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7、007
柳府的花園再怎麽絢麗多姿美不勝收,徐子淵也無心欣賞了。他幾乎是困惑地望向柳煥,不知到底是哪裏出了錯,以至于這一世沒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見到那個已經刻入自己靈魂中的人。
短暫的失态後,徐子淵的理智終于回歸,聲音幹澀地問柳煥,“可是我突然登門,驚擾了府上?”
是了,上輩子自己是受柳煥相邀,臨時決定來柳府,這才有了後花園中同阿韶的巧遇。這輩子自己主動遞了拜帖,想來是阿韶得了消息,主動避嫌吧?
柳煥見徐子淵話裏話外都十分客氣,心下更是對他添了幾分好感。雖說柳家乃江南首富,但士農工商,到底被人低看一眼,如今柳家不缺銀錢,缺的就是這份尊重。
誰會想到堂堂永寧侯世子,瞧着冷淡不好親近,實則待人真誠,不似旁人,以柳家商戶之身而多有鄙夷呢?
別說徐子淵這等尊貴的侯府世子了,便是那些個念了幾年書連個功名都沒考中的落魄書生,提到柳家也多有鄙薄。柳韶光容色冠江南,又時常同沈月華等人出門游玩,被那些酸腐書生瞧了去,其他人沒事,偏就柳韶光招了不少爛桃花,甚至還有家無片瓦功名皆無的白身讀書人登了柳家門,表明自己不介意柳家商戶身份迎娶柳韶光。
那輕慢的态度……氣得柳璋直接發怒将人趕了出去,而後堅定地表示自己要讀書,好好替柳韶光出了這口惡氣。
那人據說是知行書院的學生,柳璋在家頭懸梁錐刺股小半年,成功考入知行書院,而後在書院裏混得如魚得水,後來居上,次次排名穩壓那個讨人嫌的東西。
一介白身都能如此口出狂言,即便有他高看自身之故,也有商戶地位太低被人輕看的原因。
徐子淵性子雖然冷淡,但待柳家人,還真沒有一般權貴對商賈的輕慢。柳煥可是個人精,慣會看人眼色好揣摩旁人心情的,怎麽能感受不到徐子淵待他的不同?簡直是客氣到有些敬重的程度了。瞧瞧他身邊的宋珏,雖未露出旁的神色,但也明顯沒怎麽把柳家當回事。
柳煥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竅,只當是徐子淵孝心可嘉,擔憂戰場的父親,為此不惜自降身份同柳家往來。
除此之外,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是以徐子淵這麽一問,柳煥也沒多想,只笑着回道:“貴客登門,柳府蓬荜生輝,哪會受驚?”
徐子淵張了張嘴,似乎想問為何柳韶光不在,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用自己最後的理智忍了下來,到底沒了再逛的興致,只同柳煥去了書房商議籌糧之事。
柳煥心中早就有了計較,面上卻不動聲色。商人嘛,哪有一上來就把自己的底牌給掀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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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淵也不傻,來的時候已經猜到了柳家想要什麽。上輩子,他本來也是想以皇商為碼,讓柳家捐糧。只是沒想到柳韶光橫插一杠,讓柳家改了主意,變成與他成親才給糧饷。
徐子淵至今都記得那個燦若玫瑰,明豔更勝牡丹的少女大膽地在花園中攔下他,一臉坦然地問他“不是世子可有婚配?有不有心上人”的場景。
那一瞬間,滿院子的嬌花都在少女明媚又自信的笑容下黯然失色,徐子淵的眼神微微一動,誠實作答:“沒有。”
而後便見少女笑得愈發明豔,往他的方向湊了湊,指着自己的鼻子問他,“既然如此,世子覺得我如何?”
徐子淵從未見過這麽大膽的女子,竟口拙了一瞬,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回了兩字,“胡鬧。”
“我可不是胡鬧!”少女神色從容,只一對白玉般的耳朵漸漸染上粉色,語氣卻十分篤定,“五千匹良駒,三萬頭肥羊,一百萬石糧草,夠不夠讓世子考慮一下,世子妃的人選?”
那時候,徐子淵只是不解地看着柳韶光,不知道眼前這少女為什麽執着地想要嫁給他。後來無意間聽到她同庶妹的談話才知曉,原來不過是永寧侯世子妃之位惹人動心。為此,她不惜抛棄青梅竹馬的表哥,心下難免對她生出幾分芥蒂。
如今,徐子淵卻只盼着柳韶光再次對他說出這番話,這一次,徐子淵一定不會有任何猶豫,幹脆利落地點頭應下柳韶光的提議。
生生世世,他的妻子,都只能是柳韶光一人。
柳韶光這會兒心中也不大平靜。
畢竟是一同過了半輩子的枕邊人,知道徐子淵進了柳府,柳韶光難免思緒紛雜。
年少時可以勇敢無畏,以為呈上一顆真心便能捂熱對方,敢大膽攔下意中人訴說衷情,也敢為愛奔波千裏以身犯險。
如今想來,柳韶光心中除了幾分惆悵之外,竟還生出幾絲羨慕。
少女熱烈奔放的愛意,飛蛾撲火般的執着,為愛一往無前的勇氣,這一輩子,自己都不可能再找得回了。
與徐子淵糾纏了一輩子,柳韶光終于明白,感情之事,并不是付出了便能得到回應。那些酸甜纏綿的少女心事,伸手摘月時的喜悅忐忑,都只是她一個人的事,不能強求,亦無法強求。
柳府書房。
徐子淵遲遲不出聲,柳福貴和柳煥作為生意場上的老手,自然也不會先開口。只有宋珏沉不住氣,看了徐子淵一眼,而後清了清嗓子道:“我們的來意,想必你們心裏也清楚。如今北疆戰事焦灼,胡人何等粗魯未開化,你們走南闖北做生意,想必也都有所耳聞。昔年他們以‘兩腳獸’稱我漢人,若是北疆失守,邊境百姓怕是性命難保!眼下軍饷告急,柳府也算是富甲一方,柳當家若是能慷慨解囊,天下百姓都該敬柳公高義!”
不得不說,這話确實搔到了柳福貴的癢處。如今柳家不缺糧,不缺銀,就缺個好名聲。
以宋珏首輔之孫的身份,這話出自他口,便就意味着大半讀書人都要對柳家誇上一誇。
文人的筆和嘴,既是殺人的刀,又是擡人的轎。
如此一來,柳家雖是商賈,名聲卻是大善。
只是,光是這點,還不太夠。一百萬石糧草,即便柳家巨富,也要花掉半數家底,難免要傷筋動骨。
徐子淵見狀,淡淡添了一句,“再加上皇商之稱。”
凡是沾了個“皇”字的,都是有點來頭的。皇商不僅名頭好聽,不同于一般商賈,更是可以用內務府那裏領了采買的差事,為皇家做事,自然是面上有光,更別提還添了生意路子,真是裏子和面子都賺足了。
柳福貴面色一喜,柳煥也是神情一松,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後,柳福貴上前一步拱手道:“永寧侯鎮守北疆,護着錦朝千千萬萬的百姓。柳家不過一商戶,沒有那些個治國□□的本事,只有點小家當。如今邊疆有難,缺衣少糧,我等自然義不容辭,哪怕是傾家蕩産也不能叫胡人害了我們的百姓!軍饷便包在我們身上!”
徐子淵默默往旁邊站了一步,避開了柳福貴的禮。宋珏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奈何徐子淵面上永遠波瀾不驚,宋珏也看不出什麽異常來,只能盛贊柳福貴,“柳公高義!宋某便先替邊疆百姓和将士們謝過柳公了!”
被首輔之孫這麽恭維,柳福貴很是開懷,只覺得自己這些錢糧沒白花。
事情已經說定,書房內便是一片和樂融融。徐子淵回想起小舅子眼下還在書院求學,想到上輩子柳韶光為了他的學業多有費心,便順嘴又送了柳家一份人情,“聽聞府上二公子還在念書,我可為他寫封舉薦信,若是他有意去京城,便可進國子監讀書。”
柳福貴都被這巨大的餡餅給砸懵了一瞬,失了慣有的精明,傻呆呆道:“璋兒也能進國子監嗎?”
那可是國子監啊!能在裏頭念書的,可都是官家子弟。
宋珏則笑道:“柳家若是成了皇商,又有世子作保,二公子如何進不得國子監?”
柳福貴和柳煥這回真是喜形于色,對着徐子淵千恩萬謝。宋珏則在一旁啧啧稱奇,心說這柳家也挺了不得,能讓徐子淵為他們考慮至此。
直到出了柳府,宋珏還在感慨,“看來這柳家是真合了你的心意,認識你這麽久,倒是難得見你說那麽長一段話。”
徐子淵微微垂眸,又恢複了往常的寡言少語,“柳府很好。”
宋珏也不以為意,點頭接話道:“柳家父子确實不錯,都是精明人,卻不市儈,叫人觀之可親。據說柳家大小姐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在盡出美人的江南都有着容色冠江南的稱號,也不知是何等神仙妃子?真是令人神往!”
話音剛落,宋珏就覺得脖頸發涼,扭頭一看,徐子淵正用仿若看死人的冷淡目光看着自己。宋珏頓時撓頭,大為不解,“我說錯話了?”
徐子淵慢慢移開目光,大步向前,越過宋珏,留給他冷漠的兩個字,“聒噪。”
宋珏:???
柳韶光聽了徐子淵離開的消息後才去找柳煥打聽消息,聽聞柳家這回要給的是一百萬石糧草便微微皺眉: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而是……她上輩子親自運糧前往北疆,親眼目睹将士生活之清苦,腦袋別在刀尖上,吃食卻很是貧瘠。
一百萬石糧草聽起來不少,然則運糧隊路上便要吃掉一小半,運到北疆後,分攤下去只能叫将士們每餐都吃飽。
真正叫将士們激動的,是柳家給的那三萬頭肥羊。晚上一幫子人圍在火爐邊,燒好鍋子架上烤架,羊肉鍋烤全羊,一口下去滿嘴肉,真是神仙日子。
砸吧砸吧嘴回味半宿,第二天打仗都有使不完的勁兒,就惦記着打了勝仗再回去吃頓慶功宴。
柳韶光念及往事,心下便是一嘆,不知現在讓大哥再加點駿馬肥羊,會不會被大哥訓一頓?
徐子淵回了住處,越想越覺得好似有哪裏不對,卻一時沒有頭緒。不過今日見了柳煥,他倒是想起來上輩子柳煥那樁糟心的婚事。柳韶光都氣哭好幾次,徐子淵哪能不記得?
這麽一想,柳煥的親事也沒多久了。徐子淵便喚來長随瑞安,低聲吩咐他,“去查一查範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