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深層次的情感需求
第28章 深層次的情感需求
明峻是在黃昏的時候把皓皓送回來的,他給蔚映如發了微信,直接把皓皓送回家裏了。
到家明皓端着一碗魚丸去書房找明心,他明知道明心不在,還是懷有期待地打開書房門,見明心真不在,他朝明峻說:“明心去學校了。”然後失落地端着魚丸趴去茶幾上吃。
明峻去了書房,坐去學習椅上把淩亂的桌面簡單歸置好,往便利貼上寫了一段鼓勵的話,貼去桌面上的書架。随後十指交攏,沉默地靠坐在學習椅裏發呆。
沒多久蔚映如回來燒晚飯,幹洗店由章建雲照應着,她見不慣蔚映如這麽幹生意。家裏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的明皓見她回來,喊了聲媽媽。蔚映如一天的勞累一掃而光,笑問他,“怎麽不開大點聲音?”
明皓說:“爸爸在明心的房間睡着了。”
蔚映如輕聲過來看,見明峻仰坐在學習椅裏果然睡着了。她知道他有睡眠障礙,沒敢打擾他。等她輕聲回來客廳,明皓跟她商量,“媽媽,以後周末我保證在家裏不打擾到明心複習,那我能在家裏麽?”
蔚映如說:“明心說你老開書房的門。”
“我那不是打擾她,我就是想看看她,我看見她在書房裏我就很高興。”
蔚映如系着圍裙說:“那你給明心寫個便利貼,看她介不介意你經常開書房門。”
“我可以減少次數呀,我一天開三回書房門就夠了。”
“那你跟明心商量呀。”
“爸爸送我回來的時候,我特意買了一大碗魚丸,想着明心也愛吃魚丸,但是看見她不在書房我就有點傷心,但想到那麽多的魚丸全歸我,我就又不傷心了。”明皓自言自語般地說完,關了電視說:“媽媽我看完動畫片了去練生字了。”
蔚映如在廚房燒菜,油鍋熱,一盤菜倒進去呲啦一聲,光聽聲就能預見到菜的香味;明皓是趴在茶幾上一筆一畫地練字;明峻已經醒了,醒來時窗色已經黑透了,他沒動,靜止般地仰坐在學習椅裏,這是很難得地能讓他感受到平靜的時刻。
忽然門被完全推開,一扇客廳的光源照進來,明皓喊:“爸爸吃飯了。”
明峻應了聲,整理了衣服出去飯廳,菜已經上桌了,蔚映如在裝米,裝了三碗端出來說:“坐下一塊吃吧,聊聊明心志願填報的事兒。”
Advertisement
明峻坐下說:“她今天跟我發微信,說只填第一批的兩個志願,二三批次放棄。”
蔚映如沒做聲。
“太冒進了。”明峻不認同,“保底要填個第二批。”
蔚映如問:“你了解她為什麽不填第二批了麽?”
“沒有。”
蔚映如說:“如果只填第一批次她會拼盡全力,因為她沒有後路。”
明峻放了筷子,雙手揉把臉說:“你問她能承擔後果麽?”
“要麽滑檔補錄,補錄的要不理想就複讀。”
明峻難以置信,“你支持她這麽幹?”
蔚映如認真想想,跟他說:“我不支持。但我看明心這麽有恒心和沖勁,我不忍心打擊她的積極性。”
明峻攤手,看見明皓在就收了動作,提醒她,“咱倆最初的期望是她能順利讀一所公辦。”
“但情況發生了變化。”蔚映如試圖說服他,“當下明心的目标是重高,她已經在全力沖刺重高,你這時候去打壓她的信心說她冒進麽?”
“這事抽離出來看,到底是她冒進還是咱倆膽怯很難說。我眼下最焦灼和害怕的是,因為咱倆在某個方面是個 loser,從而用 loser 的思維限制了明心的人生高度。”蔚映如看他,“咱倆給不到她托舉,至少不能拖累她。”
明峻默不作聲。
“人不怕被生活磋磨,怕的是被磋磨到毫無生機導致面對問題畏手畏腳。”蔚映如撿起筷子給他夾菜,“我把明心的志願填報給美惠看了,她說明心是能承受壓力的。如果明心這次中招考不錯,她今後就能在學業上更有信心和自主性。”
明峻并沒有被說服,他只是不想破壞吃飯的氣氛,他撿起千斤重的筷子,“我是擔心如果沒考好她會因此受挫……”
蔚映如看向他,仿佛也是在說服自己,“那就接受她只是個平凡的小孩。”
明峻伸筷子夾菜,“你拿主意吧。”
*
章建雲在幹洗店旁邊吃砂鍋藕夾,她愛吃這些東西,邊吃邊看蔚映敏的直播,正看着接到她妯娌——也就是蔚映如她媽的電話,還是內購車的事兒,映如都說先讓給遙遙開了,但映敏有些推托,她想不明白映敏明明跟映炜更親,怎麽就不願把車給……
章建雲被辣得頭昏腦脹,手機開着免提放桌上,她都還不知道這事兒,擤了一把鼻涕本能說:“再親映炜能把錢掰開一半給映敏花?”
老二說:“大嫂話不能這麽……”
“那咋說。”章建雲說:“映敏跟映如親再正常不過,小時候映如在我家住時他倆就親。”
老二說:“按咱們蔚家族譜……按中國傳統文化也該講究個親疏遠近,親兄弟間和堂兄弟間更應當相互幫扶,其次才是嫁出去……”
”你這話也不虧心?“章建雲說她,“蔚志平跟蔚志國一母同胞還常年互不搭理,也就咱妯娌倆還來往來往……”
“那老一輩都這樣了,小一輩也跟着有樣學樣麽?”
“老一輩不睦你指望小一輩能多親?”章建雲不忿,“映炜哪年春節中秋拎着禮來看望過我?我去年來住院做手術,映如一個人忙前跑後,我該出院了你們來了,你們一大家子來了出去吃飯還是映如掏錢……”
“大嫂你争他這些幹啥?他一男的人情世故上不懂……”
“不懂不會教?你跟蔚老二成天就是這麽教育的,虧早早就跟着你們兩口來省會湊人頭了。”章建雲又想到窩囊的往事,“你轉告給蔚老二,讓他把借我錢的利息還我,當初你們來借說多好聽,轉頭本兒都讓我催幾年。沒見過你們這麽糊弄自家人的,還一個媽生的……”
“大嫂你出門打聽打聽,誰家親兄弟借錢還算利息……”
“我、我!”章建雲氣忿,“你們老兩口來借的時候不知道要出利息?你們不是朝蔚志國借,是朝我章建雲伸手借!是我章建雲把買股票的錢騰出來……”
挂了。
老二把電話挂了。
章建雲微信追過去:【你們找映敏買車就先打錢,先讓我把這些年的利息算了!】
她不能跟老二通電話,一通電話就來氣。十年前蔚映炜置辦婚房蔚老二從她手裏借了二十萬,當初說好算利息,別說利息了,本金都是她花了好些年才費力要回來的。
緊接她就跟蔚映敏發微信,腦子拎不清,擔你戶名的車能內購給別人開?加之又想到才來那一天蔚映如從黑棺材上下來,又數落他一通,車跟身份證一樣不能外借不能外借,出事不但擔責任親戚也沒得做!就是腦子拎不清!
*
晚上蔚映敏從店裏拎了個牛乳卷給高美惠,他都沒打算進門,門外給她就行了。這兩天事太多宕機了,腦袋空空人也飄飄的。
高美惠開門時見他心事重重,問他,“怎麽了?”
事情太蕪雜,無從說起,說他爸的婚外情,他姐的不願回來,他媽的強勢,種種件件,以至于他自己都已經分辨不出具體哪件事更讓他灰心。
他沒多說,把牛乳卷給她就要回。
高美惠從鞋櫃拎出一雙男士拖鞋給他,“映如說你媽在她家住?”
蔚映敏看地板上那一雙男士拖鞋,問她,“姐你特意給我買的?”
高美惠說:“穿吧。”
蔚映敏本能說:“謝謝。”等換上了拖鞋才說:“我媽來兩天了。”
高美惠伸手指了一下沙發,“她怎麽不住你那兒?”
“她跟我沒話說。”蔚映敏癱坐沙發上說:“她跟映如姐比較聊得來。”
高美惠好奇,“那她跟你親姐聊得來麽?”
蔚映敏搖頭,“聊不來。”
高美惠說:“去年跟你媽手術,我看她跟同病房的人都處不錯。”
蔚映敏客觀地說:“她除了跟我們不會相處,跟外人都能相處。”
“跟我家情況差不多。”高美惠給他倒杯溫水,“我跟我媽針尖對麥芒,但我倆各自的人際關系都沒問題。”
蔚映敏好奇,“這會給你造成困擾麽?”
“不會。”高美惠在他身旁坐下說:“我獨立以後花不着她錢也沒用她資源,不受制于她自然就沒困擾。”
“你沒想過緩和關系麽?”
“緩和什麽?”高美惠反應過來朝他說:“我是這麽看待問題的,關系裏沒有絕對的标準,存在即合理,我沒感到困擾,我媽也沒感到困擾,那我們倆的相處模式就沒有問題。假如一個人相信阖家歡才是家庭關系的最高标準,那這個人求不得的時候就會痛苦。只要在關系裏感到自在就是好的關系,不要囿于相處模式。”
蔚映敏問:“那要造成困擾了呢?”
高美惠說:“只要你離不開這段關系,感到困擾就去解決。”
蔚映敏問:“你能離開你媽麽?”
“我為什麽要離開?”高美惠狡黠地笑說:“我跟我媽現在是縱向關系,顯然是她更離不開我。”
……
蔚映敏也笑,內心的塊壘消解了些,問她,“映如姐跟你說啥了?”
高美惠如實說:“她說你在下播時候跟你媽吵架了,怕你這兩天事多心裏難受。”
蔚映敏沉默。
高美惠說:“你要介意我以後不幹預你私事。”
蔚映敏克制地說:“我媽是那種上一秒讓你覺得她很脆弱,但下一秒就朝你伸出利爪的性格。”
高美惠聽他說。
蔚映敏說:“我此刻心情好了些不是因為被你那番話說服或寬慰到,而是在你為我買的那雙男士拖鞋和我感受到你跟映如姐的确在關心我。”
高美惠問他,“我們的關心對你很重要麽?”
蔚映敏點頭,“非常重要。”
“能把人真正留在這個世間的東西是屈指可數的。”蔚映敏沒有對外傾訴的欲望和習慣,這麽些年來,屬于他生命裏的重大時刻都是他自己一個人,但他此刻跟高美惠說了他在匈牙利經歷的一場火災,那是高層公寓,“濃煙重逃不出去,我只能躲回浴室往浴缸裏放水夠我潛進去,我整個人屏息絕望地躺在浴缸底等待救援,整整三分鐘的時間裏,我把熟識的人全部想了一遍,沒有一個能讓我為她留下來的人。”
“我當時沒感到恐懼,只有一股刻骨銘心的孤獨,那也是我人生中最孤獨的時刻。”
高美惠問,“那是你去匈牙利的第幾年?”
“第二年。”
“事後你跟家人朋友聊了麽?”
“沒有。”蔚映敏搖頭,“我沒有想說的欲望。”
之後兩人坐在沙發上閑聊,從晚上九點聊到十一點,什麽都聊一些,沒帶什麽個人情緒,也沒有人生感喟,大多都是親身經歷後的平鋪直敘。不需求對方的安慰,更不想獲得對方的同情,只是由着心緒把想說出的話醰醰有味地講出來。
這是倆人認識兩個月以來,第一次深入交流。
這次交流讓兩人迅速達成一個共識:雙方在精神層面都是需要彼此的;這段關系是無害、是能托住彼此情感的;無論兩人是姐弟也好,朋友也好,這些形式稱謂不過是用來安放人情感的。
沒有讨論愛情,高美惠明确說過跟他可以是任何關系,但不會是伴侶;蔚映敏說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