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金蘭

第073章 金蘭

他想不通, 于是用疑惑又暗暗帶着點萌動的眼神一下一下瞥着葉京華。

看得久了,就被葉京華抓了個正着。他一雙琉璃眼眸中盛滿了笑意,微微偏過頭, 看着趙寶珠笑了笑:“這麽瞧着我幹什麽?”

這一笑簡直如同璨燃花開,趙寶珠眼前被晃地一花,臉色’騰’得一下紅了, 趕忙低下頭去, 急急塞了滿嘴的吃食,含糊道:“沒、沒什麽。”

葉京華見他這個樣子,暗自彎了彎眼睫, 也未再說什麽, 像是沒看見趙寶珠的窘迫似的, 低下頭吃東西。

自古戰場上有兵法一說, 情場上亦然。葉京華自信能舉一反三, 上次趙寶珠不告而別,已算是他失手一回, 以他的驕傲, 絕不容忍自己再失手第二次。

趙寶珠不知自己似是一盤珍馐,已被人打算了去,拼命吃了三、四個小籠包子,将一海碗小米粥喝了個幹幹淨淨, 塞了一肚子香甜的食物,才打了個飽嗝,堪堪停了下來。

直到用完早飯, 兩人移步到隔壁堂上喝茶, 趙寶珠臉上的羞意都還沒褪下去,眼睛低斂着就是不敢看葉京華。

葉京華也不急, 悠然拿了本書來看。

好半天後,趙寶珠深吸一口氣,這才堪堪冷靜了下來,不敢想葉京華的事,于是拐了個彎兒,想到了旁人身上。

“少爺,你是不是見過柳兄了?” 趙寶珠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問出了口。

誰知葉京華聽了,微微蹙了蹙眉:“誰?”

趙寶珠聞言一愣,“就是,就是當日在州府衙門跟你撞見的那個——”

“他?” 葉京華聽了他的話,似是想起來了,卻疑惑地看了趙寶珠一眼:“他是何人?”

趙寶珠又是一怔,接着面上浮現起幾分無奈——敢情這人根本不記得柳善儀這號人物!他驟然想起之前鄧雲跟他說過,說少爺不愛管人家後院的事,他當時以為是葉京華并不插手這樣的事,沒成想他竟然是全然不記得了,他算是白操心了。

實則趙寶珠是錯怪了葉京華,以前曹濂認為葉京華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神仙,而善儀又性情古怪,不愛見這些京城的貴公子,所以從未将人故意往葉京華面前帶過。就算是偶然遇見,也不會刻意介紹,加之葉京華對于無關緊要的人一向絲毫不留心,因而才沒認出柳善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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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儀的事情妥了,趙寶珠又憂心到了其他人上頭:“少爺,昨天的那位齊大夫,今日還在嗎?我衙門裏有個文書,之前因為我受了些外傷,能不能讓大夫也給他看看?”

葉京華本來看着書,聽趙寶珠左一口這個人,右一個那個人,眉頭微蹙,面色漸漸淡了些。

趙寶珠沒注意,還兀自說着:“那歹人将他的耳朵咬傷了,他還年輕,可別破了相,留下疤痕來。”

葉京華聽到這兒,翻書的動作一頓,神情徹底淡了,轉過眼不鹹不淡地看了趙寶珠一眼:

“你倒是在旁人的事上格外留心。”

到這兒,趙寶珠才聽出他語氣不對,驟然聽了話頭,小心地看了葉京華一眼。便見他神情淡漠,面若冷玉,目光在他臉上剜了一下,幽幽道:

“怎麽到自己的事上就不留心了?”

趙寶珠心裏一突,趕忙讨饒道:“少爺,是我錯了,我不該不遵醫囑,不該不好好吃藥。”

葉京華聞言,收回目光,将書一放,道:“不止這一件。”

他的聲音極其冷淡,趙寶珠聽了,卻是摸不着頭腦,呆呆地看着葉京華。

葉京華等了片刻,沒得到回應,才轉眼看他。結果這一看,就見趙寶珠直愣愣地瞪着一雙溜圓的貓兒眼,滿臉茫然的模樣。

見他這幅呆樣,葉京華的氣驟然去了大半,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斂下眼,道:“我且問你,尤家這麽大的事,你為何不送信來與我說?”

趙寶珠聞言一愣,他确實沒想過要與葉京華說,如今被問起來,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他嘴唇嚅喏幾下,猶豫了片刻,才低聲道:

“這、這種事情怎麽好跟少爺說呢?” 趙寶珠茫然道:“我在這兒做官,尤家的事情自然是該我來管。”

葉京華見他還沒轉過彎兒來,臉色變了變,聲音更加冷厲:“那我問你,那尤乾尤江的事情尚且不論,若我不來,前任知府那邊你準備如何收場?”

聽他這樣說,趙寶珠一哽。他在做了尤江尤乾那兩件事之後,便知道跟知府是徹底撕破了臉。也算是徹底将自己仕途乃至于身家性命都賭上了,賭得就是鐵證之下,巡撫的人比知府的人來的更快。若賭贏了,自然是千好萬好,若是賭不贏——

趙寶珠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因而更加心虛,小心地看了一眼葉京華,低聲道:“我……我将他的罪證都收集好了,快馬加鞭送與了巡撫大人。”

葉京華聞言,眉眼略略一松,點了點頭道:“唯獨這件事你還算做得對。”

如今的遼東巡撫乃元治初年的進士,雖然不是前三甲出身,卻是個做實事的好官。說起來也是從地方官做起,當年便是在遼東等地有名的銅牆鐵壁、兩袖清風,絕不收受任何官員或是地方鄉紳的賄賂。

遇上個這樣的巡撫,趙寶珠在無涯縣的所作所為恐怕是對了他的胃口,藍爍才能來得那麽快。

葉京華眸色閃爍,垂眸看着趙寶珠道:“此次尚且算是幸運。但你可否想過,若換一個作風謹慎些,保守些的巡撫,你對尤江尤乾二人先斬後奏,單這一件事就夠巡撫心生疑慮。若他按下不表,或是只下旨意不派人,你又待如何?”

趙寶珠被他問說不出話,可又有些不服氣,難道因為這些,他就要對尤家視若無睹嗎?

“……少爺說的,我都明白。” 趙寶珠眉頭緊皺,瞪圓了雙眼看着葉京華,眉梢眼角透着股子倔強:“可少爺不知道那尤家有多可惡!若因為一時猶豫,讓他們僥幸逃脫,叫我怎麽能面對一縣的百姓?”

他看了眼葉京華,見他神色沉肅,一咬牙道:“若……若是事情不成,有什麽下場我也清楚,可我實在不能坐視不管!”

誰知聽了他的話,葉京華的面色更難看,一雙琉璃般的眼眸此刻深沉下來,宛若兩汪深潭:“既然你知道後果,那就是故意為之了?”

趙寶珠本來十分堅定,然而看了葉京華如此神色,竟驟然被震了一下,堅定的心也動搖了三分。

葉京華緊緊盯着他,惱恨之下咬緊了牙關,下颌都跟着動了動。

若趙寶珠真是他的弟弟,他此時定要先讓人跪下,再請家法來好好将他教訓一番,讓他知道不珍惜自身的厲害!

可惜趙寶珠既不是他的弟弟,也還不是什麽旁的人,現在只能堪堪算他的下官,他們是同榜進士,他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只好沉聲道:

“你既知有危險,卻不向我求援,這是要置我于何地?”

葉京華想起此事便又是惱恨又是後怕,眼珠都隐隐有些發紅:

“朝中官員,但凡是沾親帶故,師從同人,亦或是長輩交好,就算是一般友人,但凡大小事,皆有互相協助之時。你我再疏遠,好歹算是同榜好友,出了這樣大的事,你卻不向我求援——”

趙寶珠聽到這兒已經心肝都在顫了,方才的理直氣壯全沒有了,又驚懼又後悔地看着葉京華。只見他深深嘆了口氣,眉頭緊鎖,滿眼痛心地看着趙寶珠:

“我竟不知……你竟不信任我的人品,認為我是那不能依靠之人。”

“少爺!”

趙寶珠聽到這誅心的話,眼圈一下子紅了:“少爺,都是我錯了,您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

葉京華卻閉上嘴,深深看了趙寶珠,遂別過頭去。

趙寶珠看過去,只能見他側臉冰白,左手攥成拳放在桌上,下颌繃緊,像是被氣得狠了。

趙寶珠登時慌了,坐也坐不住,’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慌亂地在葉京華跟前轉了幾圈,俯下身跟他作揖:“少爺,我、我是沒想到要和少爺說……都是我豬油蒙了心,一點兒好主意都想不出來,絕不是信不過少爺的人品,少爺千萬不要多心——”

他結結實實給葉京華作揖三次,才敢略擡起眼,瞥葉京華的神色。卻見他還是不肯看自己,心裏頓時一沉,一時頭腦發昏,心一橫,直接向前撲在了葉京華的膝頭:

“少爺,我知錯了,您別不理我啊。”

這聲少爺是叫得又難過又委屈,葉京華感到膝上的熱度,心頭一顫,緩緩回過頭來,便見趙寶珠眼圈紅紅,雪白的臉蛋擱在他膝上,一雙貓兒眼裏浸着水汽,登時眉尾一顫。

“少爺!” 見他終于願意看自己,趙寶珠心中一喜,伸手就抓住了葉京華放在膝上的右手,睜着圓眼睛道:“少爺,我真的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了。”

葉京華被他溫熱的手抓住,呼吸不禁一滞。

雖知道趙寶珠此刻的話多半是敷衍,心中未必明白他有多麽擔心,下次說不定還要犯倔,卻依舊忍不住心軟。

他擡起手,輕輕撫了撫趙寶珠的額發,又向下,揉了揉少年的臉蛋。

趙寶珠見似是有回轉的餘地,眼眸登時一亮,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睛,長而卷的濃睫上下翻飛。

葉京華實在拿他沒有辦法,長嘆一口氣,俯身拉住趙寶珠的胳膊:“快起來,仔細地上涼。”

趙寶珠心中一喜,便順着他的力道站起來,在葉京華手中一轉,不知如何便被他拉進了懷裏坐着。

葉京華攬着他,細細拍掉了趙寶珠膝上的灰塵,才擡起眼來,微蹙着眉道:“我不是不知你的抱負,只是這天下歹人衆多,我卻只有你一個,你若是一味死拼,歹人尚不足惜,可若是傷及自身,叫我怎麽辦呢?”

趙寶珠被他摟在懷中,本來還在驚異羞臊,然而聽到這話,驟然愣住了。

接着心口開始砰砰亂跳,整個人氣血上湧,一下子什麽都忘了,耳邊只剩葉京華那幾句話。

少、少爺這是什麽意思?

葉京華說的話太直白,他竟一時愣住了,讓趙寶珠這個一直認為自作多情的人都無法不多想

他臉蛋連帶着耳朵都紅了,心若擂鼓,小心翼翼地轉過眼去,誰知剛看過去,驟然便對上了葉京華一雙揉碎星河的眼,正含着萬般柔情看着他。

趙寶珠耳邊’嗡’得一下,怔然張開嘴,傻愣愣的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傳來。

趙寶珠大驚,下意識從葉京華膝頭跳下來,轉頭一看,便見門外紙窗上倒映出一抹剪影,他認出那是善儀,正砰砰砰用力捶門。

葉京華跟着他站了起來,一只手放在趙寶珠肩上,皺眉看向顫動的木門,語氣很不好:“什麽人?”

趙寶珠歉意地看了他了一眼,急急往門外去:“是柳兄,我去應門。”

一開門,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善儀。只見他披着一錦繡赤色披風,修眉鳳目,眉眼沉沉地朝屋子內看了一眼,才朝趙寶珠拱手道:“大人,小人有急事要禀報。”

趙寶珠一聽,心下就緊了緊。他是說善儀怎麽那樣着急,原來是有要緊的事,急忙道:“怎麽了?柳兄說便是。”

誰知善儀并未開口,而是挑眉看了他身後的葉京華一眼,嘴閉得緊緊的。

趙寶珠見狀,恍然大悟,接着好笑道:“到底怎麽了,少爺不是外人,有什麽事只說便是。”

然而善儀卻仍是什麽都不說,一雙瑞鳳眼眸色沉沉地看着趙寶珠。趙寶珠更加疑惑,眉間漸漸蹙起,剛想張口說什麽,站在他身後的葉京華卻微一斂目,擡步走向前去。

“少爺——” 趙寶珠見狀很不好意思,這倒顯得他見外似的。

葉京華擡起眼,目光在他臉上溫和的一轉:“無妨,我就在外堂上。”

說罷便轉過頭,面上溫和的神情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略過善儀,連餘光都未偏半分。

善儀見狀心中冷笑,這又是一個善變臉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他心裏,這些個京城的公子哥,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嘴上之乎者也,暗地裏卻包藏禍心,總之都不是好貨!

葉京華走後,善儀立即如防賊一般将門’砰’的一聲合攏。

趙寶珠見他這個架勢,擔憂地皺起眉頭:“到底是怎麽了?真有什麽不好不成?”

他還真擔心是什麽事情不好了。然而善儀回過頭,大步走到近前,盯着趙寶珠便道:“他剛剛在跟你幹什麽?”

趙寶珠一聽,先是一愣,接着驟然反應過來,善儀約莫是看見他方才與葉京華拉拉扯扯的樣子了,登時臊得說不出話來:“柳兄……你、你都看見了?”

善儀一見他這樣子,當下什麽都明白了。

他臉上驟然變色,接着他眉尾一抽,額角登時崩出兩道青筋,右手一擡,’噌’得一聲,驟然自腰間抽出寶劍來:

“大人在這兒站着。” 善儀瑞鳳眼中燃起兩道火苗,正色對趙寶珠厲聲道:“我去砍了那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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