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閱卷

第037章 閱卷

九天九夜的會試着實将趙寶珠累得夠嗆。回葉府後, 他好生洗了個澡,将全身上下的污漬去除之後換了幹淨的寝衣,幾乎是頭一沾枕頭就暈了過去。

他這一睡, 便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葉府上下都知道他累得狠了,都由着他睡。直到第二天半晚,方勤見他這麽昏睡着總不是個事兒, 将趙寶珠喚了起來, 哄着他吃了點易消化的東西,再灌了一大海碗紅棗參湯下去,才放他繼續回去睡覺。

趙寶珠全程昏昏沉沉, 連自己吃了什麽都不知道, 兩只眼睛半睜半閉地将吞下肚去, 頭一歪便又睡了過去。

方勤輕手輕腳地自他房中走出來, 朝鄧雲直搖頭:“這會試實在折磨得很, 我看他半邊魂兒都考沒了。”

趙寶珠吃飯是最香的,平日裏吭哧如小豬。見他吃不知味、小臉透着青白的模樣, 心中連連感嘆。古話說「學海無涯苦做舟」, 今日他親眼見了,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份不易。一時間不禁對趙寶珠生出了幾分佩服。

鄧雲也是面色複雜:“當日他倒在門前,我還以為是哪裏來的乞丐……真不知他一路上京來吃了多少苦。”說罷,他扯了扯嘴角, 臉上帶了點兒愧色。

方勤見狀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多心。當日你我都是一樣,幸而沒犯下大錯……寶珠心地良善, 不會怪你的。”

鄧雲點了點頭, 轉而卻又愁道:“你說他遭了這一通的罪,若是沒中——”

“你胡說什麽?” 方勤立即斥他:“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他偏頭看了看房門, 确認趙寶珠還睡得沉之後,回過頭道:“你是傻的?這次不中,三年後再考就是,少爺難不成還會不供他讀書不成?”

鄧雲恍然大悟:“是哦。”

方勤嗤笑一聲:“說你是根木頭,你還真得意上了!” 說罷沒等鄧雲急眼,他嘆了口氣,幽幽道:“少爺必定也是累着了,就是不知他在宮中怎麽樣。”

鄧雲一愣,這才想起葉京華來,想了想道:“宮裏有宸妃娘娘呢,必不會讓少爺累着,估計現下也睡着呢。”

葉京華聖眷之隆,在一京城中的皇親國戚之間也實屬罕見。往日葉京華為五皇子伴讀之時,元治帝體恤他住得遠,日日天還沒亮就要進宮,特意賜了棟在宮牆邊兒上的宅子給他住。此時葉京華也必然是住在哪兒,有宸妃身邊派去的仆人照顧着。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便各自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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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第一縷晨光照在趙寶珠的眼簾上,他便醒了過來,’騰’地一下便從床上彈了起來,前幾日的青白憔悴一掃而空,整個人容光煥發。将一身烏糟洗淨,又好好地睡了一覺,趙寶珠伸了個懶腰,舒服地簡直想嗚嗚叫兩聲。

人逢喜事精神爽,趙寶珠是看樹枝頭上的嫩芽也覺得很喜歡,見到院中池塘裏的烏龜翻了個身也覺得可愛。

“寶珠。”

見他紅光滿面地從院子裏走出來,鄧雲遠遠地便朝他招手:“你醒了?快過來吃飯。”

趙寶珠喜氣洋洋地走過去,垂眼一掃,便見圓桌上擺滿了各式精致的吃食。他’哇’了一聲,屁股還沒挨到凳子上呢,就伸手抓了塊金粉叉燒酥塞進嘴裏。

坐在他旁邊的方理挑了挑眉,向自家哥哥道:“他好了。”

方勤見狀也是微微一笑,道:“看來那潼州送的參确實是好的。”

趙寶珠頰側塞滿了吃食,聞言擡頭疑惑道:“什麽?”

方勤見他這模樣,笑了一聲:“真是半點都不記得了。” 一旁的鄧雲也附和道:“你看看他昨天晚上困得那副模樣,能記住什麽?”

趙寶珠見他左一句右一句地編排自己,不高興地嘟起嘴:“你們在唆(說)我什麽?”

一邊說一邊腮幫子還跟鼳鼠似的飛快地嚼着。鄧雲取笑他:“吃你的去吧!”

用完早膳,趙寶珠滿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在科場中雖然有葉府準備的食盒,但是他滿心都撲在寫文章上頭,每個字都反複斟酌,不到眼睛熬紅不會睡覺,因此也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

現下徹底緩過了神,趙寶珠忽得偏過頭問道:“少爺呢?少爺回來了嗎?”

方勤道:“還沒呢。聽說還在宮裏伴駕。

“哦。” 趙寶珠略有些失望。看來葉京華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也不知皇帝有什麽要緊事,這會試剛考完就要人進宮,也不知少爺能否休息得好。

趙寶珠人一清醒,腦子也再度運轉了起來,會試的一塊重石沒了,許多之前的疑思都一件件再次冒了出來。趙寶珠緩緩蹙起眉,擡頭朝方勤問:

“你們昨日說,李管事回本家去了?”

“什麽昨日,那是前日了。” 方勤先是打趣了一句,接着也皺起眉:“是啊。說起來也是怪事,那日我們将你與少爺送進科場之後,一回來李管事便不見了。問下面的人只說是回去本家了,旁的半句話也沒有。”

鄧雲聽到他們的對話,也湊上來,好奇道:“确實奇怪得很。寶珠,那日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是何時找回名帖的?少爺究竟知不知道?”

趙寶珠聽了這話,眉頭鎖得更緊了些,當日之事的确處處透着古怪。在科場前他拿出名帖之時分明看到葉京華愣了一下,雖只有短短的一瞬,但那神情就仿若是不知道他是舉人一般。再加上早上發生的事——

趙寶珠腦袋本就靈光,平日裏顯得傻乎乎,也是由于見識有限的緣故。現今腦中情景了,上下一聯想,立即就反應了過來。

必是他叫李管事送的那封信出了什麽岔子。

趙寶珠面色凝重。難不成李管事沒将他的信交到?不會,葉京華分明是讀了他的信的……又或者,他将信件篡改、隐去了關于他坦白自己丢失名帖,又隐瞞舉人功名的部分?

趙寶珠越想越覺得似是這個道理。但李管事為何要做這種事呢?趙寶珠一向覺得這位管事和藹可親,對自己極好,對葉京華更是細致入微,事事考慮周全,不像是會魯莽行事的人。

若真是他做的,那此時必有原因。

趙寶珠想不通是什麽緣故,現在那封信也恐怕尋不到了,李管事回了本家,葉京華在宮中,一時半會兒也見不上面。

或得等葉京華回來才能好好問清楚其中關竅了。趙寶珠想道。

此時見不到人,多說也是無益。趙寶珠用完早膳便回到自己的房裏去,着手收拾起東西來。

之前他陰差陽錯下在葉京華府上頂着個下人的名頭住了這麽些日,吃穿用度都是花得人家的銀子,已是承了極大的恩德了。如今春闱也考完了,他的身份也真相大白,實在是沒有再住下去的道理。

趙寶珠的東西也并不多,他換上自己最初進府時穿的那身粗布麻衣,用小布包袱将僅有的幾本書、幾只筆一裹,背着便往外走。

他這時出去了,随便找個客棧住上幾日等放榜。彼時若考中了便等着放官,若沒考中便卷鋪蓋回老家。只是遺憾未能與葉京華見上一面。這倒也不難,大不了他日日來問一句,等葉京華從宮中回來了再來拜訪就是。

到時候就是正式以讀書人之禮相交了。他吃用了少爺這麽些好東西,必得跟他說清楚,這些有數算數他都會原樣奉還。

趙寶珠一邊想着,一邊背着自己的小布包往外走,回頭見院門上挂的「瑞來院」三個字,還有些不舍。

也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有機會再住這麽好的地方。

趙寶珠略微感嘆了一瞬,回過頭,卻猛地撞上了正往後院走的鄧雲。

鄧雲手裏拿着幾本名冊,應是一大早要去後面點人頭的,結果一見趙寶珠這幅模樣,腳步猛地停止,還倒回來兩步,疑惑地盯着他:“寶珠,你幹什麽去?”

趙寶珠看了他一眼,道:“我走了,不用送我,你忙吧。”

鄧雲一下子被他的話打蒙了,愣愣地看着趙寶珠背着小包袱自他旁邊走過,趕快伸出手一把抓住他:

“等等等等——” 鄧雲瞪大了眼睛:“什麽叫走了,你走哪去?”

趙寶珠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回過頭來解釋道:“我去找間客棧住。多謝你們這段時間的收留,我改日再來正式上門道謝。”

鄧雲長着嘴,完全愣住了,好半會兒才道:“你在說什麽鬼話?” 什麽道謝,什麽客棧?這小子在搞什麽?

趙寶珠覺皺起眉:“你說什麽呢?我真的要走了。” 說罷他便掙脫鄧雲的手,轉身就要走。這次他不會走錯路了,但葉府離藍煜給他指的客棧還有一段可觀的距離,要靠他自己走過去的話需要花不少時間。趁着天色還早,他得快點兒出發才行。

鄧雲見他是真的要走,頓時急了,轉身又将趙寶珠攔住:“你幹什麽!走什麽走?不許走!”

趙寶珠再次被他拉住,這才差點往後摔倒,回頭無奈地看向鄧雲:“哎呀,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待少爺回來,我自會回來拜訪。” 見鄧雲急得滿臉通紅、一頭熱汗的樣子,他嘆了口氣,軟聲解釋道:“我在府上白吃白喝地叨擾了這麽久,現今春闱都考完了,哪能還繼續待下去?我得快走了,要不然等會兒天黑了不好走路。”

趙寶珠想得明白。他雖明面兒上被當場下人,可到底也沒幹什麽活,若說是曹濂之類彼此有來有往的友人,住上那麽一兩日也算是為了情分。他倒好,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連學問都是葉京華教的。他自己想着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齒。他趁現在走了,也免得葉京華從宮中回來開不了那個口。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鄧雲差點被氣死。趙寶珠一口一個走不說,竟還想一個人走到客棧?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哪天真的要走,難道葉府會吝啬那一點兒車馬錢?

鄧雲被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整張臉漲的通紅,良久之後才從唇齒間擠出一句:“什麽叫叨擾?你——你當我們葉府是什麽?難道我們還會差你一個人的飯食不成?不說是你一個、十個我們都養得起!”

趙寶珠聞言更加莫名其妙,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麽呢?跟這有什麽關系?” 說話間又扯了扯自己的手臂,試圖從鄧雲的手裏掙脫出來。

鄧雲氣的說不出話來,見他鐵了心要走,幹脆将手上的名冊一扔,撲上去用兩條手臂緊緊箍住趙寶珠,大喊道:

“快來人快來人——寶珠要造反了!!”

“你幹什麽!” 趙寶珠被吓了一大跳,大叫起來:“快放開我!”

鄧雲比趙寶珠高得可不是一星半點,體格也健壯,兩只手臂像是鐵環一樣鉗制住他。趙寶珠動彈不得,連腳都硬生生地被抱離了底邊半寸。

試圖掙紮無果後趙寶珠怒道:“鄧雲!你混賬!還不快放我下來!”

鄧雲自是不會放手。在前院的方勤方理聽到聲響,急匆匆地跑過來,便見趙寶珠被鄧雲箍着,不停在空中蹬腿。

方勤皺起眉:“又鬧什麽?” 立即走上去向鄧雲低斥:“你幹什麽?還不快放寶珠下來?由得你沒大沒小的!”

鄧雲不服氣地皺了皺鼻子,不情不願地放開了趙寶珠,立即告狀:“你還怪我?我不攔着他他就出去了!再也不回來了!”

趙寶珠剛落地站穩便聽到這話,立即回頭瞪他:“我什麽時候說不回來了?你可別污蔑我!”

方勤蹙了蹙眉:“出去?這才修整了一天,有什麽要緊的地方要去?”

面對鄧雲趙寶珠尚可以振振有詞,但見方勤方理都來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吭吭哧哧地沒說出話來。鄧雲見了更加來勁,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什麽趙寶珠覺得是叨擾他們了,嫌葉府的高門楣他攀不上,竟還要自己用腳走到客棧去。方勤方理聽了皆是神色一變,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趙寶珠聽不下去,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少亂編排我!”

方勤緊皺着眉,低眉看着他:“你要走哪去?在這兒住得好好的,走什麽走?” 而後見他低着頭不說話,又緩下聲道:“昨日還好好的,今兒個是鬧的什麽?“

說罷,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鄧雲一眼:“可是有哪個惹你不高興了?” 鄧雲路過莫名被他踹了一腳,瞪大了眼,在一旁大喊’關我什麽事!’

趙寶珠搖頭:“沒人惹我不高興,只是我實在不能再留下來了——”

方勤眉頭頓時蹙得更緊,頓了頓,将聲音再放低了些,道:“可是害怕考不中?你別多心,不管考幾次,少爺定是支持你的。”

聞言,趙寶珠一愣,不知方勤如何想到那兒上面去了,連忙解釋道:“真不是。我都在府上住了這麽多日,承蒙你們和少爺照料。如今春闱已過,我一個大男人怎麽好日日受你們接濟?”

方勤聽了這一席話,愣了一下,凝重的神情漸漸緩了。原是因為這個。方勤上下打量趙寶珠,覺得趙寶珠大喇喇說自己是個大男人甚為可笑,另一邊又為這文人清骨頭疼不已。從前他就覺得這孩子平日裏看着機靈,有時卻倔得很,原來根兒都在這上頭。

趙寶珠見他不說話,抿了抿唇,又看了眼方理鄧雲:“好哥哥們,你們就放我走了吧。” 說罷伸手推開方勤攔住他的手便要往門外走。

趙寶珠雖是随手推得,力氣卻是不小。方勤頓時被推得往旁邊趔趄了半步,眉峰一顫,先是被趙寶珠這小牛犢似的力道驚了一驚,接着立即追上去将他攔住:

“等等!”

趙寶珠腳步一頓,擡頭便見方理轉過身走到他跟前,眉眼凝重地說出一句話:“你忘了上次跟少爺鬧的事情了?”

聞言,趙寶珠一愣,接着神色微變。方理見他想起來了,繼續道:“你說要出府的事,少爺生了好一通的氣。你如此走了,他回來人影都見不着,豈不傷心?”

趙寶珠眉眼微動,想起上回葉京華似覆着冰霜的臉,立即微微一凜。葉京華極少跟他生氣,上次鬧了那麽一回,确實在他心裏留了個疑影兒。如今人在宮裏,他也不知葉京華是個想法,若是對方生了他的氣,他先走便是全了兩人的顏面。可若是葉京華沒生他的氣,到時候回來見他走了,恐怕嫌他生分。他想着,便有些猶豫了:“我……那這……”

方勤趁熱打鐵:“無論如何,等到少爺回來再說。你已在這府上住了這麽久,左右你要向少爺報恩,也不缺這一日兩日的。”

趙寶珠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漸漸猶豫起來,身上的犟勁漸漸消了。方勤趁機伸出手,終是将人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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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春闱的試卷被學官一一收起來,裝訂糊名,對着名冊檢查無一遺漏後,便呈上去由主考官與同考官批閱。翰林院中獨設了一間屋子出來,專供十幾數位考官閱卷。

此時,屋內的考官立于桌前,一手撫須一手握筆,各自看着面前的試卷。屋中只擺了一張長長的木桌,所有人都圍在桌前,因此只要站在上首便能将所有人臉上的神情一覽無餘。誰面上含笑,如沐春風,誰眉頭緊鎖、恨不得将胡子都揪掉被主考官看得一清二楚。

此時,一闊面美須、濃眉緊鎖的考官似是再也忍受不住,擡手猛地将手上的考卷甩在了桌上:“語無倫次、不知所雲!”

他顯然是被氣大了,一張臉滿面通紅,額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見狀站在他身邊的考官好奇地湊過來,道:“楊翰林,您這是怎麽了?”

楊翰林重重地呼出幾口氣,将試卷往同僚面前一推,憤怒地指着上面的墨字道:“你看看這寫的都是些什麽?!”

同僚也實在好奇什麽樣的文章能将他氣成這樣,便将試卷拿過,快速上下掃了一番。他們都是日日與文章打交道的老翰林了,每年翻閱過的舉子試卷不計其數,所以簡單一看能知道個大概。這個舉子的兩道策論題确實答得不好。第一題他将元治帝與堯舜相比,像是想要好好吹一波皇帝的馬匹,但又礙着後面的’彌費浮廣’一題不敢下筆,導致整篇文章不上不下,文筆膚淺飄忽,不敢落到實處,顯得整張試卷看起來花團錦簇,實則讀起來确是一直在詩詞典故上彎彎繞繞,确實是’不知所雲’。

同僚也皺起了眉頭:“這樣的文章不必細看,将他黜落便是了。”

楊翰林點了點頭:“此類谄詞令色之輩,決不能将他錄用!”

兩人在這邊讨論得入神,沒注意到一人正靜悄悄從後面接近他們。忽得一只手伸過來,輕拍了拍楊翰林的右肩。

兩人同時回頭,一見來人便趕緊俯身拱手行禮:“見過尚書大人。”

來人着朱紅飛禽服,長着張和善的圓臉,打眼一看若彌勒佛一般,正是當朝禮部尚書,也是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名曰良康。他看起來年六十有餘,須發皆白,身姿卻全無老态,一雙笑眯眯的長眼裏隐隐透出精光。

“不必多禮,起來吧。” 他大手一揮道。

兩人都熟知良康的脾氣,從善如流地直起身,見他身着一品官,腰系玉帶,心思一轉便有了猜測,道:“尚書大人可是剛從宮中來?”

良康笑着點了點頭,在上首的檀木太師椅上坐下。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也不急着看卷子了,迎上去打探道:“聖上……可是看了那位的卷子了?”

良康正坐在太師椅上作假寐狀,聞言眼簾微微隙開一條縫,目光在兩人面上略微一停,接着不知從何處變出來一張考卷,遞給他們道:“自行看去!”

接着他複又阖上眼,也不管兩人臉上驚訝的神情,兀自睡去了。

楊編修與同僚拿着手上輕飄飄的一張考卷,訝然地對視一眼。葉執宰家公子的考卷,良康竟然就這麽給他們了?兩人驚訝之餘,低頭看了眼手上的考卷,看着上面登峰造極的一筆字,又确實是葉京華的字跡無誤!

別的不說,葉京華這筆字實在是讓人過目難忘。天下學子中單憑術法這一項能出葉京華之右者恐怕是少之又少。這絕對是葉京華親筆書寫的春闱試卷無誤。

兩人之所以如此驚訝,是由于當日學官将卷子收起來的同一日,葉京華的卷子便被單獨抽走送去宮中了。

皇帝要看葉京華的卷子倒也不是什麽意料之外之舉。皇帝對葉家一門的優厚舉朝皆知,而往日葉京華在宮中為伴讀之時元治帝對他的親厚更是令衆人咂舌。據說元治帝是幾乎每隔一日就要召見他一次,上問學問課業,下問吃穿用度,态度不像是對臣子、倒像是對親生兒子!跟往日備受期許的太子也差不多了。

近幾年平面上的東西倒是低調多了。但只要離宮廷稍微近些的人留心一打聽,便知道皇帝暗中對這位葉二公子的關注是半點兒也沒少過。動則派人出宮傳旨,時不時就召入宮中伴架,皇恩之隆實在是無人可以比拟。

因此聽說單單葉京華的卷子被送入宮中之後,考官中間都有了計量。此次葉京華與常氏嫡孫之間的暗流湧動他們也有所耳聞。那位常氏孫的卷子他們也看了,确實是文采斐然。于是衆人都在心中揣度,多半是怕葉京華被比下來,聖上才早早将卷子傳入宮中,他們只管将手頭上的卷子按甲分出來,左右一甲會元的人選早有聖心獨裁。

可他們沒想到,今天良康進了趟宮,竟然将卷子拿回來了。

“這……” 楊編修拿着手上的卷子,有些猶豫地看了假寐的良康一眼:“尚書大人,這卷子是——”

良康坐在太師椅中一動不動,仿若不耐煩似的擡了擡手指:

“你們先通讀一遍再說。”

兩人聞言,便也不再問,而是低頭看去試卷來。其實考官之中對這位遠近聞名的神童、年僅十二歲便中解元的葉二公子早已按捺不住好奇。一時間翰林院中所有考官都圍了過來,一齊看起卷子來。

上首的良康擡了擡眼皮,複又阖上,算是默許了下面的曠工行為。

屋中一時落針可聞,諸位考官看過的春闱試卷不說上萬也有上千張,因此都是一目十行,極快地掃過去。然而很快,衆人的目光越放越慢,臉上的神情愈加凝重,面上浮出驚愕的神色來。

半響之後,站在衆人之首的楊翰林拿着卷緣的手輕輕顫抖,擡高眉宇張開了嘴,忽得道出一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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