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全世界最動人的聲音

第32章 全世界最動人的聲音

晚上下班蔚映敏先來了蔚映如家,他下午抽空去銀行咨詢了保險箱的租金,上來見蔚映如是想讓她明天帶章建雲去附近銀行開個戶,讓章建雲把金飾和房本存保險箱。蔚映如沒好氣,“成天就我閑?”

蔚映敏說:“你時間不是靈活麽。”

蔚映如懶得理他,回卧室把章建雲送她的那條金手串還給了他。蔚映敏說:“我媽給你就是你的。”

“你媽不會表達情感你也不會?”蔚映如不要,“我收了誰知道你們兩姐弟咋想。”

蔚映敏生氣,“你看你說的話。”

“你我不知道,你姐肯定會多想。”蔚映如點他,“我跟你關系好,跟你姐關系也不差,根本原因是我跟你們之間不存在利益争奪。”

蔚映敏壓根沒聽她的,他一心事兒,加之這會看見明皓把烏龜像魚一樣養在魚缸裏,直接去書房找明皓,交代他,“養烏龜的水淹到他殼就夠了,它不是深水龜能像魚一樣游。”

明皓在做算術,擡臉問他,“舅舅 15 除以 2 等于多少?”

“7·5。”蔚映敏回去客廳把魚缸裏的水換了。

蔚映如今天的心情很一般,下午上門收了四單衣物,才四單,她就感覺到了累。哪怕外貌再顯年輕,再怎麽看不出實際年齡,心力就是不可逆了。她一直驕傲于自己比同齡人顯年輕,沒人相信她馬上四十歲了。她在那兒做虎皮尖椒,章建雲愛吃,她能一碗米配一盤椒。她把青椒拍扁放鍋裏煎,問身後給烏龜換水的人,“以後咱倆跑步吧,不然體力斷崖式……”

“不跑,我狀态好着呢。”

蔚映如看一眼他身材,為自己向高美惠胡謅他是個舞蹈生而感到虧心,他是農業大學啦,根本不是什麽中央民大的。她說:“看你還能嘴硬幾年。”緊接問他,“你中午打聽張一夫幹啥?”

蔚映敏沒什麽心情聊這件事,“沒啥。”

蔚映如哼他,也不做聲。

蔚映敏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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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嘆氣觸到了蔚映如的神經,“以後不允許你在我家長籲短嘆……”

蔚映敏說:“我有可能要被公司勸退了。”

“勸退?”蔚映如問:“勸退跟裁員有啥區別。”

“我們部門七月份要騰出兩個就業名額給到應屆生。”蔚映敏說:“我又是我們部門同年齡層裏生活壓力最小的。”

“生活壓力小就該被勸退?這是道德綁架你們單身的人。”

“這是我們老大給出的信號,暗示該走的流程都會走,要我們有個心理準備早作打算。”蔚映敏說:“我們不下去應屆生上不來,公司有就業指标和成本管理,年輕人好使又價廉。”

蔚映如沒給安慰,這是早能預見的事兒。她把燒好的虎皮椒裝飯盒,又裝了米說:“還好你提早做了失業的準備,不像明峻那時候傷筋動骨。”

蔚映敏轉頭問:“你跟明峻怎麽說?”

蔚映如說:“過完端午節就去領證。”

“都協議好了,明心明皓跟你生活?”

蔚映如讓他把飯給幹洗店的章建雲送去,她解下圍裙去書房督促明皓的作業,“跟他他也照顧不了呀。你媽說啥就是啥,別跟她對抗,讓我好好清靜兩天。”

蔚映敏問:“你跟我媽商量好了,以後你們倆就這麽搭夥過日子?”

這話把蔚映如問住了,她宕機了好半天才說:“你真是人才,這主意妙啊。”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蔚映敏看她,“晚上我媽看幹洗店,你回來家管皓皓寫作業……”

“不不不。”蔚映如嚴肅地跟他說:“咱倆得把這事說明白。之前我絕對沒有這打算,我回去老家把你媽接回來是我不忍心看她一個人住酒店,她在幹洗店主要也是想跟大姐聊天,傍晚的時候她讓我去接皓皓放學順便給她做個虎皮椒。”

蔚映敏也懵,“那我媽把家當都弄來,她是咋打算的?”

蔚映如奇了怪了,“我咋會知道,你是她親兒子你都不知道。”

“她就讓我去銀行租個保險箱,別的一個字沒說。”蔚映敏說:“我以為你們倆商量……”

“別,沒啊。”蔚映如受驚,“我去酒店接你媽的時候,你媽就已經拎着家當……我還以為你倆商量了呢!“

蔚映敏撇清,“我啥也不知道!”

堂姐弟對視。蔚映敏先服軟,“姐我媽不能跟我長住,你知道我現在啥情況。”

“也不能跟我長住呀!”蔚映如才把事情想明白,“要住我家你爸你姐咋想,你爸會罵我吃裏爬外,你姐會認為是來幫我帶孩子,親戚間會覺得是我撺掇你爸媽離婚的!”

蔚映敏感覺腦袋一脹一脹的,拎上飯盒說:“我去問我媽。”想到什麽又跟她說:“你那話說的,你不忍心看我媽一個人住酒店,顯得我多不孝任由我媽無家可歸似的。”

蔚映如腦袋轉不過來,“我這麽說了?”

蔚映敏問:“那不是你們倆生氣吵嘴,她才回去住酒店的。”

“你竟然怪我。”蔚映如跟他溯因,“我們倆是在幹洗店吵嘴,她為啥在幹洗店?是她跟你爸吵架後無家可歸來投奔我,你才最應該反思,為什麽你媽第一時間不找你而是來找我!你要敢朝我身上推現在你就把你媽接你家去!”

……

蔚映敏沉默了一分鐘,說:“姐你說得有道理。”拎上飯盒夾着尾巴離開了。

蔚映如都要生氣了,啥人!

*

幹洗店裏的章建雲正跟旁邊煙酒行老板聊天,遠遠看見蔚映敏騎着車過來,朝煙酒行老板努嘴,“我兒子,有房有車有事業,你身邊要有合适的給他介紹個。”

煙酒行老板娘問:“他喜歡什麽性格的?”

章建雲夯實地說:“他喜歡性格溫柔綿軟的,小鳥依人的那種,像我這樣強勢的絕對不行。”說完迎上去接飯盒,“我早就餓了。”

蔚映敏停好車進幹洗店,見她打開坐那兒一面看短劇一面吃尖椒,他先在店裏轉了一圈,随後在她對面坐下,問她,“媽你咋打算的呀?“

章建雲喝口水,“啥打算?”

“你不回去了,以後就待這兒?”

“我把鴿子和菜園送三樓了。”章建雲眼睛看着短劇跟他說:“等房子過戶和辦完離婚手續他搬離那個家,我找人翻新一遍後再回去。”

“這之前你住我映如姐家?”

“放心,我不朝你那兒住,我知道你不待見我。”

“你這話說的……”

“實話就是不中聽。”章建雲說:“咱們一家人八字犯沖,最多相互忍耐上兩天就要不耐煩,我住你門裏看你眼色我不自在,要麽我就在你們小區也買個房,你來我門裏住。”

……

“您買個房跟買顆白菜……”

“我就是買白菜。”章建雲看他,“我手裏的股票力量組織到一塊能全款買個房。”

……

蔚映敏說:“您先把短劇暫停。”章建雲的手機裏傳來什麽“皇上,五皇妃懷的可是您的骨肉啊!”

章建雲把短劇關了,“我也想明白了,咱倆各過各的誰也別管誰,十天八天的出來吃個飯,等将來我躺病床上了你再把積攢的孝心一塊朝我使。”

蔚映敏問:“你現在有啥事需要我……”

“成家生子。”

蔚映敏看她,“實際點的。”

“那跟你爸搞好關系,隔三岔五地給他搶瓶茅臺,讓你的名字順利加到他的房本上。”章建雲難得認真,“你名字添不上去我死不瞑目。”

蔚映敏點頭,“我試試看。”

“我給他哪一套房子都行,車給他也行。”章建雲執着,“但房子的最終歸屬得是你。”

“銀行的保險箱開你戶,要做好你爸訴訟離婚申請財産保全的準備。”

蔚映敏輕輕應了聲。

章建雲忽然看向他,“你不會背刺我吧?”

蔚映敏沒做聲。

章建雲又點開了短劇,邊吃飯邊看。吃了會見他還在這兒坐,問他,“還有啥事?”

蔚映敏就是累了想坐會兒,順勢慢慢消化自己被動地卷入到父母離婚的財産分割中,以及無端想到一句網絡梗”世界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世界是不是個草臺班子他無力關心,但家庭一定是個草臺班子,現在處于戲罷散臺的階段。

章建雲吃了一整條尖椒後看他,試探着問:“你也被裁員了?”

……

“不是裁員。”蔚映敏解釋,“是勸退,還不确定。”

“一樣。”章建雲不跟他争這些,“在我年輕時候這叫國改下崗,也怪你現在歲數大,要年輕個兩歲你還有機會考公。”

蔚映敏說她,“你不是不鼓勵我考公。”

“那是你剛畢業時候,年輕時候圖安穩是要付出代價的,一份職業一幹幹三十年有啥盼頭。”章建雲關了短劇說:“體制是強調個人服從性的,沒背景的人想升遷和有作為幾乎為零,最好是能在三十三四歲踩着線進去,躺個二十年出來。”

“映如就是給弄颠倒了,年輕時候進去中年了出來,這時候生命力都枯竭了幹個體戶能不艱難。”章建雲不認為下崗是個事兒,“你把面包店搞好再慢慢找別的商機多重發展。你跟你姐夫都不錯了,被裁了也有關系網接着有機會慢慢翻身,你看電視裏那些去北上發展做到上市企業高管被裁的出來送外賣,不知道是危言聳聽還是被杠杆拉的,一個個精英摔下來摔個稀巴爛還得掙紮着跟底層人民搶飯。你看,往深裏讀書有啥用,輝煌個十年半生潦倒。”

“才能平庸的人都抗造。”章建雲安慰他,“你沒上過雲尖摔下來也不疼,泥裏滾一圈就能翻身,換個角度想才能平庸也是一種利好。”

……

蔚映敏的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他接通說:“你好。”

對方熟稔的語氣問:“你怎麽沒在面包店?”

蔚映敏反應了過來,問她,“有事兒?”

對方說:“請你去吃晚飯。”

蔚映敏說:“吃過了。”

對方說:“店裏等你。”

高美惠挂了電話等在面包店,先店裏轉一圈,又出來把這一排門店都逛了。賣奶茶的,賣水果的,賣母嬰用品的,賣文體用品的……

等她從文體用品店出來,再一次買了套精美的手帳和鋼筆。類似款家裏少有說七八套嶄新的,只要她做出買文具的動作,代表着她打算再一次嘗試寫詩歌啦!

蔚映敏騎着車過來,見她手裏的袋子問:“買了啥?”

高美惠說:“給楊照買的文具。”

蔚映敏停穩車,俯身鎖着問:“來找我幹啥?”

高美惠看他,“請你吃飯,中午不是沒吃好。”

蔚映敏拿過車架上的水杯擰開喝,“中午吃好了,一大碗涼面呢。”

高美惠看他臉色,試探着問:“生氣了?”

“我有什麽立場生氣。”蔚映敏認真地說:“你要說你有追求者在,我就不過去湊熱鬧了。”

“你也沒回我微信呀。”高美惠說:“他飯口才聯系我的。”

“你主動約我吃飯,我沒及時回你微信你不應該打電話落實一下?”蔚映敏擰着杯蓋說:“沒意思。我見你倆在那兒吃,我就應該轉身離開,還假惺惺地過去打招呼。”

高美惠不認為這是個事兒,“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我現在不是來找你吃飯了。”

天氣燥熱,沒一絲夜風,蔚映敏就站店門口了幾分鐘而已,感覺後頸就開始細細密密地發汗。他也沒請高美惠去面包店,店裏有員工伸頭朝他們看,還有一個好事的裝作站在店門口迎賓,實則不過是想借機探聽八卦。

蔚映敏左右看看,朝她說:“咱倆騎車去前面商場的西西弗吧。”

“西西弗是幹啥的?”

蔚映敏說:“西西弗裏有仙丹,能讓我平心靜氣地跟你說話。”

“花那錢幹啥。”高美惠知道沒有免費的仙丹,建議他,“去我家吧。”

“不去。”蔚映敏回她,“去你家我上廁所不自由。”

……

“我給你自由。”高美惠騎上車,“走吧。”

蔚映敏騎上車跟在她後頭,跟了一小截超越她,用力地把她遠遠甩在身後。

……

到家後兩人接不上話了,忘了在面包店門口具體是因為啥……才來高美惠家的。高美惠回卧室搬了風扇出來,插在電視機旁的插座上給他吹,蔚映敏一屁股坐在地毯上臉照着風頁吹,“你不能開空調麽?”

“早着呢,等楊照暑假了再開。”

蔚映敏難以置信,“省電?”

“我不喜歡空調風。”

蔚映敏好奇,“那科室跟手術室不是空調風?”

“我就是在醫院吹夠了,回來才不想吹。”

“那你應該更離不開空調風呀。”

高美惠秉持着一貫的不解釋,不自證,簡單利索地說:“我想吹就吹,不想吹就不吹。”

……

蔚映敏一下子躺在地毯上,雙臂環着頭,望着天花頂發呆。高美惠則打開冰箱從裏拿了一袋老太太包的肉餃,準備下一碗酸湯餃吃。

等她煮好端出來坐飯廳吃,躺在地毯上的蔚映敏說話了,“我也有不少追求者。”

高美惠不質疑,“你以前說過。”

蔚映敏坐起來拿過手機,很輕易地翻出個半月前的聊天界面,給高美惠看,“她約了我三回去吃飯。”

高美惠簡單看了眼,“你怎麽不赴約?”

蔚映敏又找出個兩個月前的,“她約我了兩回。”

高美惠還是那句話,“你怎麽不赴約?”

蔚映敏自顧自地說:“我本來不想給你看的。”

高美惠吃一口肉餃說:“你還是給我看了。”

蔚映敏單刀直入地問:“你答應張一夫追求了?”

“那怎麽會輕易答應。”高美惠吹着肉餃說:“至少也得吃兩回飯吧。”

“那你對他有意思?”

“我心态比較開放。”高美惠喝口酸湯,十分理性地說:“實踐出真知,感情不能憑空想象,還得切實到生活裏,吃兩頓飯接觸接觸合不合适的自然就有數了。”

蔚映敏恍然,半天說:“你是務實主義者,我一直以為你是唯心主義或理想主義者。”

高美惠冷笑一聲,看他,“我馬上四十歲了,我不務實我做不到副高。”

蔚映敏問:“那吃兩頓飯要合适,你會跟張一夫交往?”

高美惠也不知道,只說:“我不抵觸。”

蔚映敏繼續躺去地毯上發呆,高美惠碗裏還剩三個餃子,她想也沒想地問:“你吃不吃?”

蔚映敏坐起來,“你吃剩了才想到我?”

高美惠擦嘴,“你不是說吃過晚飯了。”

蔚映敏坐過去,把她的碗挪過來,等吃了兩個才問:“咱倆這算不算間接性 kiss?”

高美惠也愣了,反應過來說:“別吃了。”

蔚映敏又高興了,非吃,連餃子帶湯地吃光。吃完一頭汗,問在收拾髒衣丢去洗衣機的高美惠,“姐你家冰箱有喝的麽?”

“你自己拿。”

蔚映敏去廚房開冰箱門,先把自己臉伸進去降溫,随後看見一小瓶可樂,拿出來放桌子上,又找個好看的玻璃杯洗洗放桌上,喊高美惠,“姐你快來!”

高美惠坐過來。

蔚映敏神秘地把客廳燈全都關了,只開了個手機照明,高美惠神色淡然地抱臂坐那兒看他,看他想幹什麽。蔚映敏神聖地握住那瓶可樂舉到她臉前,猛地用力擰瓶蓋,咝——撲面的涼氣, 緊接就是可樂倒去玻璃杯裏的——咕嘟咕嘟的咝咝冒泡兒聲。

一分鐘後蔚映敏開客廳燈,得意地說:“我向你分享了全世界最動人的聲音。”

高美惠還沉浸在剛剛的那聲咝和咕嚕咕嚕的冒泡聲中,那感受難以形容,仿佛頃刻間把她拉到了中學時代的體育考上,她在 800 米跑的最後沖刺階段像失聰了般,整個世界阒寂無人,她唯一的目标就是竭盡全力向前沖,在沖過去後不顧一切地要往地面上躺倒時,被人給攙扶和拖拽,她在地動山搖間聽到了冰可樂被擰開的聲音,那是上帝之聲,她緩緩醒來去找那瓶冰可樂。

而蔚映敏就舉着那瓶冰可樂,出現在那個屬于她的、阒寂無人的世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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