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談愛情,談關系
第31章 不談愛情,談關系
高美惠從老太太那兒回來泡了杯綠茶,不曉得是茶太濃還是怎樣胸口有些煩悶,洗漱後躺床上了無睡意,睡不着她就起床開客廳燈盤坐在沙發上看一個關于敦煌的紀錄片。
看到快十點的時候門鈴響了,她懶得動彈,穩坐在沙發上問:“誰呀?”
“姐。”
是她認的那個弟。
要不是看蔚映如的面子,她才不會認。認下時也以為最多街頭遇見打個招呼,不會有特別深的交集。她不是很想看見他,說了聲:“面包挂門把上吧。”
“沒面包。”
高美惠有些情緒地起身,想着先回卧室往家居服裏套個胸衣,等趿拉上拖鞋又懶得回去穿了,直接過去開了門,問他,“有事兒?”
蔚映敏跟個夜游神似的,站門口問她,“你不是九點熄燈睡覺?”
……
“我幾點睡覺礙着你了?”
“我上來看你安不安全。”
……
高美惠轉身回去沙發上,盤坐那兒繼續看電視。
蔚映敏在客廳幹轉一圈、兩圈,随後背着手站在那兒看電視。
高美惠擡眼看他,示意客廳門,太晚了不便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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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映敏忽然問她,“你看不上我哪兒呀?”
高美惠看他一眼,蔚映敏沒回避她視線,佯裝随意地問:“你看不上我性情?”
“我沒說看不上。”高美惠說:“是咱倆的婚戀觀迥異。”
蔚映敏雙手揣西褲口袋,“差哪兒了?”
高美惠眼睛看着電視,紀錄片裏正在細致地講怎麽修複壁畫,她看了會說:“映敏,你回去吧。”
蔚映敏拉開飯廳的餐椅坐下,問她,“你說呗。”
高美惠先問他,“短期關系你能接受麽?荷爾蒙消退後能随時抽離的關系。”
蔚映敏沉默,而後決然地搖頭。
“我們不談愛情,談關系。對我來說選擇進入婚戀就是選擇要跟這個人共同經營一段長期關系。”高美惠說:“我理解的長期關系是要有骨架的,是我的血肉能附着上的,是它擲地有聲地落下來能成為實心的,但實心的東西就是千斤重。”
蔚映敏問:“什麽是實心?”
高美惠說:“我不怕責任,養家育兒對我來說從來不是負擔。假如是長期關系,我對另一半最淺顯的要求是——他不能認為關系是負擔,婚育是不能承受之重。”
這也是為什麽在她提出交往,蔚映敏扯出單身主義大旗後,她立刻就把兩人的關系釘牢在了姐弟或朋友上。她能理解蔚映敏不如意的原生家庭,也理解造成他如今性情的種種,但不接受。
能理解但不接受。
鑒于兩人達成的共識,兩人在情感層面又都是需要彼此的,也認可這段或是姐弟或是知己的關系,高美惠在說完以上話後去廚房開火,往鍋裏倒油,把從老太太那兒帶回來的炸魚塊給他重新加熱。她在廚房說:“這是老太太在黃河裏釣的魚。”
蔚映敏沉默地坐在那兒,好半天才問:“鯉魚麽?”
“草魚。”高美惠問,“給你沏碗紫菜湯?”
“麻不麻煩。”蔚映敏過去廚房。
“兩分鐘。”高美惠抓把蝦米在平底鍋裏焙出鮮味,又撕了幾撮紫菜到碗裏,加入些鹽和淋上芝麻油,把燒沸騰的水沏碗裏,然後讓他端去飯廳吃。那邊油熱,她丢了三個魚塊到油鍋,簡單翻個面就撈出來,裝盤後她帶上廚房門把魚端出來,順勢坐在餐椅上看他吃。見他吃完一塊,問他,“好吃麽?”
蔚映敏點頭,“好吃。”
高美惠笑說:“我家老太太有一段時間教學教煩了,跟學校商量着要去承包食堂。”
蔚映敏問:“最後承包了麽?”
“沒。”高美惠說:“承包食堂的也是一個關系戶。”
之後兩人沒再說話。
蔚映敏吃完收去廚房洗了,抽張廚房紙擦着手去玄關換鞋,高美惠送他出門,手在他肩上拍了下。
蔚映敏面無表情地說:“你跟我兄弟似的。”
高美惠無所謂,“後天中午來醫院食堂找我吃飯。”
“不去。”蔚映敏興致缺缺,“我騎過去都要十來分鐘。”
“我們食堂有道小炒南瓜苗,非常利口。”
蔚映敏拉開樓道門,“我又不是沒吃過南瓜苗。”
高美惠朝他背影說:“等你啊。”
蔚映敏不加掩飾的,蔫頭耷腦地消失在樓道裏。
高美惠又去陽臺上,見他出來單元樓慢慢朝着十七棟去。
*
早上送了明皓去學校後,蔚映如坐了輕軌回老家找章建雲。原想着打通電話了事,兩人早先也這樣過,她打個電話就算低頭了,但昨晚先聯系了大伯,他說這些天都沒見着章建雲的影子。然後她直接打章建雲的電話,沒通。她又發了兩條微信,半個小時後章建雲才發了個酒店定位來。
蔚映如到酒店大廳的時候微信她,十幾分鐘後章建雲獨個拉着個行李箱和拎着首飾盒從電梯間出來。蔚映如無事發生一樣地迎上去,接過行李箱問:“你回家收拾的?”
章建雲含糊了一聲,不自然地說:“我昨兒中午趁家裏沒人回去收拾的。”
蔚映如把行李裝後備箱,章建雲拎着首飾盒坐上副駕。蔚映如啓動了車,駛出酒店地庫彙入車流,章建雲沒休息好,眼周腫脹的魚尾紋都平了,她找話,“明心快中考了吧?”
“快了,大半個月吧。”蔚映如問她,“這酒店貴麽?”酒店是去年才建成的,算是當地最好的酒店。
“我在直播間訂的。”章建雲說:“三百來塊。”緊接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我看前臺的今日房價都五百打頭。”
蔚映如跟她聊,“你訂的含雙早麽?”
“不含,但我照樣去餐廳吃了。”
“她們不查早餐券?”
“我去得早沒人查。”章建雲說:“查了我就去前臺要張,一張早餐券又不值錢。”
蔚映如沒再說,專心開車。
章建雲開始撥弄她那些金飾,一件件地看,最後挑了個古法圓珠手串,手串上還墜了個大镂空珠,金櫃推薦她的搭法,小珠配大珠,珠聯璧合。她把這串金珠給蔚映如,“我手腕粗戴上不好看。”
蔚映如不要,“你留着吧,我戴着幹活也不方便。”
章建雲直接塞給她,“我多着呢。”
蔚映如正開車呢,沒多推辭。
接着章建雲的情緒活躍了,跟她說店裏的大姐想她了,這兩天一直有跟她聊微信,大姐說以前沒覺得在幹洗店無聊,這兩天覺得也沒個知心人說話。
……
說着蔚映如的手機有微信語音來電,她本來想挂斷誤點成了接通,她媽在手機那端說:“怪涼快跟你打個電話,端午節你跟明峻帶着明心明皓回來呗,你弟特意買了個燒烤爐,咱們一大家也不出去湊熱鬧了,就在院裏抻張桌子烤……”
蔚映如打斷問:“映炜聯系映敏了?”
“啊。”她媽笑着說:“映敏說讓過幾天去提車呢,遙遙可高興了……”
章建雲坐在副駕嘴都快撇到耳朵根了。
“端午看情況吧,明心馬上中考了。”
“三天假呢你弟說湊你空。”她媽說:“你弟跟遙遙說要好好請你吃頓飯……”
蔚映如說:“讓他們請映敏吧,車是映敏幫他提的。”
“都請,端午也喊上映敏來家坐坐,他還沒來過你弟的新家呢。”她媽說:“你爸說讓你們堂姊妹間多來往來往,将來有個事也能相互照應,映敏都這歲數了也不成個家,你大媽就守着她那點財……”
“我開車呢先挂了。”蔚映如挂了語音。
章建雲一點不生氣,“我有財我才守,我既不會剝削女兒貼兒子,也不會賣老宅給兒子湊首付。錢少就買小平方的,小兩口工資加起來一萬七都敢買 190 平的房?窮燒。”
“馬上倆孩子了,我爸媽也跟着住……”
“一屋不容三代人!”章建雲夯實地說:“你媽難熬的日子在後頭呢,一天三頓飯還要帶孫子,你弟跟徐遙都耗子精似的,倆人工資還按揭,家裏吃喝拉撒全指望你爸媽的退休金。“緊接搖頭恨她不争氣,“那是你,換我我絕不會把車讓給蔚映炜。啥人啥命,你也受着吧。學學你老子,雙手一甩,啥也不管。”
蔚映如說:“那我也不會學他。”
章建雲說她,“那你就以你媽為目标,窩窩囊囊地活一輩子。”
“那我是讓我媽跟我爸離婚還是接到我家或是支持她出走?“蔚映如聽不慣她說話,“你認為她活得窩囊,你給她指一條康莊大道。”
章建雲稀罕,“我為啥給她指道?路都是自個走的。”
蔚映如問了,“那你為啥跟我大伯分房二十年不離婚?”
章建雲被冒犯了,“那是我的私生活!”
“你看,評判別人總是容易的,到自己身上就各種不得已。”蔚映如就事論事地說:“無視她人處境,只對其評判又給不出解決思路是不近人情的。”
章建雲說她,“我是不想見你吃虧。”
“我知道。”蔚映如領她情,“徐遙的娘家人來要陪嫁錢又沒錯,我爸我弟甩手不管,我沒辦法跟他們一樣把我媽一個人留在那個處境裏,然後置身事外地罵她活該窩囊。我把車讓給徐遙,只是希望我媽在那個家裏能夠輕松些。”
“你媽不會領你情的。”
蔚映如無所謂,“我無愧于心就夠了。”
*
這天中午蔚映敏在 36 度的天氣裏騎了小二十分鐘的車來到醫院的職工食堂,他鎖好車上二樓食堂,車沒紮穩倒下他又折回去扶起來,扶好左右看看有沒磕着碰着,他的炭灰色車架上被他畫了一個剝了半截皮的香蕉,以及四個油彩字:香蕉皮號。
他把自己的車命名為香蕉皮號。也曾試圖說服高美惠把她的車命名為西瓜籽,以及願意無償幫她把車架上畫滿西瓜籽,但被高美惠婉拒了。
等他再次把香蕉皮號紮穩上去食堂,腋下和後頸都是汗,他忙着收拾自己,進了食堂就先找餐紙,拿了餐紙一面擦後頸的汗一面檢索餐位上的人,這一眼就看見坐在取餐區旁的餐位上的高美惠和一個中……老年男的。
他把擦過汗的紙巾團團扔了,在回去和過去間最後選擇了過去,喊她了聲:“姐。”
高美惠擡頭看他,見他衣領圈有汗漬,本能把自己餐位讓給他,自己挪坐到了旁邊的問他,“我上午發你微信你沒回。”
蔚映敏沒說實話,“我忙呢忘回了。”
上午九點多高美惠微信他要不要來醫院吃午飯,他沒回。這都快到中午了,張一夫忽然聯系她說剛好在她的醫院辦事,問有沒有時間一塊吃飯。
蔚映敏坐下後,高美惠簡單介紹他們認識,然後把職工卡給蔚映敏,吃啥讓他自己去打。
蔚映敏拿上職工卡離開,高美惠繼續跟張一夫聊,兩人主要聊老年病,張一夫對這一塊比較了解,他都沒吃幾口菜,主要跟高美惠以理性的角度讨論老爺子身上的并發症,他建議以老爺子目前的身體狀态只做功能維護就夠了,不需要積極幹預,過度醫療幹預反倒會加重病人的身體負擔。說着他看了眼在排隊打餐的蔚映敏,兩人對視上,張一夫朝他輕點了頭。
高美惠順着他目光看過去,現在是用餐高峰,他排在十幾個人的取餐隊伍裏打餐。本來餐位也緊張,他們是跟別人拼坐的六人桌,食堂還有端着餐盤找餐位的職工,見狀高美惠起身,她跟張一夫也吃半天了,準備帶他去前面的咖啡館。離開食堂前她找去蔚映敏的取餐隊伍,說你慢慢吃,我在咖啡館等你。
蔚映敏嗯了聲。
高美惠解釋,“你沒回我微信,我以為你不來。”
蔚映敏說:“怪我。”
高美惠看他臉色,笑他:”那你還不高興什麽?“
“沒值得高興的事兒。”蔚映敏跟着隊伍往前移動了下,朝她說:“你們去咖啡館吧。”
高美惠折回去食堂門口,跟等在那兒的張一夫彙合一塊去醫院的咖啡館。
蔚映敏就要了碗涼面,端着找了個餐位坐那兒三五分鐘就給吃了,随後抽餐巾擦把嘴,找去高美惠說的咖啡館,朝剛下單落座的高美惠說:“姐我要回公司了,我們部門用餐就一個小時。”
高美惠起身,“我幫你打包一杯……”
“不用了。”蔚映敏也朝張一夫點個頭,說你們慢慢聊。
張一夫見他離開,随口問:“他是你堂弟?”
高美惠坐在沙發椅上,說:“他是明峻的……”她忘了那個稱呼的口語要怎麽說,說了書面詞,“妻弟。”
張一夫說:“明峻的小舅子?”
高美惠點頭,“對。”
咖啡好了,餐臺要他們取咖啡,張一夫先高美惠一步去餐臺。
張一夫十分有風度,很懂進退,也知道怎麽在恰如其分地聊天的同時又不使聊天內容缺失真誠從而變得浮而不實。比方他試探問是你堂弟?而高美惠直率地說是明峻小舅子,那就代表着兩人間不存在特殊關系,他也沒再追問的必要。
他取了咖啡過來,坐下問:“你還有多久的用餐時間?”
高美惠看眼手機,“還能坐半個小時。”
“那就坐十分鐘吧。”張一夫體貼地說:“回科室你還能休息會兒。”
高美惠低頭喝了口咖啡,然後直視他。
張一夫大她五歲,他高中第一次去她家時她還讀小學,那年他暑期工結束去她家找老爺子表達謝意,他的暑期工是老爺子幫介紹的。他記得那天他跟老爺子在書房,客廳裏傳來争執聲,起因是老太太為磨砺她意志要她在下午三點去跑步,她不跑,母女倆在客廳吵了起來。那時候老爺子脾氣暴躁,抄起書桌上的一本辭源就擲向了書房門,客廳的母女倆沒吵了。但僅僅兩分鐘後,老太太來書房請他,讓他自己去客廳看。他好奇地跟在老爺子身後去客廳,看見高美惠就穿個小背心小褲衩躺在地板上,态度十分決絕,跑步是絕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