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美男子
第058章 美男子
無涯縣城中并無酒樓客棧等享樂之處, 百姓卻常常找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搭起棚子來,沏上一兩盞茶, 用一疊酥炸花生米請口齒伶俐之人說書玩兒,也算是農閑之時的一點兒樂趣。
今天棚子裏就舉起了十數人,都自家中拿了小板凳, 邊嗑瓜子邊聽北門上賣絞絲糖的劉老頭說書。
“啪!”
劉老頭将破草鞋往地上一拍, ’呸’地一聲吐出嘴裏的茶葉杆子,搖頭晃腦拉長了聲音道:“只道那小趙縣令,原是天門西處參宿托生!心有七竅, 貌比潘安, 腹有赤膽, 誠若金玉。今兒八天皇帝有命, 前來救我一縣之民與水火——”
這說書人乃一老童生, 賣絞絲糖之空隙還寫些話本賺外塊,十分有口才。衆百姓聽得極其入神, 連手中的瓜子都忘了磕, 見那說書人皺眉挑眼,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樣:“這小趙大人之來歷,叫人猜不着想不通,可老夫瞧他那杏眼桃腮, 目中帶火,必定是那托塔天王之後——哪吒三太子轉世!”
聽到這兒,有人不服, 一拍椅子站起來道:“大人力大如牛!要我說必是李二郎神托生!”
另有人搖了搖頭, 悠然道:“都不對,要我說還是文曲星最為恰當——”
眼見着衆人就為小趙大人的來歷叫起勁兒來, 這偏僻地界上人多愚昧,凡有超出預想之外的好事發生,一時震動激蕩,便認為是神天菩薩保佑,兀自給趙寶珠冠上神格來,也是一種樸素的敬仰之情。
衙門中,趙寶珠不知自己在百姓口中已成神了,他正忙着發火。
“一派胡言!”
高堂上驚堂木一響,趙寶珠’騰’得一下站起來,怒瞪着堂下的男人:“你去把你那吃了屎的嘴洗幹淨了再來!”
堂下,被告上衙門的男人猛地一抖,被潑天的怒氣吓得一抖,卻還是嘴硬道:“大人!小、小人說的真的都是實話啊……”
趙寶珠雙手扶在桌案上,見他竟然還敢狡辯,眼睛簡直要噴出火:
“你放屁!”
那人被他這一聲厲喝吓得縮起脖子,低下頭不敢說話,眼珠卻還不老實地在眼皮底下轉來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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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一看他做那鹌鹑樣子,怒火氣一下子就燒到了天靈感,隔空指了那人好幾下,氣得’你、你、你——‘了三聲,低頭急得在桌上摸來摸去,抓住了個筆架,就猛地用力向那人扔過去——
“!你再給我作死?!”
’碰’地一聲,那人當頭被砸了個正着,’哎呦’一聲,立即蜷起身子捂住額頭上的破口。
趙寶珠尤不解氣,急步走下堂去、一計窩心腳将那賊人踹翻在地上。那人向後跌倒在地上,這才知道了厲害,捂着往外直冒血的傷口一臉驚懼地看向趙寶珠:
“老、老爺——”
趙寶珠雙眼如電,的目光簡直能凝成錐子将他的面皮紮破:“你以為你們這些偷雞摸狗的計量瞞得了我?”
“律法上明明白白寫定了,相鄰間砌院前厚不得過五指!你倒好,悄悄修了十指的牆,外頭瞧不出來,裏頭卻被你挖了空!全來是蠻占他人的地盤!”
那人捂着額頭,本還以為能瞞天過海,卻不知趙寶珠明察秋毫,這裏頭的細巧他竟然看了個明明白白。殊不知趙寶珠也是農戶出身,村裏頭你搶我二裏地,我占你一院牆的事情他自小看了不少。尚且幼時他就敢拿磚頭去砸別人的頭,現今做了官兒,這些欺男霸女的玩意兒落在他手裏、難道還能過得去不成!
趙寶珠雙眼如電,指着苦主——一對消瘦母女,道:“你現在瞧着人家男人死了,越發的上來了!竟敢将牆直接往外推二尺!”
說到這裏,趙寶珠氣不過,伸手就将那人的領子揪了起來,啪啪啪上去就是三個大耳光:“我叫你橫行霸道,叫你欺辱孤兒寡母!沒良心的東西!你這臉皮不若今日就由我扒了去!”
那人被幾個巴掌抽得眼冒精心,口裏立即吐出一口血來,也顧不上額頭的傷了,當場就俯下身來,給趙寶珠哐哐磕頭:“大人、小趙大人,求求您放過小人,饒小人一條賤命吧——”
他血流了滿臉,眼淚婆娑,如今是真的後悔了。若是他早知新來的縣老爺是個如此厲害的人物,就不會做這蠢事了!如今是占了小便宜,卻是要被拘進官府裏,丢了大宗了!
他直起身來扒住趙寶珠的褲腳,不住求饒道:“求官府老爺繞我一命,我上頭還有老夫老母,需要供養啊——”
誰知趙寶珠一聽他找借口就更生氣,回過頭來大眼睛一瞪,雙手拽住男人的衣領,竟生生把他提了起來:“你作孽的時候怎就沒想到父母雙親?!我不若現在就将你料理了、也算給你母親斷一冤孽!”
那男人直面趙寶珠的怒火,終于是什麽都說不出了,臉色蒼白如紙,不斷打着抖:“大、大人——”
趙寶珠冷哼一聲,懶得再跟他費口舌,一把将男人仍在地上,豎眉立目向侍候一旁的衙役道:“給我打!!”
旁邊兒待命的衙役這才舒了口氣,是拿凳子的拿凳子,抓人的抓人。這幾日百姓中想來衙門當差的陸陸續續都與趙寶珠簽了生契,此時堂上還站了好幾個青壯衙役,其中比趙寶珠大上一輪兒的都大有人在。然而此時他們都噤若寒蟬,不敢說一句話。
這位小趙大人長相有多動人,發起火來就有多吓人!
人家老爺都是讓衙役打板子,這兒倒好,不肖他們動手,趙寶珠先将人打個半死。
要審案子,都不必上什麽刑,小趙大人一聲吼,賊人尿都得吓出來。
在這衙門上當了幾天的值,他們是對趙寶珠心服口服。也不全是因為他的脾氣,更多是為了趙寶珠明察秋毫,斷案入神,且剛正不阿,全副心腸皆是為了百姓,這些衙役們都看在眼裏。回去都跟自家婆娘感嘆,他們縣真是得了個好主。
這邊兒要打板子,不好叫孩子看見。趙寶珠便吩咐阿隆将一對兒母女帶到偏房去暫坐,那寡母看趙寶珠像看個活菩薩,對他是謝了又謝,甚至還立下誓言,要在家裏為趙大人設一生祠、日日奉香求拜。
阿隆好說歹說才把人拉起來請到後偏房去,一回來卻不見了趙寶珠。他四處尋找,終才在廂房榻上找見了人。
只見趙寶珠俯爬在榻上,一張小臉有些發白,眉心微微蹙着。
阿隆擔憂地走過去:“老爺,你怎麽了?”
趙寶珠聽見聲音,哼哼了一聲,眼皮都懶得撩,緩緩将臉轉到一邊兒去:“氣得我心口疼。”
阿隆停了眉頭皺的更緊,趕緊将趙寶珠扶起來,讓他仰靠在榻上,幫他拍着心口:
“老爺見天着生氣,怎能心口不疼呢?“
自趙寶珠刀斬範幺三這驚天一案後,滿縣的人都像找到了主心骨,全都跑來找趙寶珠申冤。往日裏積攢的案子一朝爆發,縣衙裏驚堂木的響聲就沒停過。
趙寶珠又是個熱心腸,開頭還能坐得住,真碰上冤情,沒兩句就要拍桌子瞪眼。
阿隆一邊幫趙寶珠拍背,一邊勸:“那些賊人都是些腌臜東西,老爺何必跟他們生氣。想打讓陶章陶芮打呢,他們倆一身的牛勁,就愁沒處使。”
農家小子手上有勁兒,趙寶珠舒服地直哼哼,咳嗽了兩聲:“嗓子也疼。”
“嗓子疼啊?” 阿隆聽了有些緊張,道:“必是那天淋了雨着涼了,老爺又不忌口,還天天發火,這下好了,定是病了。”
趙寶珠聞言有些讪讪。益州人喜食辣,以往阿隆不會做辣菜,翠娘卻會做。自他來了,趙寶珠便頓頓吃辣,好不暢快。
阿隆嗔怪地看他一眼:“我去叫翠娘姐姐煮一盅銀耳羹。”
說罷他便走出去了,誰知他剛去後廚吩咐了翠娘,一轉頭就見趙寶珠又在堂上了。此時正調停一起家庭糾紛,苦口婆心地勸着一名穿粗布衣裳的老婦人:
“哎呀,這又有什麽,大丈夫自當游歷四方,他要去跑镖局,您讓他去不就是了?”
阿隆端着要給他潤嗓子的茶水,在門邊聽了一會兒,聽出來是一對母子鬧矛盾。兒子想出去跑镖局,老母親不願放他走,鬧着鬧着就鬧到官府上來了。
只見那兒子人高馬大,整張臉漲的通紅,緊握着雙拳站在旁邊,一臉不服氣的樣子。老母親是個枯瘦的婦人,神情卻是一樣的倔強,娘倆誰也不服誰,一東一西站在兩邊兒,眼神都不碰一下。
趙寶珠在中間打着轉兒地勸,出了一腦門的汗,見兩人誰都不願意服軟,急得直給那老婦人作揖:
“大娘,你看這樣成不成,我給你當兒子!”
趙寶珠彎腰一下下給老婦人鞠躬:“我給您當兒子!我伺候您!”
老母親見他這般,終是板不住臉,自幹瘦的面上露出微笑來。
阿隆見趙寶珠又是苦勸又是說軟話,使出十八般武藝,終才勸得兩母子重歸于好。阿隆在一邊看着趙寶珠将兩人一路送到衙門外,心頭驟然冒出一股熱氣。他沒讀過書,不會說漂亮話,只是覺得無涯縣再也不會得比趙寶珠更好的官兒了。
到了黃昏,阿隆說什麽都不再放人進來,’砰’地一聲将大門關上,趙寶珠這才得歇。
結果吃了飯睡下,第二天起來就發了熱。早晨阿隆叫他起床見沒人應,一推門進去就見趙寶珠燒得兩頰通紅。伸手一摸,額頭都能燙雞蛋了!
阿隆頓時成了慌腳雞,在衙門裏大喊老爺不好了。最後還是來做早飯的翠娘穩住他,去城裏請了大夫。
趙寶珠醒來時,便見自己旁邊兒站了一個長須大夫,正往他的嘴裏灌苦藥。
趙寶珠皺着眉頭撇開頭,眼神茫然:“我……我怎麽了?”
阿隆見他醒了,主動結果藥碗,皺着眉頭對趙寶珠道:“老爺,你病了,發熱呢。” 說罷舀了一勺藥往趙寶珠嘴邊湊:“老爺,喝藥吧。喝了藥才能好呢。”
趙寶珠于是張嘴喝了,熬得濃濃的藥汁流入嘴中,苦得驚人,還帶着些許藥渣。趙寶珠喝第一口就噎住了:“好苦!”
阿隆勸道:“良藥苦口啊老爺。”
趙寶珠抿了抿唇,被苦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這是鄉土藥的熬法,将藥材全部放進陶罐裏,熬得濃濃的,裏頭一點兒利口的甘草都不放。雖苦得叫人喝不下去,但藥到病除。
長痛不如短痛,趙寶珠皺着眉端起藥碗,捏着鼻子一口氣全喝了,将藥碗一擱,向後噗通一聲躺回榻上。
這藥熬的極濃,趙寶珠躺在床上都覺得喉嚨裏在一陣陣冒苦水。他頭也疼,嗓子也疼,臉頰通紅,靠在床上皺着眉哼哼唧唧。
阿隆看得心軟,伏到趙寶珠榻前小聲道:“老爺受苦了。”
趙寶珠頭暈目眩,緊皺着眉,哼哼了兩聲以作回應。阿隆看他難受,心疼極了,心裏暗罵老天爺不講道理,怎麽偏生讓盡心竭力的好人病着了?
誰知下一瞬,大夫收了藥箱正要走,趙寶珠忽然睜開眼睛道:“等等,大夫既然來了,也去後廂房裏幫那人看看。”
他口中所說指的是那日自翠娘家擡回來的陌生美男子。那人也不知是生了什麽病,一直昏睡不醒。
阿隆一聽,心疼的心思一下子消了大半,瞪着趙寶珠道:“老爺!您都這樣了還想着旁人呢?”
趙寶珠皺着眉道:“少廢話,快帶大夫去。”
阿隆拗不過他,憤憤帶着大夫往後院裏去了。他再心疼趙寶珠他就是小狗,真是勞碌命,一刻都不得歇的!
大夫走了,藥材的苦澀味道卻留在了空氣中。青州多陰雨,終年潮濕,趙寶珠捂在被子裏依舊覺得濕冷的水汽在順着縫隙往他被窩裏鑽。他躺在榻上,問道後廚裏柴火混着苦藥的氣味,覺得剛才喝下去的那碗藥苦得他胃裏發疼。
趙寶珠正燒得厲害,只覺得眼皮都燙得厲害,太陽穴一下下漲的發疼,怎樣躺都不舒服。
睡也睡不着,趙寶珠就幹脆爬了起來,摸過床頭的信看起來。自他上任以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為收拾這無涯縣的爛攤子,他都沒機會好好讀一讀葉京華的信。
如今掐指一算,自他離開京城已有近三個月了,葉京華必已入了翰林院。
趙寶珠斜卧在榻上,一句一句讀葉京華的信,這信應當是在殿試之後即可就寫了,筆跡略微潦草,可見下筆之時葉京華心中并不平靜。頭一句問他是否到任,後又問住的怎麽樣,吃的怎麽樣,是否有人服侍。
住的好,吃的也好,也有人服侍,少爺別擔心。
趙寶珠一邊讀一邊在心底回道。想着等他好些了,抽出些空定要回複少爺信件才是。
光是問他吃住細節的內容便問了兩張紙,翻到第三張,葉京華才問他為何不告而別,又問他為何不多拿些銀子,如今銀錢還夠不夠用。趙寶珠看着那幾行字,幾乎都能想到葉京華站在桌前皺着眉的模樣,少爺是好人,雖是事出有因,但他這樣一言不發地來了如此遠的地方,定是讓他擔心了。
趙寶珠讀着信,聞着葉家墨水的味道,竟十分安心,仿若他此時不是在濕冷的青州,而是在無時無刻不在燒着地龍的葉府。
剛強若趙寶珠,在生病時也格外脆弱些。趙寶珠想到葉府,竟忽得眼眶一紅,鼻頭一酸,長而卷的睫毛上下一眨,豆大的淚珠就滾出來。
若他是在葉府病着了,少爺定會溫聲勸他吃藥,喝了苦藥還有蜜餞吃。
這不想不要緊,一想到葉京華就更糟糕了,趙寶珠的眼淚若泉眼,不受控制地汨汨湧出來。
一滴淚水落到信紙上,登時将墨跡暈啦,趙寶珠趕忙把信放到一邊兒去,翻身将臉埋進被褥裏偷偷哭起來。他一邊兒哭一邊兒想着葉府裏的人,又想到爹爹,最後又繞到葉京華身上。
離開京城時他滿腔豪情,未能見上葉京華一面,雖是遺憾,當下卻并未覺出什麽。如今病着了,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疼了。
那些不舍與依戀若細碎的藤蔓從他的骨頭縫裏鑽出來,纏着趙寶珠的心尖兒,讓他疼得一直掉眼淚。
他終究還是舍不得葉京華。
不是為了葉家的金銀權勢,單為了這個人。葉京華對他恩重如山,似對待親兄弟般疼愛他,如今他被放了官,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
趙寶珠将頭埋在被褥裏,咬着唇罵自己沒出息,只是生了個小病就這樣期期艾艾,一邊兒又哭得停不下來。
就在這時,一清朗的男聲于他身後響起:“哭什麽呢?”
趙寶珠哭聲一聽,猛地扭過頭,便見一高挑瘦削的男子正倚在門邊,臉色有些發白,一雙瑞鳳眼呈着笑意落在他身上。
見趙寶珠轉過頭,他輕輕’喲’了一聲,鳳眼更彎了些:“看看這可憐見兒的。”
趙寶珠’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你醒了?!”
站在門口的正是那位昏迷的美男子。
見趙寶珠醒了,他笑了笑,拉了拉肩上披着的外袍就這麽搖搖晃晃地走進來。拉了把椅子坐在趙寶珠床前,一副自來熟的模樣:
“我睡了挺久吧。” 美男子面色泛青,額頭破了一塊兒,卻難掩國色,彎着眼睛的模樣活似只玉面狐貍:“你是哪家的小孩兒?是你家大人把我撿回來的?”
趙寶珠此時将哭的事全都忘了,這男子昏睡了許多天,他還以為人不行了呢,沒成想今天居然醒了!
此時一聲厲喝從門外傳出:“!你是誰?”
阿隆端着藥站在門口,眼見着有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門口,立即丢了藥碗撲上去:“離我們老爺遠點!”
他蠻牛似的,撲上去就要打人。卻被那美男子回身一把抓住,輕巧地掉了個個兒。
阿隆見自己如此輕易地就被捉住了,猛地擡起頭,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趙寶珠皺起眉:“阿隆!不許亂打人。”
阿隆擡着被男子捏住的右臂,更委屈了:“老爺——”這誰打誰啊?
美男子眼波流轉,目光在他們倆身上晃了一圈,放開了阿隆的手:“老爺?”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趙寶珠:“你是哪裏的老爺?”
阿隆正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聞言猛地擡起頭,橫眉立目道:“我們老爺是這無涯縣的父母官、活青天縣官老爺!你又是哪裏來的人?這麽不客氣——”
這倒黴孩子!趙寶珠被他說得臉更燙,羞臊地瞪阿隆:“別說了!”
阿隆委委屈屈地閉上了嘴。聽到這話,那美男子面上的神色卻收斂了許多,看向趙寶珠、眼中多了些驚奇。他上下看了趙寶珠兩眼,便站起來拱手道:
“原道是縣令老爺。” 他說着,目光在趙寶珠紅嘟嘟、還帶着淚痕的臉上一頓,聲音中帶了點猶豫:“沒想到縣令老爺如此年少有為,實在是小人失敬。”
趙寶珠一想到剛才自己埋在被褥裏偷偷哭的樣子被他看了去,臉都臊得發熱,清了清嗓子道:
“不必多禮。”說罷他見男子臉色不好,想是病還未好全,忙道:“快請坐。”
美男子聞言,看了趙寶珠一眼,撫着肩上披着的外袍坐到了矮凳上。趙寶珠又吩咐阿隆:“阿隆,去倒茶來,順便去看看大夫走遠了沒?若是沒走遠讓他再回來一趟。”
阿隆見趙寶珠自己病着還要為別人操心,不情願地撇了撇嘴:“老爺也太操心了,您的藥還沒喝呢。”
趙寶珠瞪他:“少廢話,還不快去!”
阿隆這才不情不願地去了。屋裏便只剩下趙寶珠與那男子。
趙寶珠看他一眼,見那男子正擡頭打量着屋子,似是在打量衙門長什麽樣子。趙寶珠趕緊低頭那袖子擦了擦臉和眼睛,感覺不會出醜了才擡起頭:
“咳。” 趙寶珠輕咳一聲,道:“不是本官撿的你,是縣上一戶鄉鄰在後山上偶然救了你,你若是有心感激,我改日領你去登門道謝。”
那男子轉過頭,聞言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謝大人費心。”
趙寶珠看他臉色實在不好看,道:“你昏睡多日,是生了什麽病?平日裏吃什麽藥?待大夫來了叫他抓些來。”
趙寶珠本以為男子是得了什麽急症。誰知男子一聽,嘴角微微勾起,挑了挑眉道:“不是生病。我自資縣來,途中追一只兔子鑽到了林子裏,結果遇了只黑熊瞎。我跟它纏鬥中腳滑摔了,碰了頭,所以才睡了這麽久。”
他這段話說的輕飄飄的,好似不是什麽大事一般。趙寶珠目瞪口呆,驚訝地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幾息後才道:“你……你說你碰見了黑熊?”
男子點了點頭:“是啊。”
說罷似是想起了什麽,低頭往懷裏一抹,不知從袍子裏何處掏出一團被布包裹住的東西:“說起來老爺病了,正好讓下面的人将這炖了,補補身體。”
趙寶珠看到他拿出來的東西,眼睛都要掉到地上了——那竟赫然是只被割下來的熊掌!!
“這……這——”
趙寶珠震驚之下,許久才說出話來,雙眼放光道:“仁兄真乃勇士也!”
荒山野嶺遇上了黑熊,放誰身上都是九死一生。要知道那熊一只爪子就有人的頭臉那樣大,一巴掌拍下去人的人的頭就會像摔碎的西瓜。
那美男子聞言笑了笑,将熊掌放到一邊,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沒那麽神,情況實在危險,若不是有好心人幫助,我早晚得被山裏的猛獸吃了。”
趙寶珠眸光閃亮,用全新的眼光看向男子:“仁兄不必謙虛,古有武松打虎,今有您只身搏熊,這是見極了不起的事。”
誰被這樣一位俊秀的兒郎用敬仰的目光看向都會通體舒泰,男子微笑起來,鳳眸中眸光微閃,對他道:“還未請問大人年歲幾何?”
趙寶珠這才反應過來她會問過男人的姓名。兩人彼此名姓都不知就這樣東拉西扯地聊了好一會兒天,他真是病糊塗了。
趙寶珠揉了揉抽疼的額角,對男子道:“我病糊塗了,鄙名趙寶珠,是這無涯縣的縣令。”
男子聞言,微微挑了挑眉:“若大人不棄,可否告訴我寶珠是哪兩個字?”
“這有什麽不行。” 趙寶珠道:“金銀財寶的寶,珠寶的珠。”
“寶珠。” 男子斂下眼睫,輕輕念出這個名字,擡眼看向趙寶珠:“大人用俗氣之物形容,可這其實是個極好的名字。”
他低聲道:“大人的父母親一定視您若珍寶。”
趙寶珠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道:“家父沒上過學,都是随意取的。”
男子也跟着笑了笑,這位縣令大人不僅人好看,性子也極其平易近人,他覺得兩人極其投緣:“小人鄙姓柳,大人叫我善儀即可。”
這兩個字一出口,趙寶珠便愣住了。
善儀?這名字他似是在哪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