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六縣令
第075章 六縣令
趙寶珠聽到這句話, 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葉京華卻似沒注意到他的異狀,道:“這小半年,我連你一點只言片語都未收到, 不知道多麽憂心。”
什麽?趙寶珠聞言一愣,接着也顧不上害羞了,驚異道:“怎麽會, 我給少爺寫了回信——”
還讓那尤家快馬加鞭送往京城——趙寶珠心中一頓, 開始懷疑是否那已魂銷九泉的尤乾陽奉陰違,實則并未将他的信件送出。那想一想又不大可能,一是他料那軟腳蝦沒這膽子, 二是彼時抄家時并未在尤家找到他的信件。
到底是怎麽回事?趙寶珠蹙起眉。
似是看出他面上的疑惑, 葉京華垂下眼:“你可知我是怎麽知道你遇上麻煩的?”
趙寶珠聞言一凜, 卻是, 這尤家一事, 不知葉京華是如何知曉。尤家之所以能在青州盤踞多年,自然有前任知府欺上瞞下之功。連當地巡撫都不曾得知, 更不用說是京城。葉京華身在翰林院, 又是如何得知?
葉京華也并未吊他的胃口,徐徐誘導:“你且想想,驿站在何處?”
趙寶珠一皺眉,接着恍然大悟:“驿站在資縣!”
不管尤家彼時如何想巴結他, 也不可能單派人馬一路将信送到京城,頂多是尋匹快馬送于驿站罷了。而無涯縣內并無驿站,而最近的驿站在隔壁的資縣。若尤家沒跟他耍花腔, 那必定是驿站那頭出了問題。
“驿站怎麽了?” 趙寶珠疑惑, 難不成有人會故意截他的信不成?
葉京華靜靜看着他,适時開口:“這尤家涉及甚廣, 光是生絲一項,便收益甚巨。然這一項惠及之人不僅是州府一處——”
趙寶珠本還神情疑惑,聽到這裏,忽靈臺一清,驟然明白過來:“是了!還有其餘六縣!”
生絲稅賦每州都有定量,這青州一地的絲稅八成都被無涯縣交了,那其餘六縣自然就交的少了。趙寶珠眼珠一轉,心下已有了計較,稅賦一事何其重要,此事其餘六縣的縣令一定知曉。恐怕就算他們未曾和尤家有什麽直接的合謀,也至少是心照不宣,坐享其成!
葉京華見他明白過來,嘴邊帶了些笑意,道:“你行此舉,必是被他們察覺了苗頭,他們對你防備,故才扣押署了你名字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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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伸手順了順趙寶珠耳旁的發絲:“你能想到遣人親送罪證于巡撫手上,必是察覺了不對。”
趙寶珠此刻也顧不得葉京華的小動作,眉頭緊皺,點頭道:“我見少爺久久未有回信送來,便覺得事情不對勁,只是——”
只是那未想到裏頭竟有這樣的彎繞!趙寶珠越想眉頭皺的越緊,他的頭一封信竟然都未送到葉京華手上,定讓京城那邊兒的人都憂心了。而那姿縣縣令也實在是可惡!從這件事便已能看出他們對青州的絲稅亂像早有察覺,然而卻不向中央禀報,縱然不能算同謀,也已足足夠治他們一個渎職之罪!
更何況這絲稅本就該是青州七縣共同分擔,縱然将無涯縣多交的份額分攤下去會加重其餘六縣的稅賦負擔,這也是他們早應該交的!這些人知情不報還不算,他這邊兒要有所動作,他們竟然還敢攔截他的信件。
……何其無恥!
趙寶珠越想越生氣,心頭一下子竄上,身子也跟着’騰’得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爾等鼠輩!”
趙寶珠大罵出聲,接着在屋裏踱步起來,兩眼中冒着火:
“何其猥瑣愚蠢之輩!他們與我同為朝廷命官,掌一縣之地,竟然就為了這麽一點蠅頭小利行如此不端之為!我竟不知周身有如此陰暗小人,真、真是——”
趙寶珠氣得跳腳:“氣煞我也!”
葉京華見狀趕忙伸手抓住他,輕輕将趙寶珠拉回:“行了,說這個不是讓你生氣的。”
趙寶珠一聽,心中怒氣一滞,順着葉京華的力道坐到了他懷裏,低聲嘟囔:“我就是看不過……他們本為官,竟然助纣為虐。”
葉京華将他攬着,見趙寶珠一臉悶悶不樂的神色,嘴角浮現些笑意:“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如此。不是什麽人都能如我們寶珠一般不慕榮華,澄澈冰心。”
趙寶珠忽然被誇獎,心中怒氣’咻’的一下子消下去,不好意思地微紅了臉:“我……我也沒那麽好,錢財誰會不喜歡呢?”
葉京華的手攬在他腰上,聽了這話,不知想到了什麽,手微微用力了些,幽幽道:“我看你是不喜歡的,要來這麽遠的地方,銀票都不拿一張。”
趙寶珠聞言一愣,半響才想起過來葉京華口中之事。他當日離開京城之時,李管事曾要硬塞給他一匣子銀票——那可是一張就是一百兩,趙寶珠說什麽都不肯收。最後老管家都跪下了,他才不情不願地拿了二十兩走。
葉京華一提,趙寶珠便心虛,當即輕輕咳嗽一聲,轉移話題道:“所以少爺是知道我這兒出了事,才來找我的嗎?”
葉京華看他一眼,沒戳穿趙寶珠的心虛,微微笑了笑,斂下眸道:“算是吧。”
覺得青州有異是一方面,但就算沒有尤家的事,他也一樣會來。
青州偏僻,除卻葉京華,趙寶珠在朝中沒有人脈,故而不知京城現今已經為葉京華外放之事鬧了個底朝天。
葉京華到一名不見經傳的州府上做了知府一事讓官場上吵了個沸反盈天。要知道這一年葉家可是出盡了風頭,先是葉京華沉寂三年後忽然下場春闱,緊接着就一舉奪魁,被點了狀元。轉眼沒過兩天,宮裏的宸妃娘娘就被冊封貴妃。
一時間葉家風頭無兩,不少人猜測皇恩待葉家姐弟如此隆恩,待五皇子成人之時,元治帝便會冊宸貴妃為皇貴妃,五皇子為新太子。
至于為何不是皇後,乃元治帝在二十多年前先皇後大行之事,曾廣為立誓不會再立皇後。
然而鬥轉星移,現今太子無蹤,皇宮也早換了新人。
因而在葉京華外放的消息于京城官場宛若一道驚雷。葉京華自殿試後入翰林院才小半年,就突然被外放,還是去青州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其餘人不管怎麽看,都未能參透這其中的深意。但凡勳貴子弟,哪個離了京城?就算是要外放,也就是暫時巡視,元治帝怎得會派一個知縣的任給葉京華?若說是什麽姑蘇、宣俯等繁華重鎮便罷了,竟還是青州府那等偏僻之地。
一時間葉京華,連至葉家失寵的傳言甚嚣塵上。
這次派任太出乎意料,讓平日裏葉府門前絡繹不絕的各路大小官員都吓得紛紛躲開,讓葉家的門檻很是清淨了些時日。
待到元治帝為破除謠言,一連重賞了葉相與在刑部供職的葉宴真,且在宮中為五皇子辦了場極其盛大的生賀典禮後,這才朝堂稍稍安靜些。
葉府門前再次熱鬧起來,然而人們又開始猜測起來,是否不關葉家的事,是單葉京華一個觸怒了元治帝。
京城中篤信這個說法之人甚多,甚至誇張到說這是皇帝已下定決心要’放逐’葉京華。
然而葉京華卻并不在意。
他攬着趙寶珠,心情很好。
因為趙寶珠正小聲與他抱怨:“真讓人生氣,現今事情這麽多,我實在抽不開身,要不然定得即刻去問問那資縣縣令是什麽意思。”
趙寶珠憤憤不平,已想好要将此事上奏,可到底不解氣,若不是此刻農忙,他人已經殺到資縣。
屋裏暖意洋洋,葉京華面上啜着笑,手環過少年清瘦的腰背,垂眸看着懷中人泛着嗔怒的貓兒眼,“早知道你會生氣。” 他微笑着,濃睫微斂,掩星辰般的瞳眸:“我已下令,明日他們便到齊。”
趙寶珠一愣,随即明白過來’他們’是誰,驚喜道:“你是說各縣縣令?”
葉京華點了點頭,“原本我初到任,他們來拜見也屬尋常。”
趙寶珠硬是怔愣了數息,才回過神來,登時高興得雙頰迅速漲紅,不知該如何言謝,一個沖動撲進葉京華懷裏:
“少爺,你真好!”
他雙臂緊緊環住男子肩臂,激動道:“我……我真不知如何謝你才好。”
葉京華無言,淡淡笑了笑,眸中極快地閃過絲縷暗芒,擡手在趙寶珠背上撫了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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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六縣令果然到齊,滿滿坐了一堂。
這事兒換任何其他人來做,人恐怕都不會來的這麽齊。一時因為六縣各地距離有遠有近,二是由于此刻正是農忙時節,要所有人都抽出時間,還要在兩日之內趕到青州州界內最偏僻的無涯縣,基本意味着位于距離遠些的縣令自接令的當時就得啓程。
然而這六個人還是聚齊了,一個都不差。
單這新知府姓一個’葉’字,就夠他們将馬鞭揮出火星子了。
要知這可是正正經經的皇親國戚,他們六個捏做一塊兒,估計都不夠這位爺一口吃的。
座下六人皆是面色惴惴,而其中,又是那資縣縣令最為心虛。只見他似是特意打扮過,穿了身嶄新的官服,胸前的仆雀紋樣閃閃發光,可照樣掩飾不住他青白的面色。
資縣縣令弓着身,一個勁兒地擦額頭上的冷汗,卻又不想太露怯,于是時不時清一清嗓子,端起茶盞來喝一口。
誰知堂下就他一個人頻頻動作。反倒更顯眼了。
資縣縣令恍然未覺,還在跟隔壁坐着的岐縣縣令搭話:“王大人,你看這椅子,我坐着不似凡品啊。”
岐縣縣令一點兒都不想理他,唯恐被牽連。
他們自被叫到無涯縣來,就知大事不好。這位葉公子剛到任,連歇都沒歇腳,當即就上任知府陳斯抓了,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無涯縣,如今還叫了他們來,但凡是有點兒腦子的都從這一系列的舉措中品出了兩點:一,陳斯已徹底倒臺,二,這位葉公子是站在無涯縣這一邊兒的。
只是衆人都不清楚這位葉大人為何會一來有如此雷霆手段,且跟趙寶珠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這邊兒才斬了尤二尤三,那邊兒就把陳斯的老巢連鍋端了。
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這趙寶珠與葉二公子乃是今年的同榜新科進士。可是往年裏一榜的人也多了,況且兩人既不是師出同門,出身又可謂是雲泥之別,一個狀元一個三甲,連在榜上名字都隔出大老遠,怎麽會認識呢?
難不成這勳貴公子和寒門窮小子之間,還能真有什麽機緣不成?
衆人一時各有心思。而大多還是傾向于此事乃皇帝秘旨,要葉京華來清除奸佞。不然無法解釋葉京華為何動作如此之快。
資縣縣令見沒人理會他,自讨了個沒趣。只好低下頭又開始擦汗。
公堂上一時十分沉悶。然而這等沉默并未持續太久,衆人便聽到一陣腳步聲:“知府大人,縣老爺大駕來臨——”
随着阿隆洪亮的聲音,葉京華與趙寶珠并肩走入堂中。
六縣令一齊震撼,不錯眼地看着自後堂上走來的兩個人影。
不是一前一後,那跟他們一樣着仆雀官服的少年連半步都未落後,就這樣走在着飛鶴官服的俊美男子身邊,兩人親親熱熱地就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