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真相
第043章 真相
“什麽?”
趙寶珠聞言, 臉驀地一紅,驚道:“少爺昨夜來過?”
他怎麽全然不記得了?趙寶珠的睫羽在驚慌下不斷顫抖,這麽一想, 昨日他似乎迷迷糊糊地是感覺有人抱着他,喂了他什麽東西喝,可是記憶斷斷續續的, 他也說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趙寶珠啃啃哧哧道:“我……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
李管事面上浮出些許笑意, 笑着打趣他:“你記得什麽?你昨日五髒六腑都泡在好酒裏!暈頭轉向的,能認得人才是怪事!”
趙寶珠被說的極不好意思,紅着臉低下頭:“我是不是在少爺面前出醜了?”
聞言, 李管事面上神色略微一頓。昨日的情景他看在眼裏……本家那邊兒, 夫人本是想将這事暫且冷一冷, 一切等殿試之後再細細籌劃, 沒成想趙寶珠中進士的消息傳回去, 葉京華二話不說就要回府。葉夫人拗不過他,還是讓他回來了, 結果一進門就見趙寶珠跟只醉蝦似的躺在床上。
葉京華當下就挂了臉, 聽說還将方勤斥責了一頓。
更有甚者,葉京華還親自幫趙寶珠清洗了身子。一通動作聽得李管事是心驚肉跳,往日裏葉京華就總愛摟一摟趙寶珠,或哄着吃個果子什麽的, 但現在的情形可是不一樣了。雖葉京華心性與常人不同,但這個年紀的爺們兒有幾個能在心上人面前克制地住自己的?李管事是真怕他不莊重,跟趙寶珠鬧起來。
幸而葉京華給人擦洗一通換了寝衣, 便規規矩矩地出來了。
只是這樣, 李管事又為他對趙寶珠的愛惜而心驚,那麽眼高于頂的公子哥兒, 竟耐得下性子做這種下人的活計,可見他愛人之心。
消息傳回去,一府的人都跟着發愁,葉夫人更是愁得頭風都犯了。
李管事心裏轉了一大圈兒,嘴上卻也沒落下,道:“沒有的事,你就是醉得醒不過來。可聽我這把老骨頭一句話,你年紀小,身子經不得這些東西。那外頭酒樓裏的什麽猴兒釀、女兒紅的,說的是天花亂墜,實則粗糙得很,喝下去又發暈又傷身。你今後若是想喝酒,在我們府裏喝就是了,地底下還封着幾壇上好的衢州桑落酒呢,何必在外頭去花那個冤枉錢。”
趙寶珠尤為不好意思地點頭:“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可見古人說的不錯,喝酒果然誤事。昨夜少爺的面兒也沒見上,還做出那等醜事,以後萬萬不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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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管事笑盈盈地說:“倒也不至于就不喝了,你如今中了進士,往後說不得要喝酒交際的,都是常事,只是注意保養便罷了。” 說罷,他朝外頭揮了揮手。一票丫鬟翩然走進來,幾息的功夫就布好了一桌的席面。李管事接過一碗蓮子茯苓湯來放在他面前,道:
“來,将這個喝了。除濕健脾是最好的。”
趙寶珠正巧也餓了,于是便埋頭吃起來。誰知剛吃了兩籠小包子,一個穿青綠短褂,手提藥箱的人走進來,趙寶珠一眼便認出他是之前給自己看曬傷的那位大夫。
李管事立即招呼他過來,又對趙寶珠道:“快将鞋襪脫了給大夫看看。”
“啊?” 趙寶珠愣住。沒等他親自動手,兩個小厮便上前來脫了他右腳的鞋襪。趙寶珠低頭一看,才發現他的右腳背上紅腫了一大片。
“哎呦我的祖宗。” 李管事一看也是驚着了:“你這又是從哪兒弄的?大夫快給看看,傷着了骨頭沒有?”
趙寶珠一看這傷才想起來自己昨天酒醉時将那姓王的癟三踹了個半死的事情,一時非常心虛,支支吾吾道:
“許……許是不經心磕在什麽地方了吧。”
李管事搖了搖頭道:“這也是個粗心的,這麽大一塊兒,恐怕是看榜的那會兒哪個不長眼的踩的罷!那幾個也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不怪少爺遣了我回來……白長了那麽老高的個兒,竟連你都護不周全。“
趙寶珠見他誤會了,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心裏偷偷給方勤等人道了個不是。幸而他腳上的傷雖看着吓人,卻只是皮肉傷,未曾傷到骨頭,大夫留下了跌打損傷藥就走了。
等塗了藥,趙寶珠才想起來問:“管事怎麽知道我這兒有傷?” 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李管事聞言嗔怪道:“能是什麽?還不是少爺昨夜裏瞧見了?心疼得跟什麽是的。”
這句話剛說出口,李管事便心下一驚,他不該說這話,趕緊小心地去看趙寶珠的神情。只見少年聽了這話,先是一愣,接着面上驟然浮現兩朵紅雲,嚅喏道:
“少爺、少爺怎麽……”怎麽連他的腳都看了?
趙寶珠心中頓時湧出一股熱流,接着整個身子都熱了起來,跟火燒似的,說不出來的羞恥。趙寶珠咬了咬下唇,不知自己的這股情緒從何而來,按理來說他也不是女子,腳讓人看了去又有什麽?農忙時候他也常常光着腳下地呢——
但一想到他的腳是被葉京華看了去,趙寶珠就格外的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唇,心裏安慰自己道,許是另有小厮給他脫鞋的時候葉京華不小心看見了,這樣想着,他才略微好受些,低聲道:
“那……那李管事定要代我謝過少爺。”
李管事将他的神情看在眼裏,笑彎了眼睛,連忙點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好半天兒後,趙寶珠臉上的熱度才消下去,将面前的一桌席面吃的幹幹淨淨。李管事見他的吃得好,面上的笑意也是越來越深。趙寶珠漱了口,喝了茶,一邊擦手一邊擡起頭問:
“李管事,那少爺還來看我嗎?”
李管事聞言斂了眉眼,輕聲道:“怕是不成了。眼瞅着殿試沒幾日了,老爺的意思是讓少爺好生準備,連衢州的老太爺都送了信來,讓少爺好生讀書。”
趙寶珠聽了,雖有些失望,卻也能夠體諒,點頭道:“是了。自然是殿試要緊。” 說到這裏,他有些失落道:“還是我不争氣,這回子怕是沒有一仰天顏的機會了。”
按本朝的規矩,春闱将進士分為一二三甲,其中只有一甲的進士能夠繼續參加殿試,有機會面見皇帝。旁的進士便沒這個機會,放榜之後便是等着吏部派下官來,一、二甲的進士中運氣好的能攀上個留京的機會自是最好,三甲的進士則往往會被外放。
見他面有郁色,李管事趕忙寬慰道:“雖是這回沒有機會,但聖上是最仁厚惜才的,往後你好好做官,會有機會的。”
趙寶珠也只是失落了一瞬,很快便打起精神來,道:“是了。這回我能考中進士,全賴少爺日夜教誨,傳授我課業,若是沒有少爺,我恐怕早已名落孫山。不管朝廷派我什麽官,我便只管好好效力便是了。”
李管事聽了這番話,眉眼微動,是打心底裏佩服起趙寶珠的人品了。他在葉府這麽多年,底下的文人門客也看了不少。沒中的那些就日日苦笑怒罵,如瘋魔一般,中了的尾巴便翹到天上去,其中忘恩負義、改換門庭的也不少。
而趙寶珠作為一個小地方出身的寒門學子,竟然有如此氣魄心胸。不僅不驕不躁,還知恩圖報。世上的進士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但要找到這樣一個人品清正的怕是打着燈籠也難!
李管事是越看越可惜,若葉京華交了這麽一位同榜好友,他是一百個願意;若是得一賢妻若此,那更是叫他當即死了也願意!只可惜世事就是這般無常,這陰差陽錯的,竟搞成這般模樣!
不管怎麽樣,既兩個孩子有情,他們便不算是亂點鴛鴦譜——李管事咬了咬後槽牙,心裏暗暗下了決心,今日回去不管說什麽他又要好好勸勸夫人。這樣好的姻緣,若是亂刀剪了,豈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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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管事回來之後,院裏一下子就規矩了。鄧雲和方氏兄弟被使喚地團團轉,日日在院子裏忙活。趙寶珠倒成了府裏唯一的閑人。之前他就沒什麽事幹,現在考中了進士,府裏上下更是将他當做貴客對待。
趙寶珠一下子是書也不用讀了,活也不用幹,天天閑得在院子裏亂轉。
西偏閣裏,方勤正忙着在孔子像面前烘香燒紙,趙寶珠像根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後面,好奇地左看看,西摸摸。
方勤回過頭時,見他正盯着貢品臺子上的橘子。貢品都是特意挑過的,又大又圓,橙紅的顏色,皮上沒有一點兒疤,看着很是水靈。
“你想吃橘子?”
方勤将三株香點上,轉過身對趙寶珠道:
“要是想吃我差人送到你屋裏去,先前南邊兒來的貢橘還剩了一簍呢。”
趙寶珠趕忙擺手道:“我不想吃。”
“那你想做甚?” 方勤點完香,又忙去将禱告的經文拿出來,一張張放進火盆裏頭燒:“沒事兒就玩去吧,我這兒事好多呢。”
趙寶珠湊到他跟前說:“好哥哥,你就派些活給我吧。這幾日我閑的發慌,就讓我幫幫你們吧。”
方勤登時皺起眉頭:“哪有讓你幹活的道理,可別再提這話了。” 他略頓了頓,神情有些嚴肅道:“還有,你既已中了進士,便不能什麽哥哥弟弟的胡叫一通了。你現在是正經的進士老爺了,自己也得放尊重些,才不會讓人看輕了去。”
趙寶珠聞言,很明顯地一愣,神情中透出幾分茫然來。方勤見他這副模樣也有些不忍,但是這幾日李管事已上上下下敲打過一遍,讓他們不許再像之前一般跟趙寶珠玩作一團,要将他當正經主子對待。
因此方勤也不得不狠下心,輕聲道:“你快些回去歇着吧,要什麽遣丫鬟來說一聲便是了。”
趙寶珠聽了這話,卻沒應聲,而是擡起一雙貓兒眼盯着方勤道:“可我早就将你們當成親兄弟了。”
方勤聞言一愣,接着嘴唇顫了顫,神情還是不住地柔和了下來。趙寶珠神情堅定,兀自道:“什麽尊不尊重的話,還是等我當上了官再說吧。若是當了官,自有我耍官威的地方,再怎麽也耍不到你們頭上去。”
方勤的心窩被他一顆赤子心腸煨得暖暖的,忍不住笑起來,打趣道:“好,那我們趙老爺要到何處去耍官威?可想好了?”
趙寶珠聞言臉頰驀得一紅,不好意思道:“那……那得看朝廷派什麽官兒。左右哪裏我都去就是了。”
這話方勤聽了,倒是多出幾分心思,低聲道:“要我說,還是近些的好。”
三甲進士入不了翰林院。京中其餘的官職有六部各自的主事,三寺給事中,禦史臺……都是能去的,不過看哪裏有空缺罷了。方勤在心裏盤算,他們少爺是決計要進翰林院的,大少爺在刑部,那麽大理寺便是個不錯的去處。另外禮部工部聽聞主事之職正空缺着,倒是離他們府裏也近,到時候趙寶珠去了那邊上職,午時他們還能去送個飯。
對于旁的進士來說,分到什麽官職是沒得挑的。甚至有好些人還得排隊等着頂空缺,運氣不好的等個一兩年都屬正常。方勤之所以敢這樣打算,是因為靠着葉家的權勢,為趙寶珠謀個好職位實在是再簡單不過。
所幸此時離進士派官還有不少時間,等少爺那頭中了狀元,再慢慢謀劃也不遲。
趙寶珠不知他在想什麽,就笑了笑:“哪有那麽趕巧的,說不準要外放到什麽地方去呢。”
一甲入翰林,二甲留京,三甲外放,這是歷來的規矩,雖每年都有那些個例外,卻差不多是準的。趙寶珠心裏想,若是能外放到一個離他家鄉近一些的地方就好了,他已許久未見過爹爹。
兩人各自思量間,孔子像前的香只餘一縷青煙。
方勤與趙寶珠走出閣樓,探頭望了望,見四下無人,忽得低下頭悄聲道:“跟我到我房中,少爺給我留了口信還沒告訴你。”
趙寶珠雙眼立即亮起來,忙道:“什麽?” 一邊和方勤走到屋裏。
方勤一進了屋中,便把門合上,遂走到一旁用于收納寶貝物件兒的櫃子前,将一長條形狀的木盒子拿下來,一打開,裏面正是當日趙寶珠推拒着怎麽都不肯收的西洋畫筒。
方勤将東西拿過來,坐到趙寶珠旁邊,低聲道:“少爺特意囑咐了我,一定要将這東西交給你。”
他說話間,看了眼趙寶珠,見他神色愣愣的,便道:“少爺說……這是你們約定好了的?”
趙寶珠看着盒子裏那由玉石象牙鑄成的畫筒,被紋樣的反光晃了眼睛,才打了個機靈清醒過來,點了點頭道:
“是。” 趙寶珠伸手将東西接了過來,神情軟下來,露出微笑來:“是少爺跟我約好的。”
之前李管事等一幹人三番五次地說,他考中進士葉京華很高興,趙寶珠心中卻始終有絲疑慮。今天見了這樣東西,他的心才全放了下來。當日葉京華與他說等考中進士便把這東西給他的話,到現在還記得,可見他心裏是真的為他中了進士而開懷。
趙寶珠只覺得心底暖融融的,第一次沒為了葉京華給他名貴的東西而惶恐,而是結結實實地将禮物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