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闱

第035章 春闱

春闱前一日, 趙寶珠沒敢纏着葉京華給他講課,早早地便歇下了。畢竟明日一步進入考場,就是得在狹小的號舍裏呆上整整九日, 現在養好精神是最重要的。

可趙寶珠天剛擦黑就躺在了床上,卻翻來覆去烙餅似的,心口撲撲地跳, 就是沒有睡意。腦子裏一會兒是昨日剛練的策論試題, 一會兒又是各種子書詩詞,再等會兒又開始想若是沒考上回家的路費怎麽辦。

就這樣知道外面的天色深黑了,趙寶珠還在床上撲騰。

春日的夜晚很安靜, 沒了之前若有若無的化雪聲, 也還不到鳥鳴的時候, 整個院子安靜得落針可聞。

忽然, 夜風傳來些許腳步聲。

趙寶珠聽清了, 從床上支起身體,看見窗戶上映廚一個高大的身影。

門被扭開, 趙寶珠看到來人的面孔, 略微驚訝道:“少爺。”

葉京華身上穿着雪白的寝衣,月光撒在他肩頭的玄色的錦緞披風上,整個人仿若披星戴月而來。他一擡眼,便見趙寶珠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 一雙貓兒眼清醒地看着他,蹙了蹙眉:

“還沒睡?”

趙寶珠朝床邊挪了挪,看着葉京華走進來, 道:“早就睡了, 但睡不着。少爺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 葉京華低聲道。

他在趙寶珠身邊坐下,擡起手将少年垂在身前的烏發別到身後, 又摸了摸他被汗水浸濕了的額發:“怎麽了?弄得一頭汗。”

趙寶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聲道:“明日春闱了,我緊張得很。”

葉京華聞言笑了:“你緊張什麽?” 說罷,他轉頭,從食盒裏拿出一小碗牛乳酥醪:“吃吧,我看你晚膳沒用多少,現在定是餓了。”

他說的沒錯,趙寶珠晚膳時緊張得吃不下飯,現在确實是餓了。牛乳酥醪煮的很好,香甜滑潤,裏頭放了桂花蜜解膩,有股淡淡的花香味。趙寶珠胃口大開,三兩口吃了,葉京華又打開食盒的第二層,裏面整齊碼了一層圓乎乎的白糖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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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不許全吃完,不好克化。” 葉京華低聲道。趙寶珠點了點頭,立即拿了一個塞到嘴裏,一副饞貓兒的模樣。

葉京華見他吃的開心,琉璃眼眸中露出些許笑意。趙寶珠一邊嚼着,一邊擡頭看他:“少爺,你要不要吃?”

葉京華搖了搖頭,目光如水般流瀉出來,在月光下顯得柔和極了。趙寶珠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發酥,臉都有些熱了,吃白糕的動作也不覺斯文了些,小聲道:

“少爺就不緊張嗎?”

葉京華睫羽輕顫,輕輕笑了笑:“我緊張什麽?”

他的神情很柔和,語氣也很平淡。但趙寶珠不知怎麽就從中讀出了一絲「要緊張也該是其他人緊張」的意味。

也是。趙寶珠暗暗想,雖方勤他們總是說有一位常公子學問很好,但他不論怎樣想,都無法想象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得過葉京華。這其中自然有仰慕的成分,葉京華在趙寶珠心目中就猶如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一般,地位只比當今聖上低那麽一點點。

葉京華的平靜也不自覺地感染到了他,趙寶珠漸漸得沒那麽緊張了,吃了兩三個白糖糕,睡意也随着糖分湧了上來。

葉京華看出他的困意,将食盒的蓋子合上,用帕子為趙寶珠擦了手,讓他躺下。

“睡吧。” 葉京華擡起手,在少年額上輕輕撫了一下,又為他掖了掖被子,沉聲道:“明日卯正二刻,我來叫你。”

趙寶珠點了點頭,順從阖上眼,隔了一會兒後聽到葉京華開門出去的聲音。這次他腦中分外祥和,那些紛雜的想法似乎都随着葉京華的離開被一同帶走了。

他很快沉入了黑甜的夢鄉。

·

清晨,趙寶珠是被人用力搖醒的。

一睜眼他便看見了一團黑影站在自己床邊,趙寶珠被吓得一顫,頓時睡意全無:“!”

“噓、噓——” 來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好孩子,是我。”

趙寶珠眨了眨眼,這才看清來人的臉,李管事正站在他床邊,催促道:“還不快起床,馬車都在外面候着了。”

趙寶珠一怔,接着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李管事!” 他睡得太沉了,竟然都沒醒,少爺不是說要來叫他的嗎?趙寶珠頓時急急忙忙地開始穿衣服梳頭發,用李管事端來的熱水洗了把臉,等到套鞋襪的時候,他随意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忽得頓住了。

天還黑沉的,只有天邊又一線晨曦,顯然還很早。

“?” 趙寶珠一愣,向李管事道:“李管事,現在還不到卯正吧。”

李管事卻像是很着急似的,一邊擦額角的汗一邊皺眉道:“已經不早啦!你還想睡到幾時?到夫子廟還得花半個時辰呢,早些到興許能分個好些的號舍。要不然你最後到,盡給你分些臭舍、爛舍,我看你還如何寫文章!還不快點?”

趙寶被他說了一通,也覺得似乎有些道理,見李管事如此着急的樣子,他也加快了速度将自己整理齊整,跟着李管事走了出去。

微弱的晨光中,整個葉府靜悄悄的,庭院中彌漫着些許霧氣,趙寶珠跟在李管事後面,左右看了看,沒發現哪怕一個人影。

趙寶珠輕輕蹙起眉頭,總覺得有些不對。

當他發覺李管事是在往後院的方向走時,趙寶珠幹脆停下了腳步,皺眉道:“李管事,少爺呢?”

李管事聞言,微微偏過頭:“你問少爺做什麽?馬車在後院角門等着,還不快随我去。”

趙寶珠猶豫道:“可……可是少爺昨夜說了要和我一起走的。”

李管事驚訝地轉過頭,盯着趙寶珠:“少爺昨夜找你了?”

趙寶珠有些莫名,點了點頭:“是啊。”

李管事沉默了一會兒,看趙寶珠的眼神很複雜,趙寶珠被看得莫名,小聲道:“李管事,我們也去叫少爺起床吧。”

若真是如同李管事說的那般去晚了會分到不好的號舍,那還是早點兒去比較好。

李管事頓了頓,回過頭:“少爺今日一早就被夫人老爺叫回本家去了。”

“啊?” 趙寶珠聞言一愣,接着皺起眉。按理來說嫡子下場科考之前由父母親叫去鼓勵一番也是常事,但為何早不叫晚不叫,非得在開考這天早晨叫去?據他所知,葉家本府離他麽這兒還有不遠的距離,非得這麽一大早消耗葉京華的精力——

趙寶珠雖暗中腹诽,卻也不敢指摘夫人老爺什麽,只得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這樣……那我們走吧。”

不知到了夫子廟,能不能趁着沒進場再看少爺一眼。趙寶珠跟在李管事身後暗暗想到。

另一半,李管事卻是暗中松了口氣,用餘光瞥着趙寶珠有些失落的小臉,心中一酸,不覺生出幾分愧意來。他這事确實做的不地道,等……等春闱之後,再找法子補償寶珠吧。

兩人沉默着自前院走向後院,走近了,趙寶珠透過霧氣依稀瞧見西南方的角門出挂了兩只紅燈籠,門外果然有一頂藏藍色的小轎,前面拴着匹馬,有個穿粗布衣服的中年男人牽着馬繩。

“劉叔會送你到科場。” 李管事轉過臉,看了眼趙寶珠,忽得自懷中掏出了一個油紙包,低聲道:“這個是後廚剛蒸出來的桂花糕,拿着路上吃。”

趙寶珠一怔,看着手裏淡黃花瓣狀的糕點,登時心中一暖。桂花糕,取自「蟾宮折桂」的諧音,李管事到底還是念着他的。

趙寶珠笑起來,唇角冒出兩個小梨渦,雙眸亮晶晶地看向李管事:“謝謝李管事,我定會好好考的。”

李管事看着少年真摯的笑容,心中五味雜陳,低低地嘆了口氣,柔聲道:“好孩子,你好好地考個進士回來,少爺也定會高興的。”

趙寶珠聞言也笑得更開心了,用力點了點頭:“嗯。”

李管事,擡手在趙寶珠肩上拍了拍:“走吧,上車。”

趙寶珠點了點頭,正要轉過身,然而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忽然出現在他們身後。

“寶珠。”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趙寶珠猛地一愣,驟然轉過臉。

李管事口中到本府去了的葉京華正站在他們身後。

他長身玉立,一只手牽着馬繩。那匹名為沉月的雪白馬兒靜靜立在主任身側,烏黑的眼眸自濃密的眼睫下擡起,似是好奇地看向不遠處的兩人。

葉京華一雙琉璃雙眸先是在趙寶珠驚訝的臉上一頓,接着移向已經僵住的李管事,未發一言,眉宇間神色冷若冰霜。

“少爺!” 趙寶珠沒注意到身後李管事瞬間灰白的臉色,驚喜地跑上去:“您不是回本家去了嗎?”

葉京華的目光在李管事身上頓了半響,才收回來,低頭将趙寶珠耳邊的一縷亂發勾到而後:“我方才回來。”

趙寶珠聽了頓時有些心疼,嘟囔道:“那得多早起啊,也太折騰人了。”

葉京華聞言眉宇一松,冷色淡去了幾分,微笑道:“不礙事,沉月腳程很快。”

“啊。” 趙寶珠了然,原來是騎馬去的。葉京華的手自他的鬓角滑下,放在趙寶珠肩上,将他攬着轉過身:“走吧,先去用早膳。”

趙寶珠被他半圈懷裏,疑惑地擡起頭:“可是,李管事說去得晚了——”

他沒能将下半句說完,因為葉京華的神情有些可怕。趙寶珠緩緩閉上了嘴,瞥着葉京華冷淡的側臉,為什麽感覺少爺生氣了?趙寶珠想回頭看一看李管事,肩膀卻被葉京華扣着,無法回頭,只好順着他的力道往裏屋走。

葉京華從始至終都沒有和李管事說一句話。

·

待用完早膳,鄧雲和方家兄弟等,連帶着葉府上有些臉面的仆人都湊到了府門口。浩浩蕩蕩一群人面上都是緊張混雜着憂慮的神色,丫鬟們為了圖吉利頭上都簪了紅色的花,趙寶珠還眼見地看到其中一人竟還捧了尊孔子像出來。

這陣仗也太誇張了。趙寶珠瞠目結舌。

葉京華的面色卻與尋常沒有什麽不同,他将趙寶珠帶在身邊,回頭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一院子人,蹙起眉心:“鄧雲,方理方勤跟我來,其他人都回去。”

聞言,方勤有些猶豫地擡起頭:“少爺,這——” 今日科場周圍定是亂哄哄的,多帶些人去,出了什麽事情也好有人手去用。方勤覺得只帶三個人不太妥當,卻在葉京華的眼神下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略有些不滿地看向人群後方,遠遠綴在尾巴上的李管事。今日不知怎麽了,李管事神情恍恍惚惚,需要他出頭的時候也一句話都不說。而且剛才少爺竟然沒點他的名。

方勤隐隐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又不知緣由。

同時,葉京華已帶着趙寶珠上了馬車。

剩下的人彼此對視一樣,方氏兄弟率先跟了上去,鄧雲奇怪地看了李管事一眼,也跟了上去。院子裏其他的人便慢慢散了。

·

待馬車行至夫子廟時,天光已然大亮。

趙寶珠緊貼在葉京華身邊看着四周的人群,來參加春闱的舉人比他想象中的好多。許多從打扮相貌上來看,就知道南北不同地方來的考生,北方考生穿白色或是玄色的居多,而南方來的學子大多着青色,舉止透着股江南的斯文氣,他甚至還看到一個身量甚高的考生拿了滿滿一籃子的白面饅頭。

家世好或者不好的考生也一眼便能看出來。世家公子們大多穿着不凡,身後跟着一兩個書童家仆等拿着食盒物什。而大多數家世平平的舉子就孑身一人背着包袱,往往還在拿着書念念有詞。

趙寶珠心想,幸好葉京華沒帶了那一屋子的人來,要不然也太紮眼了。

就算是如此,方才葉京華下馬車時,也是十足地吸引眼球。

等在科場外的學子有九成都看了過來,仿佛是要仔細打量這個傳聞中天賦異禀、受天子青睐的當朝執宰之子長成副什麽模樣。

平日裏他們少有見到葉家人的機會,如今一看,不少人立刻被葉京華高大俊朗的外表震了一下,他們之中許多都曾為葉京華在京城小姐裏面的名聲而對他抱有偏見,覺得這位葉二公子必是個白面敷粉的矯揉公子,沒成想今日打眼一看,許多人立即心虛起來。

葉京華的外表姿态,實在與「矯揉造作」差得太遠。

他話也不用說,那雙琉璃般的眼睛一掃,便與常人不同。姿态冷傲疏離至極,讓人輕易不敢近身,絕不是可以輕浮出言套近乎的人物。

一時間,無論是暗中曾诋毀他的人,或是想有意攀附的,都不約而同地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另一邊,葉京華只管着讓趙寶珠下馬車小心。等下了馬車,又囑咐他別往人多處走,免得被不長眼的人傷着。

趙寶珠縮着肩膀跟在他身邊,對衆人的目光不太适應:“少爺,好多人在看你。”

葉京華眼皮都不曾擡一下:“不用管。”

鄧雲湊在他旁邊說:“每次陪少爺來這些讀書人多的場合都是這般,我們都習慣了。別看讀書人受的教化多,舌頭确實一個賽一個長,那酸歪的勁兒哦——” 他啧啧咂舌。

對這點趙寶珠倒是很同意,附和地點了點頭:“确實是。”

鄧雲伸長了脖子看了看,對趙寶珠指了指某個方向:“看,那就是常氏嫡孫。”

趙寶珠立即偏頭去看,便見一青衣公子正站在某處角落,長了雙狹長的鳳眸,正抱着手臂與人說話,體格看起來倒不像是讀書人,反倒更像習武之人。

趙寶珠将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撇了撇嘴,道:“我看比少爺差遠了。”

鄧雲聞言笑了,剛想附和,忽得卻見那常氏嫡孫像是聽到了似的,竟朝這邊偏了偏頭。

“糟糕!” 趙寶珠登時慌張地往鄧雲背後躲:“他是不是聽到了?”

鄧雲也是一怔,将趙寶珠往身後擋了擋,低聲道:“胡說什麽?隔着這麽遠怎會被人聽到?”

趙寶珠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本不是背後說人壞話的人,這次是太維護葉京華才說出這話,若是被人家聽到了,他能羞到鑽進地縫裏去。他躲在鄧雲身後,小聲道:

“我看話本上說習武之人有千裏眼、順風耳,可是真的?”

鄧雲簡直要被他氣笑了:“沒見識的東西。你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些什麽?”

趙寶珠有些不服地呶了呶嘴。幸而那位常公子似的動作似只是偶然,很快又轉回去了。趙寶珠松了口氣,回過頭,卻見葉京華似是從頭到尾都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他正望着另一個方向,眉頭輕輕蹙着。

趙寶珠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見一個着藏青袍子的人正站在牆角下。看着不像是考生,也不像是哪家的仆人,只是低着頭默默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若不仔細看一時間還察覺不到有個人站在那。

“那是什麽人?”

趙寶珠皺眉道。

聞言,葉京華回過頭,手輕輕将他的頭撥過來:“別看。”

趙寶珠不明所以地擡頭看葉京華,便聽他淡聲道:“那是宮裏的人。”

“啊。” 趙寶珠一愣,接着驚訝地嘆了聲。

是了,他的姿态确實看着像是宮裏的太監。趙寶珠心中了然,葉京華有「拒考」的前科,皇帝必是擔心臨頭出岔子,要派人看着他進了考場才安心。但話又說回來,皇帝大可以叫人帶着聖旨強行将葉京華’押送’進考場,他如此低調地使人前來,還是為了保全葉京華的面子的緣故。

在場衆人也有那麽幾個得皇親眷顧的看出了端倪,其中想通了關竅的,無不為葉京華聖眷之隆而咂舌稱嘆。

衆人各自心懷鬼胎,時刻很快過去,學管鳴鼓三聲,到了開閘放考的時候。

有些考生一到開閘放人之時就舉着名帖拼命往前擠,還有些綴在最後面,恨不得将手上的書都嚼碎了吞進肚子裏去,再進場去科考。

鄧雲、方家兄弟都警惕了起來,三分分別護在葉京華的四周,生怕哪個生了壞心眼的上來使什麽歪心思。

葉京華不急,也不過分拖延,手臂隐約将趙寶珠護着,随着人流向前走。

到了閘口前,葉京華才放開趙寶珠,将自己的名帖遞給學管。

學管顯然是認識他的,拿名帖來看都沒看就蓋了章,恭敬道:“葉公子請進。“

葉京華點了點頭,轉頭從方勤手中接過早就準備好的一應筆墨紙硯物品以及裝了各色點心的食盒。

見一切都準備妥當,三人才松了口氣,今日李管事未跟着,他們是真的怕會出什麽亂子。見葉京華拿了東西往考場中走,他們都舉得一塊大石從肩上移去,進了科場就再沒有出來的道理,剩下的便是等放榜便是了——

然而就在這時,本來與他們站在一起的趙寶珠忽然上前一步,竟然跟着葉京華就要往裏走。

方氏兄弟還沒反應過來,鄧雲先一個箭步拉住了趙寶珠:

“寶珠,你傻了不成,快回來!”

趙寶珠被他拉的一個趔趄:“哎喲!你快放開我。”

走在前面的葉京華聽到了動靜,也轉過頭來,見趙寶珠竟是一副要跟進來的架勢,眸色柔下來,笑了笑:“寶珠,你跟他們回去。我不過九日便出來了。”

趙寶珠聞言愣住了,頓了兩息,才疑惑道:“少爺,我也是來考試的啊。”

四周的考生吵吵嚷嚷,一片喧鬧,但趙寶珠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進了葉京華的耳朵裏。

他的神情有一瞬極致的空白。

鄧雲率先反應過來,噗嗤一下笑出聲,又将趙寶珠往後拉了拉:“傻小子,你說什麽呢?天還早呢就做起夢來了。”

方勤也在一邊皺眉道:“寶珠,別在這兒胡鬧。”

趙寶珠莫名其妙:“誰跟你們胡鬧。” 他甩開鄧雲的手,從自己的小包袱裏掏出名帖遞給學官:“大人好,我是益州府元治三十五年舉人,名趙寶珠。”

學官接過名帖,核實了上面縣府學政和州府學政的官印,點了點頭,道:

“趙舉人,請進。”

這個『趙舉人』砸在衆人頭上,聲如洪鐘,鄧雲與方氏兄弟兩個齊齊愣住了。

學官的話是做不得假的。衆人的目光下移,這才看見趙寶珠手裏拿着的,有些泛黃的名帖。上面真的赫然寫着趙寶珠的名字。

鄧雲怔了好一會兒,才跳腳起來:

“你、你你你——” 他指着趙寶珠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才抖着嘴唇吐出一句:“!你真的是舉人?!”

方勤也是大驚失色,一時說不出話來。

方理倒是若有所感,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恍然道:“你……你往日找的東西,不會是名帖吧。”

趙寶珠莫名其妙:“對啊,難不成少爺沒與你們說嗎?”

見衆人這般驚異的模樣,他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些許不對,怎麽這些人看着倒像是不知道這事一般?

他疑惑地抿了抿唇,轉過頭。

葉京華站在離他三步遠的位置,神色看不出什麽變化,只是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在趙寶珠身上,眸中沉若深潭。

趙寶珠不知為何被他看得有些心驚,輕聲道:“少爺,你怎麽了?”

旁邊的學政也不知道他們一幫人你瞪我瞪你的是在幹什麽,見排在後面的學子也都有探頭探腦往這邊張望的,便勸道:“葉公子,趙舉人,你們快進去吧。後頭的人都等着呢——”

他這一聲似是突然驚醒了葉京華,他神色微不可查地一變,目光自趙寶珠身上移開,看向方勤:

“多準備的東西呢?”

方勤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趕快跑去馬車上拿了東西下來。葉府為春闱做了完全的準備,所有筆墨紙硯和吃食等都是一式兩份,以備不時之需。

趙寶珠接過包袱和食盒,加上他自己本就準備好的東西,被壓身子往下一沉,回頭去看葉京華:“這——”

然而葉京華并未看他,而是避開了目光,落下一個字:“走。”

離開考的時間不多了,此時進去,還能做些準備。趙寶珠于是将東西兜住了,轉頭向鄧雲等人點了點頭,急忙追了進去。

學政這才松了口氣,開始叫下一位舉子上前。

鄧雲、方勤與方理給舉子們讓開道路,呆愣地站在一旁,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之後,鄧雲張大了一張嘴,想起自己平日裏和趙寶珠皮到一塊兒去的樣子,愣愣地轉過頭,對方理道:“寶珠是舉人老爺,他之後不會要砍我的頭吧?”

方理沒理他,而是自顧自地發着自己的呆,喃喃道:“原來,他是真的有東西丢了……”

方勤平日裏是他們中最冷靜的,此時卻也失了神志,良久的沉默之後開口道:“你們說這事,少爺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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