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尤家

第052章 尤家

可憐的黃木桌子滾下堂去, 立即摔了個四分五裂。巨響一下阿隆被吓得一個屁墩跌坐在了地上,驚懼地看着正喘着粗氣的趙寶珠。

趙寶珠面黑若鬼神,此時也顧不上吓着了阿隆, 他忍無可忍,怒氣沖天地在堂上踱步。

“竟有如此傷天害理之事!辱人妻子,殺人全家, 蠻占家産——”

趙寶珠氣的直跺腳, 實在忍受不了,撿起地上黃木桌上掉下來的木棍,用力朝大門砸去:

“尤賊必死!”

阿隆聽了這話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也顧不上屁股疼, 咕嚕一下爬起來一把抱住趙寶珠的腰:

“老爺、老爺!這可不興得說啊!”

怪不得趙寶珠要問他門關好了沒!這話要是傳出去, 那他的腦袋真可以不要了!阿隆死命拖住趙寶珠, 實不知道自己這位小老爺看着細皮嫩肉, 脾氣竟然這樣大!口中不斷勸道:“老爺你別生氣,這、這事情還是要從長計議啊——”

趙寶珠看起來簡直像是當場要提了刀去把尤氏一家全都砍了一樣。阿隆兩只手臂圈着他細細一把的腰, 都還能感到趙寶珠的肚子随着喘氣一起一伏, 顯然是氣得狠了。

“你放開我!” 趙寶珠厲聲道。

“我不放!” 阿隆哪敢松手,央求道:“我的好老爺,別生氣了,咱們午飯還沒吃呢, 先去吃飯吧?”

趙寶珠瞪他一眼:“吃什麽吃!氣都氣飽了!”

阿隆登時不敢說話了,只抱着他不敢松手。趙寶珠喘着粗氣,看着滿室狼藉, 心中的怒氣漸漸消了。再生氣, 要收拾這尤家也得從長計議。他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 拍了拍阿隆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行了,放開吧,先吃飯去。”

他确實是氣飽了,可到底憐惜阿隆年紀小禁不住餓。

阿隆聞言,極小心地睨了眼趙寶珠的面色,見他似乎确實冷靜了下來,才緩緩放開手。趙寶珠一把将他提溜起來,到後院裏去吃飯。桌上擺着兩、三樣小菜,白饅頭,糙米飯。出了盤野菜炒雞蛋外無甚葷腥,阿隆卻依舊吃的很香。只是他只管悶頭吃,卻不敢擡頭看趙寶珠,往日裏他最愛沒大沒小地跟趙寶珠在飯桌上玩笑,今兒是被他發官威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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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說是被氣飽了,卻也不是不吃飯,正抓了個饅頭在手裏,一邊撕着吃,一邊拿眼睛看阿隆,好笑地勾了勾唇角:“吓得跟鹌鹑似的。怎麽?我又沒沖你發脾氣。”

阿隆嘴裏還包着半口飯,瞥了眼趙寶珠,見他臉上笑盈盈的,放下心将飯菜咽下去道:“老爺還說呢。您要是真向我發脾氣也就罷了,折磨那桌子做什麽,好好的桌子全摔碎了。“

趙寶珠靜下來後也有點兒心疼,那桌子日頭久了,他本來是想拿來放些雜物的,嘴上嘟囔道:“摔碎了就碎吧,反正是要換的。”

阿隆沒好氣地看他一眼:“老爺要總是這麽折騰,有多少銀子夠得砸的?”

趙寶珠想到銀子的事,也是肉痛,現在他身上暫且還有銀錢,可到底不是長久之計,便道:“我知道了,以後不砸了。”

阿隆看了他一眼,忽得想到了什麽,小聲道:“陶大陶二叫您小趙大人,可我還是想叫您老爺。”

原先他叫趙寶珠老爺不過是之前留下的習慣,說實話光看外表,恐怕說趙寶珠是他哥旁人還要想上一想。可今兒他是真服了,無論容貌年歲如何,官兒就是官,正經進士老爺就是不一樣,坐在那高堂之上便是副威嚴模樣。況且趙寶珠如此高風亮節,懂得體貼民心,上好的馬車都肯拆了借給人家運棺椁,阿隆心服口服,這聲老爺叫得真心實意。

趙寶珠很無所謂:“随便你叫什麽。” 他吃完飯一抹嘴,扯了張宣紙過來,對阿隆道:“你吃完了給我寫樣東西。将那尤家你認得的人,還有都是幹什麽的,都一一寫下來。”

阿隆一聽又緊張起來,看了趙寶珠一眼,道:“老爺,你不會真要跟他們折騰吧?” 他是真怕趙寶珠要是真跟尤家杠上,落不到好處不說,還會受那家子土匪的折磨。他年齡尚小,且跟着上任縣令将事情看慣了,以為縣官兒對當地鄉紳大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常事,勸道:“老爺還是別管了,我們就這麽安安靜靜的,若有幫得上手的就幫一把,也不至于和他們結仇啊。”

趙寶珠聞言,沒有回應他,只是淡淡道:“你寫便是,我自有計較。”

阿隆不明所以,只好按他說的将認得的人都寫下了,再一一說給他聽。趙寶珠聽着,眸中神色晦暗難明,暗中冷笑一聲,擡頭自窗戶外望向外頭,即便是他安靜得呆着,也難保沒有事故。恐怕過不了幾日,就該有人來此處辨辨虛實了。

·

三日之後,陶氏長兄一家出殡,由墨林拉着三具上好的坂木棺椁,吹拉彈唱,穿城而去。在無涯縣這樣場面的葬禮已算是風光大葬了,一時間全縣的人都知道新上任的縣老爺将馬匹借給了陶氏兄弟,還開恩給了他們喪葬的費用。

隔日,陶章陶芮來還馬。兩人一身缟素,跪在堂下給趙寶珠磕頭:

“小趙大人的恩情,小人沒齒難忘。若往後大人有什麽用得着我們兄弟的盡管吩咐,煩請大人不要憐惜我們兩條賤命,我們兄弟二人必定萬死不辭!

趙寶珠在堂上看着他們磕頭,連忙道:“阿隆,快扶他們起來。”

阿隆忙将兩人扶起。趙寶珠垂眸打量兩人,見他們身着喪服,雖看着沒上次那麽分明,卻還是看得出如兩尊門神般寬大的體格。雖是垂頭喪氣的,但相貌已然能止小兒夜啼。

趙寶珠看着,心中有了計量,一轉眼珠,問道

“二位如今可有去處?”

陶章陶芮聞言一怔,猶豫道:“這——” 他們家的鋪子被賊人占去,今日裏心思都在安葬大哥一家上面,對後面的事情還未想過。

趙寶珠眸光微閃,問:“若是暫且沒有去處,二位可願意留在此處當我的衙役?”

這幾日趙寶珠将衙門上上下下修整了一番,如今地方是齊整了,就是缺人。他看重陶氏兩兄弟健壯的體格以及兇神惡煞的樣貌。若得了這兩位惡鬼門神般的衙役杵在門口,誰上來說話也要掂量三分,先想想自己的骨頭夠不夠硬!

陶氏兄弟對趙寶珠滿心感激,正愁找不着機會報答,聞言哪裏有不依的,立即便跪下來給趙寶珠行禮,還聲稱不要他的月例工錢。趙寶珠不依,當場寫了生契讓兩人簽了,看着自己招募的這兩尊石像般的壯漢,心中滿意極了。

·

陶氏兄弟葬父一事在無涯縣流傳甚廣,不出幾日人盡皆知新來的縣令老爺是位極講理心善的年輕進士,長得跟那美人圖中的公子一般,人稱小趙大人。

這美名在縣城中一傳開,阿隆每日出去采買菜蔬飯食都仰着下巴,倘若遇到了見過趙寶珠的百姓,人家還免他一兩文錢,活得那叫一個風光。

然而此事聽在趙寶珠耳中,卻想得更加深遠。如今他的名號散出去,也當是有人快要坐不住了。

果不其然,不過幾日,便有不速之客上門。

衙門口有人敲門,阿隆自然去應,然而只瞧了一眼,就慌裏慌張地跑了回來,拉着趙寶珠的袖子壓低聲音道:“老爺、不好了,那範老狗上門了!”

趙寶珠正坐于桌前翻看過往的衙門公文,聞言他翻書的動作一頓,緩緩擡起眼來。這範老狗本名範幺三,是尤氏門下的一個管事。按照阿隆當日所說,尤氏目前家中有族人數百,其中尤氏三兄弟管家,其中大哥掌權,二哥是個在外面跑山路的,三弟則是尤氏唯一的讀書人,多年前過了童生試成了秀才,如今在家中充當軍師一類的角色。三兄弟手下又有各類管事小厮護院若幹,其中數這個綽號範老狗的管事最為得用。

聽聞這個範老狗原本就是個好吃懶做,沒有個正經營生,整日做些偷雞摸狗、敲詐勒索的下作買賣。自被尤氏招攬做了主事,更是如魚得水,那些個欺淩孤兒寡女,糾集地痞流氓之類的髒事沒有哪件沒經他的手。

之前那個欺辱了陶氏大嫂的流氓,恐怕背後就是這範老狗在指使。

阿隆緊張得不行:“這老狗上門絕沒有好事!我沒應他,要不就說是老爺不在,先将他忽悠出去?”

趙寶珠聞言神色一冷,斜了阿隆一眼:“怕他做什麽?開門見客!”

阿隆拗不過他,只好前去開了門,将那範幺三引進來。

只見衙門朱紅的門開了,自外邊兒走進來一個身量不高,背脊佝偻,身着玄色衣袍的人。他看起來已年過半百,擡起頭露出張幹瘦的臉,生得是賊眉鼠眼,雖然看得出極力修飾過,卻還是掩不住身上那股小人的邪氣。

他跟在阿隆身後走進來,一路上眼睛都不老實,是左摸摸右看看,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屋中的物什擺件,仿佛但凡看見的東西都要估出個價格似的。

阿隆看着他這般做派心裏很是膈應,卻敢怒不敢言,終是把範幺三引入了大堂裏去。

趙寶珠已然端坐于堂上,見範幺三進來,臉上神情平淡,态度不熱絡也不冰冷。

阿隆見了,卻是大大地松了口氣,他見趙寶珠之前的架勢,生怕他見了範幺三就将他拿刀剁了,或是讓陶章陶芮出來将他亂棍打死!見趙寶珠神情平靜,阿隆放下了一半心,垂首退到一旁。

趙寶珠擡眸看他一眼,又斂下去,淡聲道:“來者何人啊?”

範幺三見了這陣仗,也同之前的陶章陶芮一般怔愣了一下。他們聽聞這新縣令不及弱冠,長得小姑娘一般的模樣,還以為是個白面書生。沒成想見了真人卻還有些官威。但他只愣了一瞬,即刻又将架勢拿了起來,姿态極其敷衍地一俯身,道:

“小人範幺三見過小趙大人。”

阿隆見他竟連跪也不跪,眼睛立即便瞪圓了。他料到尤家人架子大,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嚣張!頭一回見縣官老爺,随意派了個主事過來倒也罷了,竟然連表面上的尊敬都懶得做了!

趙寶珠卻并不意外,他早料到有這一遭下馬威,面上沒有動作,道:“你有什麽事,說罷。”

範幺三聞言嘻嘻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封賬目來,上前遞到趙寶珠案前:“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這件文書,需得勞煩趙大人按個印兒。”

他的話裏前因後果一概沒有,翻出東西就要讓趙寶珠蓋縣官兒印章,已是極大的不尊重。要知道縣令雖在民間總被傳聞是「九品芝麻官」,但好歹是地方一主,只要是縣令印章蓋上去的東西,就代表着趙寶珠需全權負責。

趙寶珠面上未動,将那文書拿過來,只随意翻了幾頁,眉目便是微不可查地一動。這幾頁薄紙,上面竟然明明白白是無涯縣本月的稅收明細!

稅收乃是一縣官府生機之首,而這按戶頭收稅之責也是縣官的第一大要務。而現在這稅收單子,竟明明白白地握在尤家手裏!

這上面的數目都并不為他核查過,拿腳趾想也知道尤家在裏頭貪了不知多少油水,恐怕青州州府的那位好知縣也攪在中間。今日他若蓋了印,改日若是經人查出裏頭有什麽歪造污孽,他的腦袋便是頭一個掉的!

趙寶珠心中一沉,抓着幾張宣紙的手暗自收緊,在上頭留下幾縷折痕。

範幺三沒注意他的神情,竟然還伸出手來在稅目最後方一點,道:“小趙大人朝這兒蓋個章便是了!”

他的手剛往桌案上一放,趙寶珠便猛然挑起眼,陰沉的目光落到範幺三臉上,輕柔道:

“不若我直接将官印給了你?你想往哪蓋、就往哪蓋?”

範幺三聽了前半句話本來還未反應過來,張口就要答應,結果後半句一出,他也察覺出不對來。剛擡起頭想對趙寶珠說什麽,就見近處這位風姿出衆的縣令面若寒霜,斷喝一聲:

“大膽!”

範幺三沒料到他會突然發難,被吓了一大跳,腳下登時一滑,向後摔下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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