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回鄉
第093章 回鄉
二月, 北方尚在寒冬之中,南方已悄悄回暖。
越往南走,雪便越少。山谷之中, 雪化為水,随着河道蒸騰而上,空氣中彌漫着高山溪水冰澈純淨的氣息。
葉家車隊橫貫于山谷之間, 如一條巨龍, 盤桓至數裏開外。深入蜀山腹地之中,随行的镖局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随時擡頭看着山頂的情況, 以防有山石滾落。
鄧雲自馬車中探出頭, 看着前頭的深山巨谷, 微微一憷, 回頭對陸覃道:“這路也太不好走了, 怪不得夫人日夜懸心,寫了這麽多封信來。”
葉夫人擔心兒子兒媳的安危, 幾乎每十天就要差人送信來。葉家家大業大, 直接在青州與益州的交界處找個驿站,将裏頭的夥計全部包了下來,專為葉家往返益州與京城送信。
陸覃聞言,看了他一眼, 道:“蜀道之難,天下皆知,自然不會好走。”
鄧雲點了點頭, 忽而想到了什麽, 嘆了口氣,道:“……寶珠也太不容易了, 這路,也不知他們怎麽走過來的。”
葉家人馬如此齊全,尚且如此艱難,趙寶珠出身貧寒,家裏連匹馬也沒有,也不知一路上遇到了多少困難,有沒有凍着、累着。鄧雲想着,心裏便有些難受,又十分欽佩,趙寶珠能靠一己之力走出這十萬大山,還考上了進士,堪稱人傑。
誰知聽了鄧雲的話,陸覃一眼掃過來,道:“不可直呼大人名諱。”
鄧雲聽了,撇了撇嘴,嘟囔道:“私底下叫一叫嘛。” 還不服氣地瞪了陸覃一眼,冷哼一聲,心想陸覃哪裏明白他們和趙寶珠的交情,他們可是相識于微末。陸覃被他瞪了,倒是也沒說什麽,像塊石頭似的,默默做着手上的事。鄧雲也懶得跟他多說,一扭頭,就拿着剛拿着剛拿熱水浸了的絲絹跳下馬車,朝前頭走去:
“我去看看趙大人今日還哭了沒!”
沒錯,自離開無涯縣後,趙寶珠情緒一直十分低落。剛離開那幾日,更是想起來就要哭一次,百姓們送的小坎肩更是穿在身上不願意脫,前些時候好不容易哄着脫下來洗幹淨,剛晾幹就又巴巴得拿過去穿上了。
葉家車隊裏的衆人都習慣了轎子裏時不時傳來的哭聲,知道的是官員衣錦還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閨閣小姐要遠嫁呢。
其實,趙寶珠并非心智脆弱之人,會這般,一是由于無涯縣是他頭一次真正執政之地,所廢心血頗多,二是由于,葉京華就在他身邊。
葉京華哪裏看得下去他難過,一見趙寶珠掉眼淚就要去哄,越哄趙寶珠就越癟嘴巴,一來二去,哭得更兇。
趙寶珠雖在外人面前剛強,在葉京華跟前卻愛撒嬌。每日葉京華就見少年方才好好的,忽得吃了什麽,或看見了什麽,又想到了無涯縣的百姓,小嘴一撇,貓兒眼裏立刻蘊起水汽,往他懷裏一鑽,吧嗒吧嗒地就開始掉眼淚。
葉京華的心都快被揉碎了,愧疚得恨不得回去扇跟皇帝提要求要将趙寶珠調回去的自己兩巴掌。
無涯縣多好,山清水秀的,他就是陪着再呆上兩年又怎麽了?
可惜悔之晚矣,聽到鄧雲在簾外的聲音時,趙寶珠正枕在葉京華腿上,雙手緊緊抱着他的腰,臉埋在他懷裏。
葉京華五指撫着趙寶珠的後腦,一下一下捋着少年的烏發,俯下身,聲音比動作更輕柔:“寶珠,鄧雲端了水來。”
趙寶珠聽了,微微動了動,将自己縮進葉京懷裏:“……我不要見。”
哼哼唧唧的。葉京華趕忙哄道:“好,好,我不讓他進來。” 說罷,他向外将盆子接了進來,便讓鄧雲回去。鄧雲見狀,心裏也有了數,今日也在哭鼻子呢。趙寶珠一哭就不愛見人,怕人家笑他,殊不知車隊裏上上下下早都知道了。要是見葉京華頻頻叫水進去,又總不見人出來,就是裏頭在忙着哄人呢。
“來,擦擦臉。”
車廂內,葉京華将巾帕擰幹,輕聲道。趙寶珠在他懷裏拱了拱,才不情不願地擡起頭,今日倒是沒哭,臉蛋上沒有淚痕,神情卻有些低落,整個人蔫兒巴巴的,也沒個笑臉。
葉京華心疼極了,細細将少年的臉蛋擦幹淨了,再将人抱進懷裏,摟着哄道:“乖,不難受了,嗯?再有十日,我們就到家了。”
趙寶珠聽了,驟然擡起頭,眼睛都亮了些:“真的?” 他沒成想車隊的腳程這麽快,要知道他當初出蜀,可是走了好幾個月呢!
葉京華俯身親了親他的額角,“我騙你做什麽?自然是真的。” 他知道趙寶珠返鄉心切,早就做好了計劃,馬都在趙寶珠不知道的時候換了好幾匹,銀子流水一般地花,日夜兼程,将時間縮短了不少。
趙寶珠的心情立即好了不少,嘴角一翹,唇角立即浮現兩顆小梨渦,甜甜地笑起來。他許久未見村裏的人了,還有爹爹,家裏應該還有過年剩下的年貨,他饞家裏做的辣味臘腸了。
他一高興,伸手便抱住了葉京華的脖頸,’吧唧’往男子嘴巴上親了一口:“少爺!我心悅你!”
兩人’圓房’已有數月,趙寶珠已沒了以往的生疏,自然地做出這種親密的舉動也不會臉紅了。
葉京華笑了笑,反手便将趙寶珠摟在懷裏,加深了這個親吻。
半晌後,他松開略有些氣喘的少年,垂眸看了趙寶珠一眼,在他紅的快要滴出水的唇上吮了一口,微微蹙起眉:“怎麽這麽甜?”
趙寶珠還在長着唇喘氣,聞言一凜,心虛地斂下眼:“什、什麽?” 緩緩就要從葉京華懷裏爬出去,卻被人捉住手臂扯回來,掰過下巴親了一口。
“是甜的。” 又一吻畢,葉京華舔了舔嘴角,一手捉住趙寶珠的下巴,确信道:“又偷吃蜜餞了,是不是?”
趙寶珠羞恥又心虛,雙頰粉紅,眼神飄忽:“沒有……”
“撒謊。” 葉京華低聲呵斥,遂一把将趙寶珠推倒在馬車裏。
趙寶珠向後倒在車裏,幸而軟轎中用獸皮包裹,又在上頭鋪好了松軟的被褥,趙寶珠倒是沒摔疼,一擡眼,便見葉京華按住他的肩,俯身下來,又來找他的唇。
趙寶珠說不出話,哼哼了兩聲——少爺要做什麽。
葉京華卻聽懂了,他品着少年唇齒間甜絲絲的味道,斂下眼,眸色深沉,低聲答道:“自然是罰你。”
馬車外,車隊翻過一座山頭,此時正在一條小溪旁略做修整。葉家的下人忙着生火燒水,镖局的人抱着劍守在一旁,不會兒,便聽到轎子裏傳來隐約的嗚咽聲。
這幾日下來衆人早已習慣,心想定是裏頭的大人又在哭了。沒人多想,過了許久,那哭聲低下去,裏頭的葉公子叫了比往日更多的水進去,也沒人起疑心。
·
葉京華沒說謊,過了十日,車隊果然來到了趙寶珠的故鄉。
他家村子所在的山南縣顧名思義,位于大山南側,日照充足,有溪水橫貫其中。自北面翻南面,天氣一下暖和了很多,地上只有一層薄雪,山林中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已長出了嫩芽,葉京華抱着趙寶珠坐在轎旁,看着外面的景色,不禁嘆道:
“果然是人傑地靈。”
他望着遠處群山之下,牛羊零星散布在草甸上,有人家屋頂上緩緩升起炊煙,廣闊的河川一望無際,雲層像是飄在半山腰,實在是在京城無所得見的景色。
葉京華感嘆得真心實意,趙寶珠卻以為他是在哄自己開心:“少爺又哄我。”
葉京華聞言,低下頭親了親趙寶珠,低聲道:“我句句真心,寶珠的故鄉極美。”
趙寶珠聞言,反倒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望着窗外的景色,待冷風将臉吹得通紅都不願收回目光。這裏偏僻又貧寒,他們村上恐怕連能住下這一車隊的人的地方都沒有,可這好歹是生他養他的土地,趙寶珠猶如倦鳥歸林,看着遠處的炊煙,望眼欲穿。
葉家的車隊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顯然十分突兀,長長的車隊在田野上綿延,還沒到村口,就吸引了十幾個百姓。
只見幾個身着麻布襖子,頭戴獸皮帽的男人站在村頭,手上舉着鐵鍬、木棍等物,目光警惕地看着不斷靠近的車隊。他們身後站着幾個夫人,神情緊張地探頭探腦。
也不怪他們如此警惕,車隊打頭的是葉家雇傭的幾個镖局夥計,都是走南闖北慣了的,一臉兇相的樣子十分駭人。
然而,就在綿長的車隊漸漸逼近之時,一道清脆的聲音忽然傳來:
“梁姨,張伯伯——”
幾人聽到熟悉的聲音,朝車隊看去,便見車廂裏探出了一顆腦袋,烏發在風中飛舞,露出一張白皙俊秀的面孔來。
被叫做梁姨的婦人一看就把人認了出來:“是小寶!是趙家的小寶回來了!”
其他人也跟着看清了人,神情登時由憂轉喜,男人将手上的鐵鍬一扔,轉頭就往村裏跑——得快讓那姓趙的知道,他的寶貝蛋子回來了!
葉京華在趙寶珠旁邊,聽到了婦人的聲音,眉梢微動,看向趙寶珠:“小寶?”
趙寶珠見自己的乳名被葉京華聽了去,臉頰一紅,小聲嘟囔:“爹爹喜歡這麽叫我,大家都跟着叫。”
葉京華聽了,輕輕笑了笑,又将趙寶珠摟緊了些。心中卻微微一凜,單看趙父給趙寶珠取的名字,便能見其對小兒的珍愛。定是自小捧在手心裏寵着的,要達目的,他此行恐怕是困難重重。
趙家村并不大,全村加起來也不過幾十戶人家,很快趙寶珠帶着一大隊人馬返鄉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村子,幾乎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出了村,在村頭将葉家的車隊圍了個水洩不通。
“趙小寶,真是趙小寶回來了!”
“趙家的從京城回來了!”
“小寶,聽你爹說你考上咧?當上官啦?”
趙寶珠鑽出轎子,走到車轅上,一時竟因為人太多找不到下腳的地方,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禁眼圈發紅,伸手握住向他伸出的手:
“張伯伯,王叔,齊嬢……我考上了!”
衆人一聽,都是為之一振,一個個都咧開嘴,比家裏過年殺了豬更高興:“考上了!真考上了!”
就在人群振奮之時,一個尤為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村頭,他比周遭的人都平白高上一大截,一些身材嬌小些的婦人竟然只到他的胸口。
他一走過來,登時宛若巨船入海,一下便把人群如海水般分成了兩半,幾步就走到了馬車跟前,去叫人的男人在後頭沖趙寶珠道:
“小寶,你爹來了!”
趙寶珠一擡頭,貓兒眼立即睜得溜圓,葉京華就在他旁邊都沒看住,眼見着趙寶珠一下子就蹦下車轅:
“爹爹!”
那身高八尺還有餘的大漢一伸手,像撈小貓崽一般将趙寶珠穩穩抱了起來,呵呵低笑兩聲,胸膛都跟着他渾厚的聲音顫動:
“小寶,終于舍得回來看你爹爹啦?”
來人正是趙寶珠的爹爹,趙八。這個名字沒什麽特別的意思,純粹是因為趙父在家中排行老八。村裏的人大多都用诨名,叫他’趙熊八’,因為趙父的體格實在驚人,在滿村的男人中屬他最強壯,像頭黑熊一般,故而起了這個诨名。
趙寶珠早逝的娘親,是隔壁村的白族女,年輕時可是十裏八鄉都有名的美女。正是因為趙父身強力壯,這位白族美人才看上了他,說什麽都要出村去嫁給一窮二白的趙熊八。
後來生了趙寶珠,卻沒能遺傳趙父健壯的體格,反而和娘親像了個十成十,生得又白又嫩,一直比村裏其他的男孩子要矮一截。
趙父痛失愛妻,見小兒和亡妻如此相似,更是滿腔憐愛,慣得不行,三歲前都沒讓趙寶珠下過地。于是村民們就整日看着黑熊一樣的趙父懷裏揣着個白嫩的小娃娃進進出出,連幹活都要背在背上,生怕村裏的土路磕着了小兒白嫩的小腳。都紛紛在後頭議論,着熊八長得那樣強壯,生出來的兒子卻跟只小貓崽子似的,看那寶貝的樣子,比養閨女還嬌慣。
趙熊八家裏的趙小寶,成了這村子裏的一大景觀。
待趙寶珠大點兒,走路走得很好了,村民們便天天見他小貓崽兒似的跟在趙熊八身後,身量才堪堪到父親的大腿處,看着可愛極了。
如今,趙寶珠雖已長大了,一到了趙父懷裏,卻很自然地擡手環住爹爹的肩,頭靠在胸膛上,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爹爹……”
“哈哈哈哈——” 趙父仰天長笑,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兒子的背,強壯的手臂颠了颠:“讓爹爹抱抱,重了點兒沒?”
周圍的人見了,都紛紛笑起來,婦人們捂着嘴,看着穿着一身錦緞衣裳,頭戴玉冠的趙寶珠被趙父抱在懷裏,明明都已長成位俊俏少年郎了,在趙父懷裏卻還是像只貓崽,紛紛打趣道:
“小寶都有十七了吧,還跟小時候似的——”
趙寶珠這才反應過來這是當着衆人的面兒,一下子撐起身子來,紅了臉,對趙父道:“爹爹,快放我下來!”
趙父笑呵呵的,依言将趙寶珠放了下來。看着兒子站在自己跟前,錦衣玉戴,身姿挺拔如小白楊,眉眼間皆是少年人的意氣風發,滿眼都是驕傲:
“小寶長大了。”
趙父感慨着,手在趙寶珠頭頂比劃了一下:
“我兒長高了,我看跟隔壁二狗也差不多了!”
二狗是老趙家鄰居的兒子,雖小了趙寶珠幾歲,卻一直比趙寶珠高一截。不過話說回來,雖然趙寶珠在葉京華的嬌養下竄高了一截,卻還是只到趙父的胸口處,趙熊八實在是太高了。
趙寶珠聞言,嘴硬道:“我本來就跟他差不多高。”
随即,他聽到周圍的人群發出驚呼:“哎呀,這還有個更俊的。”
趙寶珠回頭一看,原來是葉京華下了馬車。葉京華在青州被他連累成了野男人,到益州這一路上都穿的很随意,今天卻像是刻意打扮了一下。只見他穿着身藏藍袍子,腳踏玄色銀雲靴,一頭烏發全數束起,戴了頂沒鑲金的素玉冠,既莊重又不顯得過于華貴,雖身上半點兒配飾都沒有,卻叫人一眼看過去就覺得挺拔又俊美。
趙寶珠雖也煥然一新,但衆村民是看着他長大的,在他們眼中趙寶珠還是當年那個只有小小一點的小寶。
可驟然見了葉京華,衆人卻有些被震懾住了。
不知怎麽的,他們一見這俊美得驚人的年輕男子,便覺得他一定官位不低。似是他身上有種特別的氣質,不是尋常百姓可以比拟,非池中之物。葉京華一走過來,周圍的村民都不自覺退後,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趙父也看見了他,愣了一下,有些猶豫地看向趙寶珠:“小寶,這位是?”
趙寶珠見葉京華走過來,面上一喜,讓開一步讓葉京華走到自己身邊來:
“爹爹,這是——” 說到這,趙寶珠忽得頓了一下,想到這是在衆人跟前,想了想,還是改口道:“這位是我的同僚,葉大人。”
趙父恍然大悟,原來是兒子的同僚,他見葉京華這架勢,覺得這官老爺定是來頭不小,便抱拳朝葉京華彎下腰:
“葉大人,我兒一路上受您照顧了。”
趙父知道自己長得比常人高,因此腰也比常人彎得更低,然而他才剛剛一低頭,那位葉大人卻忽然上前來扶住了他:
“趙伯父萬萬不可。” 葉京華将趙父扶了起來,沒有受他的禮,反而朝他行了晚輩禮:“我與寶珠情同兄弟,互相照料乃分內之事,如今前來拜見,需叨擾伯父,還請伯父見諒。”
他這一番話說得極其謙遜,不僅後頭的葉家仆從目瞪口呆,連趙父自己也都愣了一下,心想這官老爺也太客氣了,不愧是讀書人,說話就是好聽。
見葉京華文質彬彬,談吐不凡,也很為趙寶珠交到了這樣的好友而高興,心想京城就是不一樣,讀書人多,都很斯文,不像他們村裏的那些粗野小子,就知道欺負小寶。
這麽多年過去,趙父還是對當年村裏的幾個小孩因為看不慣趙寶珠長得白就欺負他的事情耿耿于懷。雖然結局是那幾個小孩都被趙寶珠打的吱哇亂叫,最後對趙寶珠俯首稱臣,甘為小弟,趙父卻只記得那天趙寶珠回家時小小的手腳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樣子,可把他心疼壞了。
小寶那樣小,又乖,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哭。
趙父自從那時,就想讓趙寶珠讀書,今後考到外頭去做官,做了官,就沒人能欺負得了他了。
“好說,好說。” 趙父對葉京華的印象很好,既是自家小寶的朋友,那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才是,他大手一揮,熱情道:
“沒什麽叨擾的,葉大人不如就住我們哪兒吧,我昨日才打了一頭野豬,等會兒殺了把肉炒來吃,可香了!葉大人喜歡吃什麽?玉米馍馍吃不吃?我等會兒去柳嬸哪兒換幾個來——”
“爹爹!” 趙寶珠見趙父這麽自來熟的樣子,害羞地臉頰通紅,扯了扯他的袖子。
趙父被他打斷,茫然地低下頭:“啊?咋了?” 像頭呆呆的大熊。
趙寶珠有苦說不出,瞪着眼睛試圖傳達自己的意思,怎麽能讓少爺吃那些!他們家也太寒酸了,他還想着讓葉京華住到縣城上去呢——
然而就在此時,葉京華忽然開口:
“伯父盛情,小子不敢辭。” 葉京華微微俯首,始終保持着謙遜的姿态:“我虛長寶珠幾歲,伯父可随意稱呼。”
這話說出來,不管他人是什麽反應,葉家的下人們已經快要暈過去了。鄧雲瞪着葉京華的背影,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這還是他們那位眼高于頂、目下無塵的二少爺嗎?
淡定如陸覃,看到如此場景,眼角都抽了抽。
看見他們家少爺,一個堂堂宰相之子對一個鄉野村夫這般放下身段,簡直都算是上趕着讨好了,紛紛有些不能接受,還是靠葉京華此前對他們反複叮囑,他們才強撐着沒發出聲音,安靜得像一群死人。
幸好趙父沒受他這個禮,道:
“唉,大人不必如此,我雖是粗人,也知道禮數,大人不必謙虛——” 他一手攬過趙寶珠,另一只手将腰間的鐮刀一甩挂到背上,本來想伸手拍拍葉京華的肩以示友好,但又覺得讀書人可能不興這些,遂作罷,只熱情道:“走走走,這外頭可冷得很呢,我們回家去,殺豬,吃肉!”
随着他的動作,那鐮刀鋒芒上的光在葉京華臉上一閃而過,看着極其鋒利。
葉京華看見大漢身後幾乎有半個人高的大鐮刀,一時姿态微不可查地更端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