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铨選
第105章 铨選
不出半刻, 江彥和陳真便轉回。
江彥滿臉堆着笑,将一大堆公文一口氣放在了趙寶珠案上,掀起了些許灰塵:“大人您看, 這些個,都是前任徐大人未曾過目的——”
徐大人就是先前病逝在任上的員外郎。
趙寶珠看着那堆小山一樣高的公文,沒有做聲。
江彥有些幸災樂禍地觀賞他的沉默, 心想新官上任三把火, 您不是想做事嗎?事兒可真有的是,就怕您做不完!他心底裏看輕趙寶珠,認為年輕人淺薄, 過兩天就會知難而退。
趙寶珠擡起眼, 沒有多餘的話, 只是道:“辛苦二位了。” 而後擺了擺手:“沒什麽事就下去吧。”
江彥在心底冷哼一聲, 面上卻堆滿了笑, 點頭哈腰地退出去了。陳真倒是看了他兩眼,待江彥走後, 他有些猶豫地上前, 自公文堆裏抽出幾分,遞到趙寶珠面前:
“大人看看,這幾份比較要緊。”
趙寶珠擡起眼,朝他點了點頭:“謝謝。”
陳主事似是沒想到他會道謝, 愣了愣,片刻才回身朝他告辭,恭敬地退了出去。
兩人的小心思, 趙寶珠大概只看出來一半, 只覺得自己門下的兩位主事性格迥異,陳真看着人如其名, 江彥挺喜慶的,就是有點兒輕浮。
不過這些都不是他最關心的,趙寶珠低下頭,開始翻看桌案上的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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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早晨飛快的過去。
到了中午時分,廊下走出一隊小吏,手中提着公廚中做出的飯菜,整個吏部中一時菜香四溢。陳真自屋中走出,領走一份。江彥卻并沒有伸手,而是外出從隔壁街上的榮仙居單買了飯菜,用食盒提出來,經過正在分發飯菜的小吏時還撇了撇嘴——
公家飯,都是大火猛油,顧不上精心調味,比豬食也好不了多少,誰要吃?
實際上,江彥的看法十分有失偏頗,給官員供給的飯菜再怎麽樣,都是日日有例葷的。沒有官身的老百姓多久能吃一頓肉?他實在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江彥路過陳真的屋子,見他捧着食盒吃得津津有味,頗有些不屑地冷哼一聲。而後又經過趙寶珠的屋子,他本能地堆起一臉笑,想敲門進去,待擡起手來又一頓,忽然收回了手。
江彥頓了頓,到底轉過了身。對付這種剛入官場、看不懂人眼色的生瓜蛋子,他這麽上趕着也是拿熱臉貼冷屁股,趙寶珠不一定感念他的好處。不如先留他嘗嘗這衙門裏頭人情世故的厲害,等日後再雪中送炭來得更強。
拿定了主意,江彥便自顧自提菜去吃了,只是一只眼睛依舊留意着趙寶珠的屋子。
過了許久,卻依舊沒有聲響。
江彥心中漸漸覺得奇怪,怎麽,難不成要餓死不成?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小吏忽然一路小跑到趙寶珠門口,擡手叩了叩門,高聲道:“趙大人,有位姓方的公子來找您!”
江彥一下子豎起耳朵。趙寶珠不一會兒便從屋子裏出來,跟那小吏出去,江彥悄無聲息地跟出去,看見趙寶珠自一着青袍的年輕男子手中接過只足足有三層高的食盒。
趙寶珠看着方勤,很不好意思:“勤哥哥,還麻煩你跑一趟。”
方勤笑了笑:“這有什麽麻煩的?” 又囑咐他:“裏頭的茄盒是現炸的,吃得時候當心些。”
飯菜單子是早就定下的,現今一府上下都圍着兩位主子轉,公家飯哪裏有自己府上現燒的好?小廚房裏早早備下了兩位主子愛吃的菜色,分別送往吏部和戶部。
趙寶珠點了點頭,又跟方勤說了幾句話,便提着食盒回了衙門。江彥在暗處目瞪口呆——他人脈廣布,又善鑽營,在不同場合見過葉家人幾次,自然看出方勤穿的衣服和後頭馬車上的絡子都是葉家人管用的樣式。
——趙寶珠和葉家的關系竟然近到了如此地步,飯菜都要巴巴得送到手上?
江彥驚地頭發都要飛起來,開始懷疑趙寶珠是葉相流落在外頭的子嗣,但是一想葉家還有一個庶子正在國子監裏讀書,也沒見人單獨往裏頭送飯。
可若只是普通親戚,又說不通,他還是曹家親戚呢,也從未見一針半線的從曹家送出來到他手上。
江彥心中一時驚駭萬分,十分後悔早前故意刁難趙寶珠。若趙寶珠真與葉家如此親近,他還不得快把這尊大佛巴結穩了?!
江彥一時異常悔恨,整個下午都在趙寶珠屋前徘徊,終于忍受不住,擡手叩了門。
趙寶珠的聲音傳出來:“請進。”
江彥推門進去,趙寶珠沒有在桌案前,而是手上拿着什麽東西,正站在儲放檔案的一排排書架前。江彥往案上一看,果然見那疊公文還如原樣般堆在那兒。
江彥心下一頓,趕忙挂起笑臉,殷勤道:“唉喲——看看我這豬腦子,大人如此繁忙,我竟然都不知道為大人分憂!大人快歇着吧,這些我來看便是了——”
說罷伸手就要去端那摞公文,然而趙寶珠卻回頭道:“別動。”
江彥的手頓在半空中,疑惑地看向趙寶珠,卻見這位未及弱冠的上官轉過身,臉上有股凝重的色彩,目光落在江彥身上:“你來得正好,去把陳真也叫過來。”
江彥愣了一愣,接着趕忙回頭去叫陳真。往常但凡有在上官前頭露臉的機會他都是不願帶上陳真的,但是今日不知恁地,他直覺這位趙大人要說的不是好事,趕快找來陳真一起擋災。
待陳真走進來,兩名主事一起站在案前。
趙寶珠還在看他手上的東西,見他們進來,一擡眼,道:“坐。”
陳真與江彥俯首稱是,這才行至兩把太師椅前坐下。趙寶珠也不廢話,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啪’得一聲将手上的東西放在桌案上:
“這是怎麽回事?”
江彥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發覺趙寶珠放下的竟然不是他們拿出來的、未曾給前任員外郎徐大人過目過的公文,而是已經簽了字的季度铨選單子。
江彥眉尾一跳。
本朝铨選分兩種,季選與月選。為的是補上官位開缺,其中大有說辭。雖然官位大抵上是稀缺的,但其中各色衙門也分肥瘦。像吏部員外郎此等就是肥缺,而趙寶珠先前任的青州無涯縣縣令,則是一等一的瘦缺。
肥缺搶破頭,瘦缺無人問津。于是一些尋常但急需用人的衙門往往被放進月選裏,早些選出人早些上任,而位高權重的’肥缺’便被放進季選裏,需得細細臻選,再由五司衆議,最後由左右侍郎與尚書蓋印才算完。
而趙寶珠扔出的,正是本季的铨選單子。
江彥小心地看了眼趙寶珠,堆起笑:“這……大人從何處翻出來的?這已是徐大人過了目的——”
“就放在架子上,有什麽難翻出來的。” 趙寶珠在主位上坐下,眼睫一轉,目光掃向江彥:“那你跟我說說,這個公孫浏為何在裏面?”
江彥一噎,不知趙寶珠是什麽意思,瞥了眼他的臉色,又想了想公孫浏的遞上來的投供,謹慎道:“這個公孫浏先前在工部任職,很是勤勉——”
他洋洋灑灑說了許多這個公孫的好處,趙寶珠聽了半響,忽然眼眸一擡,打斷他:“明文規定六部三年內擢遷這不入升班,他是怎麽被放進來的?”
江彥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瞪着趙寶珠,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本朝将需要調動的官員分為升班、貶班,遷班,改班等數個種類。升班顧名思義,就是有資格擢升的官員。其中的要求非常嚴格,需要政務勤勉,有卓越政績者才可列入升班,對官員的學識,人品,甚至相貌都是有要求的。
而吏部明文規定三年內在六部中有所調動的官員都不許再入升班。這個公孫浏僅僅八個月前才自地方調入工部,現今又要調進戶部,顯然不合規矩。
江彥嘴皮子嚅喏幾下,不知趙寶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還是什麽旁的意思,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然而下一刻,趙寶珠柳眉一立,擡掌往桌案上一拍:“還不快說!”
‘啪’的一聲巨響,将在場兩人都吓了一大跳,趕忙自座上跳起來。
江彥将身子俯地很低,道:“大人息怒——大人叫下官說什麽,下官實在不知啊!這季選單子也是徐大人看過了的,這、這公孫浏實在是個人才——”
趙寶珠冷冷地看着他,不發一言。
江彥說了一堆,估摸着趙寶珠也該就臺階下了,便擡起頭,小心朝他看去——
誰知這一眼,便叫他凍住。趙寶珠神色沉肅,白皙俊秀的面孔上隐隐透出怒色。
江彥心下巨震,手都抖了一抖,連忙避開目光。
趙寶珠板起臉來面孔上沒有半分青澀,一雙眼眸中寒光閃爍,盯着他半晌,才緩緩道:“你們倒是忠心耿耿。” 他的目光滑過兩人,手指敲了敲桌面,沉聲道:“我不管你們先前的上峰是張三還是李四,現在我坐在這兒,就要按我說的行事。“
江彥滿頭冷汗,面色發白,嘴唇顫抖着不敢說話。
趙寶珠見狀,耐心徹底告罄。霍然自座上站起來,指着陳真道:“好,他不說,就你來說!”
太師椅差點兒被他帶倒,發出一聲巨響。陳真渾身巨震動,看了一眼江彥,到底是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道:“回大人,铨選雖有諸多條例,但……但我等臻選之時,好有一項,便是投供者附上的薦信——”
他說到這兒,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而這選上來的人,往往都有朝中重臣舉薦。”
趙寶珠的眉頭驟然一皺。
江彥亦是大驚失色,氣惱地瞪了陳真一眼,回過頭來跟趙寶珠賠笑:“大人,你別聽他胡說,如今天下太平,陛下教化萬民頗有成效,人才實在是太多了,我們優中擇優,也十分艱難——”
他’呵呵’了兩聲,繼續道:“小的們不才,朝中的大人們卻有識人之明,這麽多才俊,精挑細選舉薦上來,俗話說舉賢不避親,何必為了那麽一點死規矩就讓有才之人失了機遇呢——”
江彥人情練達,口才也很好。他認為這種事情在京城衙門裏早就是衆人默認的了,吏部是官中之官,此風更加盛行,掌着這麽大的權力,又怎能滿足于拿那點兒明面上的俸祿呢?再說了,将那些個一窮二白,在朝中毫無根基的人提拔上來,一個二個跟愣頭青似得,在官場上又混不開,那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嗎?
即便再是出身寒微,能跟葉京華走得那麽近,趙寶珠不至于這點兒人情世故也不懂吧?江彥琢磨着這位長官想必是要搭個高架子,将清高廉潔的樣子立起來,那他便把臺階搭好,等着趙寶珠下來就完了——
江彥如此這般想了一同,撩起眼皮瞧瞧打量趙寶珠的臉色。
然而這一擡頭,江彥便對上了雙冷若寒潭的雙眸。
趙寶珠看着他,額角微微一抽,連帶着右手也擡了擡。江彥打了個冷戰,腦中不知怎麽的閃過幼時被父親教訓的記憶,直覺趙寶珠的手是想往他臉上招呼。
江彥一時笑容盡失,猛地低下頭,半個字都不敢再說。
趙寶珠面色非常難看,額角上青筋暴起,用吃人似得目光盯着江彥,半晌後才用力閉上眼,心中默念三遍’這是朝臣,不能無故毆打’才勉強按下怒氣。睜開眼,一擡手便把桌上的衆多材料掃羅在地。
公文嘩啦一聲掉在地上,江彥與陳真縮着脖子不敢作聲。
“好、好、好——” 趙寶珠怒極反笑:“這就是吏部的好官,皇上的好臣子!我看聖賢書拿給你們讀,還不如拿去喂豬!”
兩人一聽這誅心的話都再也站不住,深深彎下腰:“請大人息怒——”
“我息個屁的怒!”
趙寶珠勃然大怒,一腳踹在江彥身旁的椅子上。
桃木太師椅分量十足,卻被他直接踹地向後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木椅背上的雕花被巨大的沖擊力撞掉了一塊兒,正好彈在江彥的額上,留下一個紅印。
“啊!” 江彥痛呼一聲捂住額頭,直接腿一軟倒在了地上。旁邊的陳真也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看向趙寶珠,嘴張大得能生吞了一個雞蛋。
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會從一位五品吏部員外郎嘴裏聽到這麽粗鄙的話。
兩人都算是在吏部任職多年,上官中多的是世家大族,權勢滔天的大人物。就算是尚書曹大人,那發火也是不怒自威,不動聲色的,嘴上說得冠冕堂皇,轉過身再暗地裏收拾你。還從未有誰如此雷霆急怒,一上來就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給我把本季投供全部拿來,升班、遷班,貶班,改班的名單全部給我找出來,明日一早我就要看到,若少了一個人——”
趙寶珠垂眸看向癱軟在地上的江彥,眼中冷光一閃:
“我先扒了你的皮!”
江彥簡直快被吓尿了,一時之間竟然分辨不了趙寶珠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眼前白光一閃,竟然真的出現了趙寶珠親手将他的面皮往下扒的畫面,他再舌燦蓮花,在此等兇神之前也一句話都不說不出來:
“下、下官……下官這就去!” 江彥踉踉跄跄地爬起來沖出門外。
陳真愣在當場,半晌才回過神來,趕忙俯身告辭,回話時兩只手都在顫抖。
趙寶珠皺着眉看着木門關上,一直等到兩人出去,還滿臉是怒容,在房內來回走了好幾圈,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靠在桌邊,揉了揉眉心。
雖來之前就有預料,可事實比他想的還要糟糕。
本季铨選數單子上的數十人,其中有半數全都是世家之後。有國公府太太的侄兒,兵部侍郎府上的女婿,封疆将軍的玄外孫,等等親疏遠近一幹人等,或多或少在京都有所依仗。剩下的那些還不知道有多少是托了多少門路,又花了幾多血本,才能在這個名單上占一個席位。
寒門難出貴子,可見一般。
趙寶珠遍體生寒。
在窗邊呆立片刻,待冷風襲來,才驀得打了個顫,擡頭一看天色,才察覺不知何時天邊的晚霞已暗了下去。
趙寶珠一愣,随即慌忙拿起外袍套上就往外面趕——今日葉府為葉京華舉辦接風宴,早上少爺還反複囑咐了他要早些回府,他忙起來竟然全忘了!
趙寶珠急急趕出府去,才發現葉府的轎子早就候在門口了,鄧雲正在前頭搓着手走來走去。
鄧雲見他跑過來,眼前一亮,撩起簾子就将他往車轎上賽:“我的小祖宗,你總算是出來了,可讓我好等!快快快,快進去,我們可是要遲了——”
趙寶珠一邊往裏頭鑽一邊回頭道:“鄧雲!你早來了也不叫人進去通傳一聲——”
鄧雲聞言撇了撇嘴,道:“還不是少爺吩咐的,讓我們不許打擾你的公務。”
趙寶珠聞言一愣,轉而心中一暖,少爺總是這樣貼心。
葉家的馬車一路飛馳,幸而吏部離葉府并不遠,不到半刻就到了府門口。可到底是晚了,趙寶珠一跳下車,便見葉府上下早已燈火通明,府門口已停了好幾輛馬車,一幹小厮正在将馬匹往後院裏牽。
糟了!果然是來晚了。
趙寶珠心中大叫不好,趕忙往裏面走。葉府上下如今已對他很熟悉了,見狀一票丫鬟小厮趕忙上前,前簇後擁地将他和鄧雲朝裏頭引。
趙寶珠本以為宴席已經開始,葉京華一定在裏頭待客呢,沒想到剛過了月亮門,就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梧桐樹下。
此刻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月亮門兩邊兒挂着兩盞琉璃燈,光彩穿過樹葉,落在那人玉白的面上。
葉京華一席天青金絲滾邊長袍,腰佩蟒戴,頭頂青玉冠,長身而立,俊美面孔宛若天外飛仙。
趙寶珠一時為美色所懾,不能動彈。
鄧雲在後頭道:“少爺,我好歹可算把人給你帶到了——“
葉京華面上浮現出笑意,單手執着一盞燈籠,朝他招了招手:“寶珠,過來。”
趙寶珠這才回身,幾步小跑到葉京華身前,擡起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少爺,我來遲了。”
“無妨。”
葉京華溫聲道,順勢将燈籠居高了些,在暖光下細細打量他的面孔,忽而眉梢一動:
“誰惹你生氣了?”
趙寶珠聞言一愣,睜大了貓兒眼,不知葉京華是自哪兒看出來的。
葉京華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手背在他面頰上一撫而過:“見你面有郁色。”
趙寶珠已習慣葉京華的敏銳,也懶得管他是從何處看出’郁色’的了,不想拂了葉京華的性質,便道:“沒什麽大事。”
聞言,葉京華蹙了蹙眉頭,可也約莫猜得到趙寶珠是因着什麽不開心,便也沒追問,擡手虛攬着趙寶珠往裏走:“晚點再說。”
在進第三道門之前,葉京華在他耳邊道:“今日來得賓客有些多,我會一一給你介紹,你跟着我就好。”
趙寶珠聞言,好笑地看了葉京華一眼。心想這人當他是小孩子不成?葉京華此次入京,也算是大出了風頭,座上賓客自然多,想來應該是葉家的親友。
他有些不以為然,誰知一走進門,擡眼便被堂中的光芒晃了眼睛。
這裏的’光芒’并不是指座上賓客的着裝有多麽奢華,而是指每個人頭上金光閃閃的品級與官位。
大眼看去,當日在南華門外的百官竟然有半數都在座上。
趙寶珠目瞪口呆,目光從桌上一邊捋着美須一邊兒推杯換盞的一衆大人臉上略過,輕而易舉地就認出了幾個侯爵,數個伯爵,甚至還有位身着武裝的大将軍。席間美婢環繞,各個丫鬟手上都舉着一個大托盤,上面擺着各式精致菜肴,不斷更換着席面,另有人舉着長耳銀壺,正為各位大人斟酒。
往裏頭看,酒桌盡頭還垂下了數扇珠串金絲簾,另一頭隐約有倩影閃爍——正是各家女眷,正在另一邊開席。
諸位官員皆未着官服上門,顯然默認是私人場合,真是為了葉京華的接風宴而來。
趙寶珠自以為已對葉家的排場有所了解,誰知今日才見了正章。他眼前一陣陣發昏,頭重腳輕,被葉京華暗中撐了一把才堪堪未腳下發軟。
“少、少爺——” 趙寶珠驚慌地轉過頭,生怕被旁人聽了去,将聲音壓低若蚊子一般:“這、這會不會太隆重了,若是讓皇上知道——”
私會百官,這罪名可不小。
葉京華低下頭聽他說話,聞言解釋道:“無礙,座上賓客都與葉氏有淵源,事出有因,算不上私聯。”
旁的不說,座上有小半是葉家的姻親,另外還有半數是荥陽書院的門生,這再者就是曹濂等由皇帝親自推到的葉京華跟前的友人,些關系都是再光明磊落不過的。葉家之所以能在本朝百年屹立不倒,一大理由便是所用皆為陽謀,全擺在臺面上,讓人無所指摘。
而其中背靠的,更是百年來才人層出,流芳百世的葉氏族人累年積累,才有這萬世之功。
趙寶珠聞言點了點頭,繃緊了面皮,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不禁揪緊了葉京華的袖子,往他身後退了小半步。
葉京華趕忙軟聲安撫:“別怕,來,我先帶你去見吏部左右侍郎。”
趙寶珠悚然一驚,張着嘴瞪向葉京華——他就說今早葉京華怎麽會專門囑咐他不用急着去拜會上峰,原來人在這兒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