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旭, 旭日始旦。[注1]
這個名字,是許黟在見到阿旭就想到的,他覺得這個名字很适合他, 希望阿旭哪怕遇到再多的困境,也要勇敢向前。而初升的太陽,又寓意着新生,是個很美好, 很青春的詞。
錦, 鮮豔華美。就像小女孩的眼睛,很亮很透徹。
許黟在看到小女孩時, 第一眼就注意到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了, 這麽一雙好看的眼睛, 不應該是怯懦無助的。
他擡手摸了摸兩人的腦袋,見一個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一個穿得破破爛爛。
許黟:“……”
失策, 他應該早點準備衣服。
今日天還沒黑, 許黟看天色還早,就說要帶他們去買成衣。去的是上次光顧的成衣店,店小二見到許黟,熱情地上來詢問想要買什麽。
許黟指了指身後跟着的兩個小孩,對他說:“要這兩孩子能穿的衣服,一人各四套, 兩套短褐,兩套窄袖的褙子, 料子要棉的就好。”
一聽要買這麽多, 阿旭急忙地拉住許黟的寬袖,搖着頭地小聲說:“郎君, 太多了,我和妹妹二人,只穿一套就好的。”
他們以前,一兩年都不見有新的衣服穿。一件衣服縫縫補補,冬日裏穿得露出胳膊腳踝,爹娘看着都不會想到要給他們做一件。
不像他們的弟弟,每年都能穿上一件新衣服。
結果郎君一口氣就要給他和妹妹買四套,那可是好多衣服,好多錢吶。
“只有一件怎麽夠。”許黟蹙眉,輕聲地說道,“再過些日子便要入秋,天氣冷起來不說,秋雨濕寒,衣服不容易幹。沒有換洗的衣服什麽行。”
阿旭呆滞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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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人家的衣服,不是日日洗的,要是每日都洗澡洗衣服,那衣服沒過幾日,就會被洗壞了去。
店小二在旁邊笑着說:“小郎君心善,給你等買衣裳是好事兒。”
他說完就去櫃臺後面挑衣服,像十歲左右的衣裳店裏存着一些,但七八歲就不多了。
店小二挑選了一會,回來告訴許黟,小女孩的衣服只有兩套是适合下人穿的,剩下的褙子布料顏色都好,恐怕不合适這孩子穿。
許黟眉梢微動,見店小二拿過來的褙子确實要比尋常的棉質好些,裁縫得體,小開衫上面還繡花兒小草,牙黃色的裙子上面織藍線波紋。
店小二歉意問道:“小郎君要是不急,小的讓店裏師傅這兩日将衣服趕出來,再送到府上如何?”
許黟擺手:“不用,就要這兩件。”
店小二眼神亮起,連忙說好,這一套褙子,價格可比尋常棉布褙子貴上幾倍價格,沒有兩三兩買不下來。
這位小郎君依舊闊氣,把衣服買好了,就讓這兩孩子穿上。
阿錦沒看過這樣好看的衣服,眼睛落在衣裙上面,就舍不得移開眼睛了。
她摸着裙子,看看哥哥,又看看許黟,小心翼翼地挪過來,怯生生地看着許黟道:“郎君,真的送給我穿的嗎?”
許黟道:“對。”
讓店小二将兩孩子帶去裏面的屋子裏将衣服換上,許黟又問店裏可有賣小女孩紮的頭繩。
成衣店裏不止賣成衣,布料布頭,碎布料也有,還有針線,好看的布頭做成的頭繩,那自然是多的。
店小二拿出個盤子,上面放着數十條各種花色的頭繩。
許黟挑了兩條,一條桃紅色的,一條天青色的。
待阿旭阿錦兩人穿着嶄新的衣服拘謹走出來,許黟叫他們兩人走近一些。
話剛說完,他忽然看到小女孩的頭發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
許黟心裏咯噔一下,想到了什麽不好的,結果扒開頭發去看,就看到頭發絲上有跳蚤蟲卵。
沉默半晌。
許黟嘆氣,帶着兩個孩子去醫館一趟,找學徒買了一些百部、透骨草和苦參。
阿旭阿錦兩人有點不知所措,不過都乖乖地跟在許黟旁邊,沒有多問。
許黟帶着他們從醫館裏出來,又去酒肆裏打了一升好酒。
宋朝初期,白酒的度數還是很低的,只有十多度左右,許黟選的這間酒肆最好的白酒,正好是這個度數。
是用糯米、水、曲釀造出來的,顏色微微偏黃,與黃酒有些相似,但又不太同。沒有黃酒那般稠,更清澈一些,是這家酒肆的招牌好酒。
價格不便宜,一升酒就要賣到八十文。
許黟沒有帶裝酒的工具,又花十文錢買上一個裝酒的罐子。
酒肆的小二把酒裝上,阿旭先一步地上前雙手捧過酒罐子到懷裏。
許黟見狀,沒有出聲地繼續走。
路過南街的市井,許黟停在賣雜碎的婆子面前,買了兩碗豬雜碎。
豬雜碎的做法和羊白腸相似,都是用少量的香料去煮,把雜碎煮得軟爛,吃着不費牙齒就可以撈出來。
有人要買,就用剪子剪成一塊一塊,淋上幾勺濃稠的湯汁,幾文錢就可以買到一大碗。
豬下水是下等貨,都是腸子內髒,時人裏就普通人家,還有饞這東西的人愛吃。
許黟以前對內髒吃的也少,但他如今這具身體才十幾歲,比以前年輕了十歲有餘,吃一些內髒不礙事。
而且家裏的兩個小孩也要吃些豬肝補血,許黟就讓阿婆多加一些豬肝。
阿婆認得許黟,好生加了幾塊耳朵大的豬肝。
……
到家中,許黟讓兄妹二人去叫外面的閑漢,挑幾桶水過來。
阿旭想自己去,被許黟攔着了:“你有別的事要做,今日買回來的衣裳,都給我泡到水裏,再搬個大的陶罐過來。”
他停了一下,眼光轉移到小女孩身上,又說,“你跟着阿旭,讓他給你安排些活幹。”
讓一個八歲的小孩幹活,許黟心虛了半秒,就沒再繼續糾結這事。
不讓這兩人幹活,他們住得不安心。既如此,便挑些他們能幹的活給他們,讓他們覺得自己不是白吃白喝。
他則去到竈房裏,拿出曬好的何首烏、茯苓、雞血藤和艾草。取出不同的量,跟買回來的藥材,放到爐子上一起加水煮。
其中的百部除了可以潤肺止咳,還有殺蟲的功效,煮出來的水能對付頭虱。加入何首烏等其他藥材後,制出來的藥水可以治療跳蚤叮咬的患處,用它來浸泡、熏煮也可以去跳蚤頭虱等。
昨日他沒留意到這個問題,現在知道了,就得把兩人頭上、身上的跳蚤頭虱給除掉。要不然過不了多久,整個家就要被這些蟲子霸占了。
許黟讓他們煮兩鍋水倒進洗澡盆中,再幫他們搬進屋裏,把煮出來的藥水分成三份。兩份加入澡盆裏,一份留着待會噴灑屋子。
他還吩咐,不許放過身體每個部位,特別是頭發,要泡在藥水裏洗一刻鐘。
阿旭和阿錦兩人不明所以,好在,他們都是聽話的孩子,雖然不懂,但只要是許黟的話都照做。
趁着他們都去洗藥浴,許黟将剩下的藥水裝到罐子裏,來一場全屋大消毒。
重災區就是竈房和院子,這兩天裏,阿旭待的時常最多的就是這兩處。
許黟擔心小黃身上也有跳蚤,還用抹布浸泡在藥水裏,拿着去擦洗小黃身上的毛發。
雖沒有在小黃的毛發間看到跳蚤的身影,他依舊不敢掉以輕心,決定連續三天都在屋裏進行藥物殺毒。
兄妹倆洗好藥浴出來,許黟要他們把袖子撸上來,看着被跳蚤頭虱咬到的傷口不嚴重,就煮了一碗藥湯,加入兩勺白酒,讓他們喝下。
這藥湯,用的就是上次挖到的貫衆,加上少許白酒煎出來後,服用後可以排出來肚子裏的蟲卵。
不僅如此,許黟還切了幾塊貫衆浸泡在水缸裏,打算這幾日衆人都喝貫衆水。
三日後,許黟在阿旭和阿錦身上沒再看到跳蚤頭虱的影子時,才停止泡藥浴、熏藥草、喝貫衆水。
而阿旭和阿錦這段時間吃喝都在許家,一天裏有大半的時間跟許黟相處在一塊。許黟給他們的感覺很不同,除了不會做飯,大多數時候都喜歡親力親為。
在他身邊久了,阿旭和阿錦身上那股無法拔去的怯懦感,漸漸地有所好轉。
這日,阿旭看許黟在挑選藥材,忍不住地開口詢問:“郎君,這些杏仁為什麽不要了?”
許黟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緩緩問道:“藥材的品質有好壞之分,你看這兩顆杏仁有什麽不同之處?”
阿旭低頭看着許黟遞到他面前的兩顆杏仁,其中一顆偏長些,顏色有些暗,薄薄扁扁的。另外一顆短而圓,尾處是尖的,看着要比前面那顆厚實,模樣像是一顆好看的桃子。
他觀察不出來哪顆好壞,就把自己看到的說出來。
許黟聽他觀察得很仔細,描述口語清晰,一改之前唯唯諾諾的樣子,不覺挑動眉梢。
這阿旭沒有開蒙,還不識字,但他這幾日的表現很不錯,看着他整理藥材,都會過來幫忙。這會聽着他用通俗的話将不同之處說出來,讓許黟不禁想到,這孩子是不是有些天賦。
待他說完,許黟勾唇道:“确實如此,這兩顆杏仁中,長而扁的品質差着,碾碎看裏面的肉質發黃,藥性就會差不少。而這顆圓而飽滿的,裏面肉質白,便是上好的杏仁。”
一副湯藥中,用的藥材好壞,能決定藥效一二。好的藥材煮出來的藥湯,興許能事半功倍,而不好的嘛……恐怕多喝幾副藥湯,才能達到上者一湯的藥效。
許黟把品質一般的杏仁挑出來,卻沒有丢棄。只要是藥材,雖品質差些,但也不是一無是處。
一些沒錢吃藥的人家,若是生病買不起好的藥材,這差些的藥材,能救他們的命。
許黟讓阿旭把不好的藥材收起來,用黃麻紙包好放到旁邊。
涉及到藥材的事,許黟向來謹慎,他還不确定阿旭有沒有這個天賦,不打算讓他接觸太多,只讓他在一旁看着,需要的時候,搭把手就可以。
阿旭便站在一旁,垂眼認真地看着許黟如何制藥材的。
有些藥材需要經過炒制、蒸曬、浸泡等步驟後,才能形成相對應的藥性。這些步驟都很關鍵,許黟從來都不會讓別人插手。
炮制的過程裏,許黟見阿旭感興趣的話,就會開口說幾句,解釋為什麽要炮制,怎麽炮制,炮制後會有什麽樣的藥性。
說罷,他還會問阿旭,你聽得懂嗎。
阿旭大多數都是搖頭的,他懂得太少了。聽不懂時,會忍不住地面紅耳赤,本能地擔心許黟會不會嫌棄他笨。
許黟啞然,決定暫時把教阿旭認中藥材的事放一邊。
次日。
許黟獨自出門去了一趟書肆,在書肆裏挑選适合初學者用的文房四寶。
紙張是最便宜的黃竹紙,書寫會化開墨跡,可價格實惠,一刀黃竹紙只要二十多文,毛筆是十幾文一根的普通毫毛,墨铤和硯臺,用的自然也是最便宜的。
雖然差些,對開蒙期的孩子來說夠用了。
買好放到背着的書箱中,回去路上,許黟遇到楊娘子帶着楊榮來尋他。
楊榮見着許黟,蹦蹦噠噠地跑過來,高興地喊着:“許大夫!”
他臉上洋溢着笑容,喊完人就惦記着許黟家裏的小黃,問他可以去家裏跟小黃玩嗎。
“榮哥兒要是樂意,可跟我過去,我正要去家裏。”許黟看着他,溫和說。
楊娘子聞言,嗔了楊榮一眼,無奈道:“你這孩子就是不省心。”說着她便跟許黟說她過來的用意。
“今日過來找許大夫,是我家夫君身體不适……”
原是楊官人這兩日去府城歸來,不知如何總是口渴,本以為是吃多油膩的吃食,就吃了幾回消食丸,可效果不佳,依舊口渴難耐。
這時,楊娘子察覺出不對來。
以前楊官人也有過口幹的情況,吃些小柴胡湯就好了,這次吃了小柴胡湯沒有用,吃許黟制的消食丸也是沒用。便說要過來請許黟去家中一趟,給楊官人診斷下是何病因。
對于口幹口渴的辯證中,中醫裏就有諸多病因會導致這樣的症狀出現。
光憑楊娘子這幾句話,許黟并不能判斷出楊官人是因何病引起的。
許黟道:“楊娘子莫急,我先去家一趟,将藥箱取來。”
楊娘子緩緩曲身,朝許黟行了個小禮,說道:“麻煩許大夫了。”
見許黟要走,楊榮說道:“我要跟許大夫去,我還沒見到許大夫家裏的小黃,它要是忘了我怎麽辦?”
他跟着楊娘子出來的時候,還特意跑去找了兩塊肉幹,就想哄小黃玩。
這會許黟要走了,他自然也想跟着去。
楊娘子拗不過他的催喚,後面三人一同往許家的方向過去。
到家時,楊娘子見到院子裏的小孩懵了,她可沒聽說許家還有別的孩子。
不過她沒多問,只靜靜站在院子裏等着。
楊榮一到許家就跑着去找小黃,在看到阿錦時愣住,有點疑惑地問:“你誰呀?”
阿錦抿嘴:“你是誰?”
她如今穿着好看的褙子羅裙,枯燥的頭發用發繩紮成童髻,蠟黃的小臉經過這陣子的調理,臉色沒有那般枯黃。身上褪去三分膽怯,多出幾分自在,見着是個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并不害怕。
楊榮撓撓手背:“我叫楊榮,來找小黃玩的。”
阿錦咬着下嘴唇,說道:“小黃被我哥哥拉去玩了,這會不在家裏。”
楊榮期待的神色裂開:“啊,那它什麽時候回來?”
阿錦:“不知。”
沒有得到準确的答案,楊榮神色恹恹地回到楊娘子身邊,楊娘子心系着丈夫,依舊看出來他表情不對勁,就問他怎麽了。
楊榮撇撇嘴,有些委屈的說道:“小黃不在家。”
楊娘子:“……”
她想說什麽哄一哄楊榮,就看到許黟背着藥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