫡孫子。

常将軍身死之後,常家無人在朝做官,又因子嗣凋零,家道很快中落,一家人也搬離了京城。其中這位嫡孫雖早早就考中舉人,卻因着三年的孝期錯過了春闱,而如今才向學政司遞了帖子。

常氏老家位于嶺南,因此名帖花了許久才遞到京城,這位常公子本人也還在進京的路上。然而葉京華卻猶如有順風耳、千裏眼一般,早他人多時就料到了常家嫡孫要下場科舉。

曹濂靠在椅背上,一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常氏滿門忠烈,常老爺子留下的遺書上點明了不許這個孫兒再做武官,所以他不能由祖父的蔭封入仕,必定得走文舉這條路。”

“聽說這位常公子學問頗過得去,鄉試時便得了嶺南府解元,若是這次春闱他表現得當,一個狀元是少不了他的……皇帝顧忌常家忠烈及南邊軍防,必定少不了他的好處。但若是你也今年下場,那就麻煩了。”

曹濂緩緩道。

葉京華代表的乃是京城清貴的立場,如今朝上五皇子、宸妃一脈已成鼎沸之勢,和舊太子黨隐隐相對。常氏嫡孫作為舊日的保皇黨若與葉京華同時下場,那這個狀元給誰?若是兩人實力差距巨大,那也好說,可這位常公子看起來也是滿腹經綸。到時候就算兩人并為頭三甲,這狀元不論點了誰,朝堂上都不免有一番拉扯,着實是個複雜的局面。

曹濂擡頭看向葉京華,嘆道:“你這一招果然絕妙,現下常公子的名帖遞到了學政司,恐怕聖上是再不會催你了。”

他對葉京華的心機手段頗為嘆服。按理來說,葉京華自請出宮已三年有餘,且又分出了葉府,對朝堂之事的洞察卻依舊敏銳——曹濂嘆了口氣,論學問他尚且有一戰之心,但若論做官,葉京華比他那位執宰老子只高不低。

葉京華對他的一段話不置可否,自顧自低頭喝了口茶,忽然道:“我已遞了名帖去學政司。”

他這話說的輕飄飄。曹濂一聽,怔愣了片刻,才道:“什麽?’

葉京華眉頭微蹙,将茶盞放回桌上,擡頭道:“我今年下場。”

這次曹濂聽清了。他滿臉怔愣,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對上葉京華一雙波瀾不驚的琥珀眼眸,面色驟然大變。

·

另一邊,趙寶珠慌不擇路地逃回了房裏,坐在床沿上喘了半天的氣,擡眼看了看天色,發覺時間已近午時。

葉京華竟然就縱着他睡了兩個多時辰。

趙寶珠又是一陣羞惱,怎麽就這麽懶,人家好意為他講課,竟然就這麽睡了過去,還睡得那麽香!真像頭豬似的!

趙寶珠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通,才緩緩冷靜下來,略有些發怔地看着門口。

葉京華溫柔的神情還猶在眼前,趙寶珠想起醒來時兩人的距離,剛平複下來的兩頰又是一紅。

如舊時書裏說的,交情好的朋友抵足而眠,也是有的——

趙寶珠怔怔地想,忽而一顫,用力搖了搖頭。什麽抵足而眠!他與葉京華中間還有一帽子遠呢!而且也不是在床上——

越想越不像話了!趙寶珠用力閉了閉眼睛,在将四散的思維收回來。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自己右手中有什麽冰涼的東西,低頭一看,發覺他手中竟攥着一枚上好的玉佩。

玉佩光澤細膩,瑩瑩乳白,挂着五彩繩編成的穗子,中間刻着一個「慧」字。

慧字,慧卿。趙寶珠頓時反應過來,這只玉佩定是葉京華的貼身之物,他竟在睡着時給拽了下來。趙寶珠知道自己有睡迷了的時候喜歡拽東西的習慣,卻沒想到自己一拽就拽了這麽個不得了的東西,頓時如同拿了個燙手山芋般從床上跳了起來。

糟糕!趙寶珠在心中大喊不妙,這東西萬萬得還回去才行!

就在這時,門外一個溫婉的女聲傳來:“寶珠,寶珠。”

趙寶珠認出了她的聲音,上前将門打開:“玥琴姐姐。”

門打開,玥琴的目光立即落在趙寶珠的臉上,見他神情還好,臉上也沒有淚痕,頓時松了一口氣,緩聲道:“你跑的匆忙,少爺讓我來看看你怎麽樣了。”

趙寶珠急聲道:“玥琴姐姐,快帶我去見少爺,少爺的東西落在我這裏了。”

“東西?” 玥琴一愣,向下一瞥,看到了趙寶珠手中的玉佩,略微怔愣:“這——”

這塊玉佩是當日元治帝為葉京華賜字之時賞下來的,葉京華一直貼身戴着。這禦賜之物,按理來說确實不該給予他人,但是既然落到了趙寶珠手裏,也保不齊就是葉京華給了他的。

玥琴有些猶豫,趙寶珠卻不想再等下去,催道:“玥琴姐姐,我們快去吧。”

玥琴想這事能與少爺當面确認也好,便帶着趙寶珠往書房去。哪只一穿過院門,曹濂洪亮的罵聲遠遠地便傳了過來:

“葉二,你這個瘋子!拿人當猴子似的戲耍!你這魔窟我是再也不回來了——”

玥琴與趙寶珠在遠處看到曹濂被鄧雲半拖半拽地勸出了院子,狠狠往書房前的地上啐了一口,便拂袖疾步離去。

趙寶珠看着這和上次幾乎一模一樣的動作,詫異道:“這又是怎麽了?”

玥琴卻已是習以為常,目送着曹濂奪門而出,淡淡道:“不必擔憂,曹大人還會來的。”

說罷,便帶着趙寶珠繼續往書房走。兩人拐過角落,忽得又撞上了似乎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李管事。他似是在外面走了不少路,此時滿頭細汗,略有些氣喘,卻是兩頰微紅,臉上一時有些喜意,一時又做出愁苦的表情,看起來很是滑稽。

“李管事。” 趙寶珠叫住他,好奇道:“您這是從哪裏回來了?”

李管事循聲回頭,一見是趙寶珠,雙眸驟然亮起來,幾步走到趙寶珠面前,在他疑惑的眼神下擡起手,在他的右肩上重重拍了兩下:

“寶珠,這次可是你立了大功。”

趙寶珠聞言一愣,疑惑道:“李管事,這事從何說起啊?”

李管事笑盈盈地道:“我剛剛将少爺的名帖送到學政司。雖少爺沒明說,但我知道必是你勸了他,待少爺捧了狀元回來,得先記你個一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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