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宴會
第106章 宴會
趙寶珠緊張地雙手雙腳都冒虛汗, 像條小尾巴似得綴在葉京華後頭。葉京華帶着他趨向前,在一張圓桌前頭站定,微微側過身:
“寶珠, 見過吏部左右侍郎,張大人和王大人。”
趙寶珠來不及看清兩人的模樣,就趕忙俯下身行禮:“下官見過侍郎大人——”
左右侍郎倒是都很友善, 沒讓趙寶珠行全禮便叫起。其中右侍郎年紀看起來輕些, 長了雙笑眼,見趙寶珠直起身,還打趣道:
“快快, 叫我們這些也看看陛下的福星長成個什麽模樣?”
趙寶珠登時被鬧了個大紅臉, 嘴唇嚅喏着說不出話來。
右侍郎一見更加起勁, ’啧啧’了兩聲, 對旁邊的左侍郎道:“莫懷兄, 你看看現在的這些孩子們,多水靈?我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咯——”
左侍郎年紀要大些, 兩邊兒的鬓角夾雜着些許銀絲, 嘉澤看起來較為嚴肅,看了右侍郎一眼道:“我看你是老越來越不正經。” 說罷轉向趙寶珠,略略打量他兩眼,面上微微正色:“聽聞你是新科進士?”
趙寶珠趕忙低頭回道:“是——”
聞言, 左侍郎眸色稍緩,他自己是科舉出身,所以較之那些憑借祖宗蔭封入仕的子弟較為待見同樣由科舉取士的官員。
“既入了吏部, 日後便要好好當差, 恪盡職守,不可大意疏忽。” 左侍郎吩咐道。
趙寶珠趕忙連聲應’是’, 見狀,右侍郎又開始打趣同僚:“莫懷兄,你看你,年輕時便是老成相,現今這老臉更酸,出了衙門還是滿口酸話——”
左侍郎似是被他打趣慣了,也沒反駁。右侍郎滿面笑意地回過頭,又對趙寶珠道:“別聽他的,往後有什麽事,只管來找我。今兒午時官廚的飯菜你吃着可還妥當?若是吃不慣,日後我帶你下館子去。”
趙寶珠聞言,不敢隐瞞上官,老老實實道:“回大人,今日午時少——葉大人家仆送了飯來。”
右侍郎聞言,倒是一愣,趙寶珠人暫住在葉府上他是知道的。畢竟皇上賜下的宅子還未修繕妥當,找京中親友暫借住處也是尋常,只是沒想到葉京華會如此體貼,連午膳都要單做一份送去——
右侍郎目光微轉,在葉京華神色淡然的面上一頓,而後笑道:“如此甚好。”
接着,二人又與葉京華攀談了幾句,言語中提及葉京華的祖父,也是隐居于荥陽深山中的葉家老爺子。趙寶珠這才聽出,原來這兩位侍郎大人皆曾在荥陽書院求學,聽起來與葉家老爺子交情匪淺。
趙寶珠站在一旁,看着葉京華與二人交談,言語中進退有度,不見謙卑之色,也并不恃才傲物。和三品重臣攀談,也只道尋常、
天之驕子,不外如是。
趙寶珠暗地裏咬了咬腮幫的軟肉,他可得好好打起精神,不要給少爺丢臉才是。
接着,葉京華便帶着他在堂中一個個拜會官員。趙寶珠小心謹慎,這麽多時日的耳濡目染下來禮數也算是周全,加之年少,長相又好,一時間倒是十分妥帖。未曾在見過在南華門見過他的人聽說這位’福星’是益州一個小村落出身,見了趙寶珠的真人,倒是有些意外,沒想到傳聞中的鄉野村夫是位俊秀的少年郎。
珠簾外,各家夫人也在暗中留意這邊的情況。待葉京華與趙寶珠走得近些,簾子這邊兒的夫人們紛紛側目,一時香風陣陣,頭上的珠翠叮鈴作響。
主桌上,一位身着粉紫團鶴兩褂群,頭戴點翠鳳冠金釵的侯爵夫人朱唇帶笑,側頭對身邊的葉夫人道:“就是這個?”
葉夫人今日也是大妝見客,面孔豔麗無雙,朝珠簾外看了眼,微笑着略點了點頭。
侯爵夫人見狀,回過頭去,目光隔着珠簾落在趙寶珠因着緊張而白中透粉的面龐上,半晌後微微點了點頭:“不錯,真是個齊全孩子,看那小臉兒、大眼睛——”
聞言,葉夫人幾日來有些愁苦的面上浮現出些許笑意。今日接風宴上來的雖都是與葉家關系親近的人家,但其中也只有聊聊數名知曉葉京華與趙寶珠真正的關系。這位侯爵夫人乃葉夫人的親姨表姐,故而知此內情。
葉夫人便壓低了聲音,與她說起來:“這孩子倒也可憐,自小沒了娘,和老父相依為命。此次卿兒陪他回門,順道也将老泰山接了來,正伺候着在莊子上住着呢。幸而他是個争氣的,如今皇上也賜了官,不用我們操心。”
侯爵夫人聞言,何嘗不知她是在炫耀呢。要知在旁的地方,就算是世家子弟要謀個六部中正五品的官職也不是易事。更何況是吏部,還是皇帝親口所認的’福星’——
侯爵夫人不禁微微嘆息,這天底下的好處,倒是讓葉家一門都占盡了。
她勾起嘴角,與葉夫人調侃道:“這不正合了你的意?白得個好兒子,多麽大的福氣——”
葉夫人眼尾微勾,瞥了她一眼:“呿。”
随即長長得呼出一口氣,眉眼間舒展了些。
她卻也是好了些,往日裏她雖接受了兒子心悅男子這件事,卻到底意難平。如今見趙寶珠得了這麽大的恩典,心底才真是慶幸起來,這孩子果真是個有福氣的,能同時得了皇上與太子的青眼,已足夠讓多少世家子都羨慕不來。
只是——葉夫人的目光落在趙寶珠臉上,又往下,微微嘆了口氣。到底不若女子,否則,要她抱個如寶珠般白白嫩嫩的嬰孩,她不知能有多高興——
珠簾外,趙寶珠對葉夫人心中揣測之事一無所知。
他正忙着拜會各路官員,路過武将那桌,免不得喝了幾杯酒,面上更加緋紅起來、額角帶上了些許薄汗。
然而路過一桌文臣時,忽然生變。一個年紀稍長,滿臉福相的官員忽然擡起頭來,目光落在他面上:“聽聞你是新科進士?”
趙寶珠一愣。葉京華看一眼,向他介紹:“這位是戶部尚書,良康大人。”
趙寶珠一凜,那不就是少爺如今的頂頭上司?他趕忙低頭作揖:“下官拜見尚書大人。” 而後又道:“是……小子不才,于年前春闱中列三甲。”
聞言,良康點了點頭,眸光微閃:“不錯。聽聞你是益州出身?”
趙寶珠不知這位尚書大人怎麽忽然問起這個,還是乖乖答道:“是,下官乃益州山南縣趙家村生人。”
良康笑了笑,似是回想到了什麽似得閉了閉眼,道:“我記得你的試卷,「浮費彌廣」一提,你提及益州諸多良策,答得不錯。”
趙寶珠聽了這話,驚詫地擡起頭:“大、大人讀過我的策論?”
良康點了點頭,微微側過頭,看向他道:”你可還記得是如何作答的?”
趙寶珠當然記得。他自來記性很好,何況那篇策論是彙聚他九日心血所著。他擡起頭,張開嘴,咕溜溜地便把整片策論背了出來,頓挫有度,一字不差。
不知何時,桌上靜了下來。諸公皆轉過頭,注意傾聽。
半刻後,趙寶珠言畢。諸公中紛紛點頭,互相小聲交談起來。趙寶珠這篇策論算不得上佳,卻也算是言之有物,最難得的是其腳踏實地,于當地實政之純熟。
良康眸光閃爍,點了點頭:“正是這篇,果然是你不錯。”
趙寶珠仍是疑惑,這位戶部尚書大人怎會讀過他的策論呢?他只是一名小小三甲進士,又無才名——
葉京華未曾想到會有這一出,此刻才反應過來,在他耳邊輕聲道:“良康大人乃春闱主考官。”
趙寶珠這才恍然大悟,愕然看向良康,一想到是這位眼尾眉梢帶着笑意,宛若尊彌勒佛一般的大人擇選了自己的試卷,激動得雙頰漲紅,俯下身道:
“下、下官謝大人提拔之恩。”
“诶。” 良康面上浮現出笑意,一揮手道:“這都是你寒窗苦讀之功,不必言謝。”
此時,桌上的其餘與良康相熟的官員與他調侃起來:“如此佳作,怎得就打入三甲?依我看,二甲首列也未嘗不可。”
趙寶珠最受不得人家當面誇獎,臉上熱度漸升。良康卻’呵呵’笑了一聲,回頭與那友人道:“科舉試制便是如此,策論雖寫的不錯,後頭的帖詩卻是極差——”
說罷,這位寶刀未老的尚書大人眼珠一轉,竟然直接将趙寶珠寫的詩句給念了出來。
确實是異常拙劣,桌上諸公登時大笑出聲。
趙寶珠站在一旁,臊得滿面通紅,深深低下頭,就差在地上找個洞鑽進去了。故而并未看清,葉京華站在他身側,燈影之下的眼神溫潤如水,其中星光點點,正落在他身上。
深夜,宴終。
這個接風宴,雖是為葉京華辦的,到頭來卻是趙寶珠出盡風頭。經此一宴,至少他可正名,以示趙寶珠此人并不只是走大運的村野小子,也不僅僅是因着找回太子這一件事被提拔的幸臣。
宴席後,葉家下人将馬車自後院中牽出來,一路拉至府門後,将諸位大人一一送上車。
吏部右侍郎在門廊下與葉京華談話,他人情練達,在宴會上已多少看出兩人的關系,并不以為忤,反而道:“也算是幸好,不然待你尚了公主,太子殿下今朝回銮,反倒不美。”
他指的是年前元治帝曾想将靜環公主下嫁葉府之事。彼時太子尚且下落不明,元治帝千方百計想将葉京華拉入朝局之中。若葉京華成了驸馬,葉家聲勢更上一層,太子驟然回朝,形勢也許便不能同如今這般溫情脈脈了。
葉京華輕輕笑了笑以作回應。右侍郎眸光一轉,看見趙寶珠正坐在屋內,如醉蝦般團在椅子裏,一幹小厮丫鬟正忙着用沾濕的絲絹擦拭他的額頭。他收回目光,對葉京華道:“你實在不用如此小心,他立了大功,有皇帝太子的恩情在身,自己又有才學,日後前程是錯不了的。”
他以為葉京華今日為趙寶珠引薦衆官,是為了他的仕途鋪路。然而說及此事,葉京華卻靜默下來,面似有異。
右侍郎挑起眉峰以示驚訝,不知是什麽事情能讓葉京華難以啓齒。
半晌後,葉京華擡起眸:“今日之事,是我代寶珠向您先行致歉。”
右侍郎聞言,詫異道:“致歉?何出此言啊?“
葉京華默了默,往屋內看了一眼,轉過頭道:“寶珠性子有些執拗,日後恐會生變,還望兩位大人海涵。”
“執拗?” 右侍郎聞言,不能理解其深意,扭頭往屋子裏看了一眼:“是嗎?” 他自認有識人之明,方才只覺得趙寶珠眼底澄淨,禮數亦是周全,看起來秉性純良,倒是不知這’執拗’從何處來。
不過人家朝夕相處,想必體會不同。右侍郎笑了笑,沒當回事,應道:“自然,自然。”
葉京華微微松一口氣,将賓客一一送走,回房去看趙寶珠。
趙寶珠仍醉着,喝了醒酒湯也沒清醒多少,面孔紅紅,癱坐在椅子上,正在被丫鬟伺候着換衣。葉京華走入,揮退衆下人:“都下去吧。”
丫鬟們悄無聲息地退下去,葉京華接過活路,取下趙寶珠身上脫掉一半的外袍。
趙寶珠清醒之時,身上已換上了幹淨的寝衣,葉京華的手臂環過他的膝彎,似是正要将他抱到榻上。趙寶珠眨了眨眼,模糊地看見葉京華的面孔,忽然起身抱住了他。
葉京華措手不及,抱住趙寶珠的雙臂朝下墜了墜,近而摟緊他,皺眉輕斥:“別亂動,小心摔了你。”
趙寶珠雖時醉了,卻力氣奇大無比,雙臂緊緊摟着葉京華的脖子,嘟囔道:“少爺——” 嚅喏幾下,未說下去,只把臉埋入男子的頸窩用力來回磨蹭。
葉京華被他的一頭亂發蹭地發癢,擡手撫住少年的後腦,低低笑了笑:“酒瘋子。”
說罷将他抱到榻上,扶着披散亂發的腦袋親了幾口。趙寶珠嘴裏嘟嘟囔囔得也不知是在說什麽,跟只貓咪似得伏在葉京華胸口,引地葉京華愛憐地抱着他松不開手,湊近與他親吻。
“少爺……” 趙寶珠含混不清的話裏忽然冒出了一句清晰的:“少爺,我本不該認識你的。”
葉京華一聽,心被紮了一下,立即皺眉:“這是什麽話?”
趙寶珠愣一愣,沉默地低下頭,好幾息都未說話。他今日剛剛見識了選官之龌龊,感慨良多。寒門學子苦讀十年考中進士,再苦做十年清官,好不容易位列升班,卻仍敵不過世家子弟手上一封薦信。要說那些薦信個個都是真心舉薦,恐怕沒有這麽巧的事,看看今晚葉家的情形便知,人家也許自祖宗往上數三層便認識。好些或許只需席間一兩句話,壞些的再加上銀兩,也就辦妥了。
趙寶珠終于知道為什麽當初遼東巡撫必得将折子遞到皇帝跟前,若是送到吏部,封疆大吏或許還得與一幹國公侯爵比比身家輕重。
而吏部,則是中間人,想必個個都是拜高踩低的好手。趙寶珠想起江彥,讓他背論語或許背不出來,若讓他背誦京中權貴族譜,恐怕能倒背如流。
趙寶珠心中五味雜陳。
葉京華何等敏銳,從趙寶珠面上看出什麽,輕聲問:“可是不喜今日宴席?” 他知道趙寶珠最不喜歡這類攀附權貴的把戲,小心道:“若不喜歡,将來不再辦便是。”
趙寶珠搖了搖頭。他知道葉京華是一片好意。況且他還沒有天真到那個地步,權貴姻親,家族提攜,自古有之。所謂水至清而無魚,世間沒有盡善盡美之事。況且葉京華本是人傑,難不成他要叫少爺抛棄家族,陪他一清二白?
只是全京城的世家子中,恐怕德不配位者衆多。
趙寶珠略略嘆息一聲,擡起頭:“我只是想,若當初不是偶然摸到葉府門前,恐怕一生也無法識得少爺。”
葉京華心中震動,神情不禁一變,握緊他的手:“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趙寶珠見他神情緊張,趕忙嘟起嘴道:“好,我不說了。”
葉京華深深凝視他片刻,随後嘆息一聲,将他緊緊抱住,手不住地撫他的後背。曾幾何時,他做派潇灑,将葉夫人日日念叨的神佛天命之說當做耳旁風,換做他自己身上,卻是一聽都發抖。葉京華擁抱他良久,到趙寶珠的雙臂都隐約發痛,才低聲道:“不會。京城不大,我們總會撞見。只要看見一眼,我就不會放開你。”
趙寶珠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前一句話,登時燒地兩耳通紅:“少爺又哄我,怪肉麻的。”
葉京華笑了笑。他不覺得自己說得是謊話,如今想起來,當日趙寶珠如只貓兒似得扒主他的衣角,留下兩個髒爪印,葉京華便已上了心。後來在梨花樹下看見穿着下人服飾的他,一雙烏黑的眼睛溜溜圓,在不遠處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便陷落。
葉京華略微放松手臂,摟着趙寶珠一起躺倒在榻上,掀起被褥将兩人罩住:“睡吧。”
趙寶珠靠在他懷中,立刻睡着,不時便打起小呼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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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又是新的一天。
自這日的宴席過後,趙寶珠一連十日幾乎宿在衙門。每日天不亮就去,天黑了還不回。葉京華亦十分繁忙,趙寶珠知道他被皇帝給予任務,要改革稅律。兩個人都像陀螺一樣連軸轉,雖住在一個屋檐下,幾日見不着面也是常事。
葉夫人往日中老是埋怨小兒不上進,真做起事來,又憐惜當差辛苦。每日變着法子叫廚房熬了湯羹,用湯婆子煨着,一罐送去戶部,一罐送去吏部。
這樣小半月,趙寶珠終于折騰出了結果。
清晨,江彥和陳真立在他書桌前。這幾日下來,他們已被趙寶珠的雷霆手段收拾得俯首帖耳。特別是江彥,那日被趙寶珠一腳踹到牆上碎掉的太師椅始終環繞在他心頭,他吓破了膽,再不敢造次。
趙寶珠坐在主座上,見兩人進來,眼皮都沒擡一下:“坐。”
兩人喏喏坐下,見趙寶珠遞來公文,趕忙雙手去接,絲毫不見他們比趙寶珠年長十餘歲。
趙寶珠眼下帶着淺淺的青黑,但是興致不錯,笑了笑道:“這是本季铨選清單,你們也看看。”
聞言,兩人心中立即咯噔一聲,名單被陳真拿在手裏,江彥伸頭去看,目光從頭一路掃到尾部,臉上駭然變色。
這份名單離先前那一份相去甚遠,十幾個名額,原本全是有朝中重臣保舉的世家子,現今只剩下一只手都數得出來的幾個,其餘的全被不知姓誰名誰的官員替代。這個不知姓名,自然不是指真的姓名,而是說他們都是朝中默默無名之輩。
陳真皺起了眉,擡眸看一眼趙寶珠,卻到底沒說什麽。江彥的臉卻剎那間蒼白,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趙寶珠:“大、大人——這怎麽使得啊?”
“有什麽使不得。” 趙寶珠看他一眼,沒有在意他難看的臉色,道:“我已通傳上下,明日例會上讓左右侍郎大人過目。再送與吏部尚書裁定,便算妥了。”
江彥聞言,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幾許說不出話來。
這——他瞪眼看向手中的名單,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都在顫抖,他将名單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顫抖着聲音道:“這……這是要翻天啊!”
這其中有多少子弟都是家中上下打點關系,花了如流水般的銀子才塞進來,如今一朝全都被掃下去了,江彥都能想到待名單公布,有多少人要打上吏部門檐上來。
“這,這實在是不妥啊——” 江彥心驚膽戰,’騰’得一下自座上站起來:“大人,此名單公布,必将引得朝野震動,實在是大大的不妥啊!”
趙寶珠只當成是耳旁風,擡手在空中有力的頓住:“我意已決。”
江彥的話頓在胸口處,不上不下,遂氣急敗壞——這是什麽福星?!是煞星還差不多!這種得罪人的事情,他自己要找死也就罷了,還要拉着他一起——
江彥怒氣沖沖地擡起頭,本想說什麽,一與趙寶珠對上眼神,就被那眸中兩股冷焰逼退。趙寶珠顯然不是那種會容忍下屬頂嘴的上官。一句方好,第二句巴掌估計就招呼到臉上了。
江彥偃旗息鼓,低頭咬着牙想,算了。這份名單就算是送上去,左右侍郎也絕無同意的可能,就讓趙寶珠自己去碰那個硬釘子吧!倒是他,實在需要早點躲起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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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彥果然告假,趙寶珠不甚在意,身後帶着陳真一個人赴會。
上官門先行有要事相商,趙寶珠在門外稍候片刻,推門進去時,便見左右侍郎已經在座上。稍令人意外的,是二人上首還坐着一個人。他着一品玄紫官服,頭戴烏紗帽,身形有些佝偻,面孔卻依舊方正,眉眼盤桓着一股威嚴氣魄。
趙寶珠見過他,這正是吏部長官曹尚書。
他一愣,沒想到此次例會曹尚書會出席。季度铨選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照例來說只需左右侍郎看過即可,有時甚至左右兩位侍郎大人中間有一個應允便可。這次竟然勞動曹尚書親自赴會。
身後的陳真已吓得兩股戰戰,趙寶珠卻不動聲色。他慣常是這樣,沒事時對誰都唯唯諾諾,但一旦有事,就算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是銅牆鐵壁一座。
趙寶珠遂俯身對上首見禮:“下官趙寶珠,見過曹尚書。”
曹尚書坐在上手,一首撐着額角,目光不鹹不淡地放在趙寶珠身上。他在南華門就見過這個人,今日在近處一看,果然是個輕浮的貨色。
曹尚書滿心輕蔑,他最看不慣這種唇紅齒白的小子。旁人不知道趙寶珠與葉京華的關系,他還能不知道嗎?他不禁在心裏連帶貶低上了葉京華,為了這種男寵、娈童之流,竟然也敢搞出那麽大的場面,簡直是丢臉至極!也就是有他們姓葉的一屋子歪門邪道能做出的事。
曹尚書在心裏一連串咒罵,半點兒都不記得他的嫡孫兒曹濂也養過男寵。在這位大人心裏,葉家全族,包括葉執倫那個一肚子壞水的老狐貍,宮裏頭那個狐媚貨主的貴妃,加上葉京華這個裝模作樣的小子,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心術不正!
也怪不得曹尚書老大把年紀還如此憤懑不平。曹家原本是很顯赫的,祖上曾出過多朝元老、配享太廟的功臣。只不過到了他這一代,算是眼見着曹氏一族淪落了,全家上下都指着進了宮做皇後的嫡長女。也幸好曹皇後肚子争氣,掙命生下了太子李瑱這麽個寶貝蛋子,要不然曹氏恐怕早就氣數已盡。
擺在眼前的例子就是吏部上下除了他這個尚書,左右侍郎都是葉家門生,如今又來了個趙寶珠,曹老爺子這個可憐的小老頭可謂是孤軍奮戰,孤木難支,會看趙寶珠不順眼亦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