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長大了
第042章 長大了
次日, 趙寶珠起來,坐在床上發了好一陣的愣。
齊嬷嬷的解酒湯煮得極好,他一覺起來來神清氣爽, 身上沒有半點兒不适。穿的衣服也是換過的,現在他正穿着常穿的寝衣,被褥也清爽蓬松。
趙寶珠低下頭, 輕輕拉開了蓋在肚子上的被子, 看了一眼。
這一眼可不得了,趙寶珠的臉’騰’得一下漲紅,飛快用被子将自己罩住。
趙寶珠羞愧難當。
他自然知道這是什麽, 爹爹教過他, 村裏一些大點兒的男孩子也早就有過了。
趙寶珠滿面通紅, 跟小時候不小心尿了床一樣慌張, 羞憤交加地往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怎能做出這種事!真是不要臉!
而後他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這等醜事,絕對不能讓別人發現了!
趙寶珠跌跌撞撞地往床下爬, 卻因着太着急絆住了褲腳, 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咚!”
一聲悶響,趙寶珠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片刻都不敢歇,趕快一骨碌爬起來,換了幹淨的褲衩, 接着把髒了的床褥全都一股腦扒了下來,準備自己先去洗幹淨。
然而趙寶珠才抱着東西準備往外邊兒去,就迎頭撞上了來查看情況的方理。
方理一把攔住他, 低頭蹙眉:“你幹什麽?一大早風風火火的。我剛才聽到好大一聲, 你摔了?”
說罷,他看到了趙寶珠懷裏的那一團東西, 神色愣了一下,奇怪道:“你尿床了?”
不怪他這麽想,趙寶珠昨天着實是喝了不少。方理以為他是喝暈了不知道起夜,尿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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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紅着一張臉,不知道怎麽解釋:“我……不、不是……那個……” 總不能說他自己尿床了吧?但是要把事兒說出來感覺比尿床更丢人——
“我、我去洗幹淨!”
趙寶珠說不出個所以然,悶頭就要往外面出。方理長手長腳地将他攔住,一把便将東西搶了過來,低頭略略一看,情況就明了了。
他微微挑起眉,瞥了眼趙寶珠就差把自己埋到地裏去的小模樣,輕笑了一聲:“這有什麽。” 他笑了笑,伸手在趙寶珠肩膀上捏了一下:“躲着我幹嘛?我又不會嫌你。”
趙寶珠還是很不好意思,低着頭嚅喏到:“床上……都髒了……”
方理見狀笑得更開懷,往趙寶珠背上拍了兩下:“沒事兒,我快快幫你洗了就是。”
趙寶珠聞言有些動容,睫毛顫了顫,流露出些許感激之色來,他是真怕把人家的地兒髒了。方理待他如此親切,讓他心中十分妥帖。
然而趙寶珠這份感動并沒能持續多久,又一個人影出現在了他房前,是方勤:“你們一大早在這兒堵着幹什麽呢?”
方勤問。方理一看他來了,竟然想都沒想就把手裏的東西拿給他看:“你看看,寶珠昨晚上——”
“啊啊啊啊——” 趙寶珠簡直要炸了,立即跳起來三丈高:“不要看!你怎麽能——”
“什麽事?”方勤先是被趙寶珠這幅紅透了的模樣吓了一跳,接着扭頭一看,神色一下子變得玩味起來,揶揄般地暼了趙寶珠一眼:“我道是什麽,原來是這事兒。我們寶珠也是個大小夥子咯——”
方理也跟着笑:“可不是,他也不小了。剛才還害臊來着,想自己拿去洗了。”
趙寶珠被他們打趣的臉上都要燒出火來。方勤見他不好意思了,顧忌着趙寶珠臉皮薄,便清了清嗓子,打算将話題扯開。
然而就在這時,鄧雲一個閃身出現在了門口:“你們湊在一起說什麽小話呢?”
趙寶珠:!!!
·
一陣笑鬧之後,趙寶珠都快被他們弄得沒脾氣了。
鄧雲嘻嘻哈哈地勾着他的肩膀,剛好好打趣了趙寶珠一番,現在在說自己當年的光輝事跡:“你這才哪到哪,我當年那一晚——”
方勤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出言斥道:“差不多行了。” 而後他又挑剔地上下掃了鄧雲一眼:“能不能先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好?”
鄧雲昨日沒人照顧,今天起來之後才沐浴更衣,又因為沒喝醒酒湯,半邊腦子還在嗡嗡地痛。他毫不在意地擺了一下手,繼續和趙寶珠擠眉弄眼:
“跟哥說說,你昨晚夢到什麽了?”
趙寶珠聞言一愣。
方勤和方理也是一愣,接着臉色一變,齊齊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鄧雲。
這個傻子又來壞事!這也是能問出口的?
方勤用緊張的眼神看向趙寶珠,昨日他們将人帶去了騰金閣,少爺就已經很不高興了,如果這時趙寶珠嘴裏蹦出哪個女人的名字,亦或是昨日的西域胡姬,那他這顆項上人頭是真的可以不要了!
幸而趙寶珠沉默了片刻,茫然道:“我不記得了。”
他昨晚似是夢見了什麽,但一醒來就全忘了。
方勤、方理兩兄弟齊齊大松了一口氣,頗有些逃出生天之感。鄧雲卻很失望,’啧’了一聲道:“你說你,這麽重要的事兒都能忘——”
方氏兄弟現在恨不得把鄧雲一板磚拍暈過去,見他還要胡說,兩人氣勢洶洶地上前,正要把他拖下去就地正法,卻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有人輕輕在他們身後清了清嗓子,趙寶珠回頭一看,頓時驚喜道:“李管事!”
在他們身後站着的正是多日未見的李管事。只見他依舊穿着代表管事身份的藏青色袍子,臉上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們,輕聲道:“一大早的不幹活,都在這兒幹什麽呢?”
幾個大小夥子的皮一下子就繃緊了。這幾日葉京華和李管事都不在,他們都松散慣了。李管事面上帶着假笑,背着手一步步走到幾人面前,接着臉色驟然一變,沉聲道:
“我看你們是越來越不成體統!日上三竿了還在這兒說閑話!以為少爺不在這院子都可以不管了是吧?我從前邊兒走過來,那園子裏髒的,說是荒郊野外的破廟都有人信!不過幾日少爺便要殿試了,西偏閣的文曲星怎得還沒供上?一應的燒香紙錢,盤碟供奉,我是一個都沒見着!你們想幹什麽,我幾天不在就反了天不成?!”
他将衆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尤不滿足,轉頭一眼便看見了鄧雲,頓時瞪大了眼睛:
“還有你!你這是個什麽德行?” 李管事向前走到鄧雲面前,隔空用手指了指他淩亂的頭發和衣襟,怒罵道:“你若是想出門做乞丐,我今日就攆了你出去,還多讨一日的飯錢!”
鄧雲心中大叫不好,急忙彎下腰給李管事拱手賠禮:“李管事,實在對不住,您就饒了我這一回吧!實在是昨日吃酒吃晚了——”
“你還敢提!” 李管事吹胡子瞪眼,直接擡腳将鄧雲踹了個踉跄,怒道:“還不快滾下去給我收拾出個人樣兒來?!”
鄧雲哪敢再在他面前晃悠,跌跌撞撞地跑下去了。他邊跑還邊扶着被踹了個正着的腰眼,咬牙切齒地想着這李管事怎麽冷不丁地就回來了?直接将他捉了正着!本家那邊兒怎麽一點信兒都沒有?
而另一邊,方理方勤确知道對此一清二楚。昨晚葉京華忽然回來,正巧撞上趙寶珠醉得不省人事,腳上又不知怎麽的紅腫了一塊兒,定是對他們不滿了。
這不?隔日就遣了李管事回來主事。
李管事收拾了鄧雲,又斜過眼,目光刀子似的在方氏兄弟兩個臉上一掃:“還不快下去把事情速速理順咯?若是今兒太陽落了這院子裏還是這般光景,別怪我去回了夫人!”
方勤方理趕忙拱手致歉,灰溜溜地下去了。
這下院子裏只餘下趙寶珠一人,李管事轉過頭,神情驟然由陰轉晴,上來牽住趙寶珠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往日我便看你不錯,如今果然還是你争氣!中了進士,也不枉你這段時日用功苦讀,府裏夫人聽了高興得個什麽似的,我這兒給你帶了好東西呢。”
說罷,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方正的紅木盒子來,一打開,其中整齊的一套白玉帶鈎光彩奪目,另有一只水頭十足的翡翠扳指,一只象牙透雕亭臺折扇,幾樣物什擺在朱紅的綢面兒上,直将趙寶珠晃得眼泛白光。
“這、這怎麽使得!” 趙寶珠哪裏敢收,推拒道:“這也太貴重了,我萬萬收不得。”
“哎。” 李管事不由分地直接将帶鈎給他戴上了,嘴裏道:“這才哪到哪,不值幾個錢。你現在也是進士老爺了,身邊兒哪能缺得了這些?你別看這官府門楣高,實則裏頭也是一幫捧高踩低的東西,還是得戴上幾樣撐門面的,才不會被人看輕了去。”
趙寶珠無法,只好由着他将東西戴了上去。他未曾推拒太過,也是因着心裏惦記着另外的事兒,現在李管事回來了,他忍不住問道:
“李管事,那日我托您送的信——”
聞言,李管事面色變了變,眉目間透出幾分愧疚來,他幽幽嘆了口氣,擡手拍了拍趙寶珠的肩,低聲道:“別站在這兒了,咱們進去說話。”
趙寶珠愣愣地應了一聲,随着李管事的力道走進屋子裏坐下。在屋子裏,趙寶珠才在窗戶外透進來的光地下看清了李管事的臉,登時驚了一下。剛剛在廊下背着光沒看清,如今定眼一看,李管事比先前瘦了不少,眼窩深深地凹下去,鬓角也多了幾縷白發,看起來竟老了許多。
趙寶珠驚了一下,關切道:“李管事,您這是怎麽了?臉色怎麽這般不好看?”
李管事聽了這話,心裏更是一酸,他做錯了事,雖葉京華按耐着沒發作,但私自調換主子信件這種事到底不是小事。若不是看在他是葉夫人自出嫁便從娘家帶來的老人,又親手将幾個少爺帶大的份上,估計葉府早就叫人扭送他到官府去了!
就算如此,他這段時日也是好生吃了一番挂落,幾乎褪下一層皮來。如今見趙寶珠已察覺了他的小動作卻還是願意關懷他,李管事心中感動不已,他暗自用帕子按下眼角的淚光,嘆道: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好,千萬不用挂心我,我這把老骨頭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趙寶珠聞言更加擔憂了,隐隐覺得這其中一定也與他有關系:“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管事嘆了口氣,将他做下的錯事緩緩說了一遍。原來,他當日收到趙寶珠的信之後先是自己拆開看了,在發覺趙寶珠是舉人之後心下大亂,怕将這個消息拿去告訴葉京華會在春闱前分了他的心,便找了善于模仿筆記的人将信重新纂抄了一遍,特別将趙寶珠坦白自己舉人身份的那段故意隐去了。
到了春闱當日,李管事為了不讓兩人在科場外碰上,還專門安排了小轎,打算趁着清晨将趙寶珠先行送到夫子廟。沒想到竟被葉京華撞了個正着,于是便敗露了。
事情和趙寶珠先前猜測的一分無二。李管事滿臉愧疚,低聲道:“這件事是我辦錯了,寶珠,我知道這次實在是對不住你……那信連口都沒封,我卻是個糊塗老鬼,做出這般不知廉恥的事情,真是該下到閻羅府底去好好讓那些小鬼掌嘴——”
趙寶珠哪裏聽得這話,擡起頭便道:“管事千萬別說這樣的話!” 他蹙起眉,看着李管事神情嚴肅地說:“這件事也是我思慮不周,只管自己心裏坦蕩了,卻沒想為少爺考慮。”
趙寶珠這話說的真心。他回想當日,若是葉京華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因着這事生了氣,影響了日後的春闱,那他才是萬死難辭其咎!
趙寶珠越想越後怕,眉頭緊皺道:“我這個人實在是太粗陋了,竟全沒想到這一層……幸好少爺功底深厚,心性更是不同于常人,終究是中了魁首。如果因為我這封信毀了少爺的前程,那我才是真真兒該死,便也不必做什麽官了!去大理寺投了狀子了事!“
李管事見他說得誅心,反倒被吓了一跳,忙勸道:“我的祖宗,你可別說這話!哪裏有你的過錯呢,都是我這個老糊塗領不清,才險些誤了少爺的前程——”
他不提倒好,一提葉京華趙寶珠便心尖被人掐了一般,說着兩只眼眶竟然就紅了,李管事趕緊止住話頭,寬慰他道:“算了算了,現今還平白說這些傷心的話做什麽?少爺已然被點了會元,到頭來都是我這個老不死的鹹吃蘿蔔淡操心,都是沒影兒的事!”
趙寶珠聽了這話,神情才漸漸好點:“是了,沒什麽事是少爺做不成的。”
他說着,頓了頓,又擡眼看向李管事:“但是……少爺現今都知道了,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他這話問得小心翼翼,眼圈還帶着點兒紅,小樣子別提有多可憐了。
李管事頓時心疼得不行,擡手用帕子去按趙寶珠微微泛着淚光的眼尾:“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怎麽還多這個心呢?少爺哪會是那樣的人,你考中了進士,他別提有多高興了——”
趙寶珠聞言,不自覺地癟了癟嘴,小聲道:“可他都不來看我,話都沒有一句。“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這句話說得有多委屈,尾音裏帶着濃濃的鼻音,簡直聽得讓人心都要化了。李管事一聽,精準地察覺到了趙寶珠話裏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依戀,登時心頭一跳。
他雖算是坦白,卻也沒将事情的原委完全跟趙寶珠說透。趙寶珠是舉人這件事自有其本身的沖擊,但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便大有不同了!要知道他們以往都以為趙寶珠只是逃難來的流民,雖是沒有慢待他,也捧着哄着的,但都是為了将來能将他在放在後院裏養着,和葉京華好好過日子。但他終究不是女子,也沒個好身世,與葉京華就算感情再好也不過是略得臉面的侍童罷了,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
但現今是完全不同了。要知道再是出身不好的進士,那也是正經的官身老爺,是朝廷命官、天子門生!本朝讀書人地位甚高,就算是官位再小的進士,若是有人敢在這種事兒上逼迫于他,那不說是葉京華,連葉家老爺的執宰之位還坐不坐的住都還是另說!
光是那禦史臺的奏折就能将他們葉府淹了!更別說民間各路人馬的唾沫——
李管事想到那幅光景就頭皮發麻,現今他只慶幸往日裏沒有什麽慢待趙寶珠的地方。想到他剛被撿進來那幾日在後院的磋磨,李管事就恨不得将那些已被打了板子發賣了出去的下人都一一找回來,全打死了了事!
本家那邊兒聽聞了趙寶珠是舉人這事,夫人差點兒沒暈過去。當即下令讓所有人都不許将消息傳出去一星半點兒,上上下下的仆人都被敲打了個遍,連往日裏容易大嘴亂說的仆人都尋了由頭打發了出去,将葉府上下管得如鐵桶一般。
另外還特意吩咐了他,切不可再将趙寶珠當作随便的玩意兒對待,更不能讓他知道葉京華對他有意之事情。
葉夫人覺得趙寶珠根本對葉京華沒那個意思,往日裏只是崇拜他的學問罷了。現今兩人是同榜進士,卻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若是一個弄不好鬧起來,将趙寶珠惹急了,那葉京華的臉面名聲甚至前途可就全完了!
李管事今日來,本也是徹底收了心思,将趙寶珠就當做他們家少爺的一位友人對待的。但剛剛趙寶珠這似嗔似怨的話一出,他卻是品出了些不同的味道。
李管事心思轉了一圈兒,還是按了下去,雖這樣看來趙寶珠也并非全然無意……但左右不能耽誤了兩個好哥兒的前途,他頓了頓,緩聲勸道:
“誰說少爺不曾來的?昨日聽聞你中了進士,少爺高興得跟什麽似的,自老爺那兒回來連夜便來看了你。只是你醉貓兒似的睡着,不曾記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