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走馬上任

第104章 走馬上任

葉京華再發牢騷, 也不能讓元治帝收回成命。

次日一早,趙寶珠和葉京華由丫鬟們服侍着起身,各自穿上新官袍。

在本朝, 六品以下的低級官員所着官袍大多是碧色或玄色等不起眼的顏色。五品往上便有了上朝的資格,官袍便鮮亮些,趙寶珠的五品服是略淺的緋色, 白圓領, 胸口繡着飛禽圖。葉京華的官袍緋色更深,領子上也是拿金線繡的。趙寶珠見他穿上,倒是覺得很适宜, 就是花紋的樣式素了些。不過官袍嘛, 莊重是最要緊的。

趙寶珠盯着看了一會兒, 沒想到葉京華回過頭, 一見他便眼前一亮:

“你穿這個倒是好看。”

葉京華揮退了要往他身上系香囊的丫鬟, 上前将趙寶珠自榻上拉起來,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 滿意地點了點頭, 道:“這個顏色襯你。”

元治帝開了金口,下面的人自然是新制了官服拿來,成色針腳都比趙寶珠原先不知幾經人手的官袍好上許多。葉京華所言不虛,趙寶珠白, 一身緋紅官服稱得他如同一塊瑩瑩羊脂玉。

趙寶珠被誇得不好意思,道:“少爺也好看。”

旁邊兒的衆丫鬟捂嘴輕輕笑起來,兩位主子感情如膠似漆, 她們天天當場如同看情愛話本。

葉京華沖他笑, 又親手往他身上系了塊玉佩。兩人用過早膳,在馬車前分別, 葉京華不住地囑咐他:“但凡有什麽事,一定要差人與我說。”

趙寶珠笑着答:“知道了,知道了。”

到底還是要分開的。趙寶珠上了馬車,往城東的吏部衙門。

吏部離小葉府并不遠,一刻鐘後,馬車便在門口停下。趙寶珠掀簾下車,大眼便見雄赳赳氣昂昂的四座石獅子,四扇八開朱漆門,門匾上挂着十餘個燈籠,方圓十裏無平民人家。

饒是趙寶珠這段時間來已長了不少見識,看到這一畫面卻仍是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暗自提了口氣,擡腳行入。

入第一道大門,日光暗下來,大堂裏置了幾張桌椅,後邊兒放了極高的一樁木架,上面自上往下挂着花花綠綠一系列腰牌。

趙寶珠大眼一看,便皺了皺眉。架子上的腰牌應是官員上任時領走,下職時歸還,如今時間已然不早了,這架子上頭近半數的牌子都還挂着。

“诶!趙大人——”

一個響亮的聲音于堂中響起,趙寶珠自木架子上收回目光,便見一個着石青色官袍的男子正朝他小跑過來,站定在他面前,彎下腰作揖道:

“微臣江彥,見過大人。” 說罷,還未等趙寶珠反應過來,他便轉頭疾言令色地招呼桌案前的一衆小吏:“還不快過來見過趙大人!”

桌前的小吏便全跑過來,紛紛對趙寶珠作揖。

趙寶珠還未被這麽多人一齊拜過,趕忙道:“快起來,快起來,無需如此。”

小吏們這才直起彎得快對着的腰,臉上挂着有些誠惶誠恐的笑意站在一邊兒。趙寶珠看了看他們,有些不知所措地将目光投向為首的江彥:

“我初次到任,還不知底細,請問您是——”

江彥忙答道:“回禀大人,下官乃考公司管事,這些都是我司小吏,大人随意吩咐便是。”

趙寶珠了然,看來這些就是他的下屬了。他第一次擁有如此多可以差使的人,一時很不習慣。這個名為江彥的主事看着三十歲上下,長了張圓臉、眼睛不大,笑起來眼睛眉毛都眯作一團,看起來十分機靈。

這麽個肉眼可見年齡長于自己的人竟是他的下屬,趙寶珠頗有些不适應,抿了抿唇,問道:“若我沒記錯,考功司應有三名主事,另外二人呢?”

江彥聞言,笑着答道:“大人說得對,我司還有王主事與陳主事,王主事今日家中老母生病,跟衙門告了假。陳主事嘛——”

他話說到這兒,仿若意有所指地一停,頓了頓才陪着笑道:“陳主事,正在忙公務。”說罷,他便擡眼去打量趙寶珠的表情,

誰知趙寶珠臉上并未露出他所預料的神色,而是微微點了點頭,很是贊同地說:“這樣很好,往後你們都不必迎我,公事要緊。“

江彥登時一噎,沒想到趙寶珠會這麽說。

可很快他便調整了表情,點頭哈腰道:“是、是。” 而後又忽然一拍額頭,似是想起了什麽一般道:“哎呀!看我這豬腦子!”

說罷他轉過身一溜煙跑到挂腰牌的架子前,自正數第四行取下一只,再跑回來呈給趙寶珠:“大人,這是您的腰牌。”

趙寶珠低頭看了眼,紅漆頭的木牌,上面刻着官位,

江彥滿面笑意,顯然非常會奉承,彎下腰就要親手給趙寶珠系上:“大人莫動,下官給大人戴上——”

然而他剛剛彎下腰,就忽然看見趙寶珠腰間已然挂了一枚玉佩,其品相極佳,水頭十足,祥雲紋與玉質碧紋齊平,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江彥的動作一頓,正好,趙寶珠從他手中接過木牌:“不必如此,我自己戴就行。”

江彥隔了半晌才直起腰,神色很是複雜地這個比自己小了十餘歲的上官,那木牌也是吏部新制的,但戴在趙寶珠腰上,平白就被他那玉佩襯出了幾分粗糙來。

趙寶珠将腰牌戴上,看了眼不遠處的架子,随口問了一句:“如今吏部可是多有開缺?”

開缺是官面上的說法,指的是官位因着前任官員離世,辭官,或貶黜等種種理由而空缺了出來。江彥一聽這話就笑了,道:“大人這是哪的話,吏部怎會有開缺呢?您這一項,便是唯一一個啦!” 吏部掌天下官員任免升貶,這種衙門怎麽會有開缺?

江彥一邊兒回,一邊兒想着這趙大人未免也太青澀了些,怎麽這個道理都不懂?他想着,便沒注意到趙寶珠聽到他的回答後微微眯了眯眼睛。

“行了,你們都回去該做什麽做什麽吧。” 趙寶珠朝一幹小吏揮了揮手,而後轉過頭道:“考功司可是往這邊兒走?”

江彥趕忙走到他身前,指着左側的廊道說:“是,是——大人自這邊兒走就是了。”

趙寶珠朝他點了點頭,便擡腳往那邊兒走了。江彥落後他半步,擡起眼打量他這位年不及弱冠的新上峰。

這幾日,’趙寶珠’這個名字可算是在京城傳開了。人人都想知道這個人是如何得了皇帝的青眼,忽然騰雲駕霧,升得這麽快!

如今,朝中大多官員都只知道是這個趙寶珠找到了失蹤數年的太子,這才讓皇帝與太子兩位本朝至尊貴的人物對她另眼相看,私底下咬碎銀牙羨慕嫉妒這趙姓小兒的好運氣。

然而眼力毒些的看出了其中的不妥——若是這趙姓小兒尋得了太子,那葉家的二公子又是怎麽摻和進去的呢?那些有門路的下去一查,便發現先前葉京華忽然去了青州任知府,這趙寶珠正是青州底下一個小縣城的縣令。

查到這一步的,便以為是兩人在青州任上結了緣。然而有些門路更廣的探查地更細些,便發覺這個趙寶珠與葉京華乃是一榜進士,而當初去夫子廟下場春闱,還有後來衆吏部到吏部領名牒,都曾有人眼見趙寶珠是自葉家的馬車上下來的。有心之人打聽到了這個消息,衆多傳言便流傳了出來,有的說趙寶珠是葉家外四路的窮親戚,本是上京城打秋風的,結果由葉家一路提攜,就考出來了。也有說他就是一個窮書生,但十分會攀附逢迎,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哄得葉京華待他比待親弟弟還好。

江彥作為在吏部混了數十年的老油條,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是曹府上一個姨娘老家的親戚,當初也是托了曹尚書的關系進來的,聽聞有趙寶珠這個上官要開,趕忙托了人打聽。然而打聽來打聽去,卻發現市面上說什麽的都有,倒是不能盡信任。

可今兒見了真佛,江彥看到那枚玉佩,就知道這位趙大人與那位宰相家的公子必定交情不淺。

看來這位之後還是要小心供着才是。

江彥心下有了計較,這位趙大人和葉家公子究竟是什麽關系尚且不論,他先是皇帝太子的恩人,後與宰相嫡子交情甚篤,若是過了幾年,皇帝和太子漸漸把這個恩人給淡忘了,那便再論,不過這幾年,光這兩座靠山就夠趙寶珠在吏部橫着走了!

不過,尊敬是尊敬,這位趙大人看着卻着實是有些小家子氣了。江彥暗自裏撇了撇嘴,想起方才趙寶珠有些局促的樣子,顯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

他不禁心中生出些輕蔑,心中偏向了’葉家外四路上門打秋風的親戚’這個傳聞。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尚有更有能耐的人打聽出趙寶珠與葉京華曾一同被召入宮中、還被賞了對玉如意之事,更有心細之人發覺皇帝賜下的宅院就在葉家二公子單分出的宅院隔壁。能夠知道這些消息的人在朝中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個個都是人精,自其中品出幾分味道,便駭然不敢再查下去,反而一個兩個跟鹌鹑般只言片語都不敢外傳。

不過這些事,江彥無從得知,現在在他心中趙寶珠便是個身份尊貴的吉祥物。成日裏說幾句吉祥話當尊佛似得供起來,想必便也無礙了。

趙寶珠絲毫不如京中流傳的這些逸聞,他走到上挂牌匾「考功司」的屋子前,簡單環視了一些周遭。比起他的縣衙當然精致許多,但大體上還算得上得體,沒什麽逾越禮制的地方。看來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前任員外郎還是非常謹慎的。

他收回目光,在案前坐下,擡眸看向江彥:“另外一名主事呢?叫他來見我。”

江彥聞言,心中一喜,看來這位趙大人到底是不高興的。剛才在哪裝模作樣的,還差點兒把他騙過去了。

他興高采烈地應了,轉身過去,不久後便領了個清瘦的中年人進來。

中年人穿着與江彥相同的石青色官服,面龐消瘦,眉心始終有一道皺痕,眉眼間長久地盤旋着股子憂愁的氣象。

他走進門,只看了趙寶珠一眼,便深深俯下腰背:“下官見過趙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前來,有失遠迎,請大人贖罪。”

他腰彎得很低,雙手執在身前,姿态恭敬端正。

趙寶珠剛要開口叫他起來,就聽到江彥涼涼道:“吏部上下都知道趙大人今日來,怎麽就你一個人不知道啊?”

聞言,趙寶珠有些詫異。而俯身的那位中年男子卻像是沒聽到一樣,頓了頓,就擡起了頭,對趙寶珠道:“下官名曰陳真,乃元治二十三年進士出身,在考功司任主事至今五年,若趙大人有什麽需要的,還請吩咐下官。”

聽他這一席話,旁邊的江彥暗自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天天兒就把那破進士功名挂在嘴邊,生怕別人不知道似得!在這個地界管你是舉人還是進士,上頭沒人不是照樣不行嗎?看看,呆了五年還不就是個主事。

另一邊,趙寶珠倒是沒有多心,不過他也算感覺出來了,這個陳真估計在本司是不太受待見的。他今日來,上下衆人都知道,就不告訴他。

趙寶珠的目光在江彥、陳真這兩人身上轉了兩圈,倒是沒說什麽,只是道:“我知道了。” 随即擡了擡手道:“今兒叫你們前來,是想叫你們将要緊的公文都先拿上來。”

聞言,二人皆是一愣。

江彥率先瞪大了眼睛——這、這趙大人不是想收拾姓陳的嗎?怎麽忽然說起公文來了?

半晌沒得到回應,趙寶珠皺了皺眉,擡起眼看他們:“怎麽了?”

江彥率先回過神,感覺堆起了一臉笑,道:“這、司裏倒是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兒,趙大人不是方才到任嗎?不如先去拜會尚書大人——”

趙寶珠一聽,眉頭皺得更緊,直接打斷了他:

“什麽叫沒有要緊的事兒?上任員外郎病逝一月有餘,加上急病不能料理公事的時日前後至少也有兩三個月,期間難不成一件耽擱的事都沒有?”

說起正事,他一改方才在門口的窘迫,目光淩厲似箭射向面前二人。

江彥被他問得啞口無言,登時臉漲得通紅。

陳真看了他一眼,猶豫道:“倒是有一件事……本季铨選名目,還未給大人過目。”

趙寶珠聞言,直接一擡手道:“呈上來。”

陳真也沒有二話,低頭應了一聲便轉身出去了。

見他出去了,江彥這才一個機靈回過神來,朝趙寶珠一低頭,趕忙跟着跑了出去。

待他出了屋子,臉上的紅都還未褪下去,一邊在廊上走一邊緊緊咬住了後槽牙——他在吏部混了這麽多年,竟然被一個後生崽子說得臉紅!真是臉都丢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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