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見到許黟拾到帕子, 李婆子驚恐不已,她摸向空了的袖袋,才想起剛才與阿錦争執間, 帕子竟意外掉落了。
“你……你這後生在胡言論語什麽,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李婆子喘息聲粗重,沒有了之前的鎮定。
只見這會,周圍的街坊鄰居都出來瞧熱鬧了。李婆子心慌得不行, 拔腿就想跑。
站在她旁邊的街坊沒想到會是這種意外, 這年月,誰不厭惡拐子。此時, 他也清楚曉得, 這婆子就是那拐子了。
“你別跑……”街坊想要去攔住她。
哪想到這李婆子還會一些拳腳, 她适才是着了道才中阿錦一拳頭,這會哪會被這攔路的街坊給抓住,趁着他不備, 用力撞開他便要跑……
這時, 許黟上前來了。
李婆子也不怕他,這小後生看着瘦瘦高高的,指不定比她還弱呢。
她一拳“喝”地出去,沒打到人,反而被許黟輕飄飄地擡手将她的拳頭攔下,動作飛快地擒拿住她的肩膀, 緊接着,一道強勁的力道從她肩骨裏傳來。
“啊——”
李婆子痛呼, 肩膀處痛得整個人沒了力氣, 軟軟地倒下來。
許黟松開她的肩胛骨,冷淡地看着她裝死。
“婆子你跑錯方向了, 縣衙不在那邊。”
李婆子哪還有之前那樣的嚣張勁兒,哆哆嗦嗦地睜開眼,求饒地說她錯了。
“我只是瞧着那孩子面相好,才生出這樣歹毒的念頭,以後萬萬不敢了。”
“好後生,行行好吧,你就繞我這回,往後我定會吃齋念佛求佛祖原諒,斷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李婆子老淚衆橫,句句說得掏心掏肺,仿佛真的在萬般忏悔。
後頭出來瞧動靜的街坊一聽,心頭跟着軟下來,還有的勸說許黟,說人哪有沒做過壞事的,她不沒幹成嘛,得饒人處且饒人。
“許大夫,我見她不像是那等惡人,怎麽還要去報官府呀?”
許黟看着說話的人,言簡意赅道:“嬸兒,壞人是不會把心眼寫在臉上的。”
“這……”那人聽到這話,有些不知怎麽說回去,就說,“這婆子看着是知天命的歲數了,總要積陰德吧,要是傷了死了,那不是損人的福分。”
許黟這次沒回答。
因而有人在旁邊勸解,李婆子看到有機會逃,就淘淘大哭着說她多不容易,日子過得有多辛酸,還說她如今就孤寡一人了,死了也是一了百了,不如就讓她撞牆去吧。
鬧出這般大的陣仗,阿錦小小的個頭在人群裏瑟縮着肩膀,垂着小臉不敢去看許黟,總覺得是她惹了禍,給郎君招來麻煩。
“郎君,我……”她眼眶紅彤彤的,嘴角翕動,想說她不是有意的。
許黟拉着她到身邊,安撫地拍着她的肩膀,低聲道:“阿錦,不用怕她,郎君會保護你的。”
周圍的街坊鄰居們依舊在議論紛紛,許黟全然不在意。
他詢問剛才幫忙抓人的街坊大叔,問他家裏可以繩索。
“這人我今日是要送去衙門的,她看着不像是初犯,更像是老拐手,興許手裏頭還有沒賣出去的孩子,得把她交由官府定奪。” 許黟對他說。
街坊大叔也覺得該如此,他剛就被這李婆子給騙着過,這會見她哭得凄慘,卻沒有了之前的隐恻之心。
“許大夫等會,我去拿繩索來。”街坊大叔沒廢話,直接去了他家裏。
很快,他就拿着一捆繩索出來。
這下子,李婆子的心直接跌落谷底,嚷嚷着“殺人啦”“要啥老婆子啦”。
喊着還從地上爬起來,想趁亂逃跑出去。
許黟一腳踩中她的腿肘關節,她呼痛的跌倒,腿部又酸又麻,一時半會有些爬不起來。
許黟用的力道很巧,不會真的傷着她,又讓她沒了逃跑的機會。
他拿着繩索把她捆起來,這時,李婆子還不死心:“後生,你會武功?”
許黟沒理會她。
李婆子還在說話:“你倒是心狠手辣,對着我一個婆子還舍得動手,瞧着可不像是個救人的大夫。”
“說完了?”許黟擡眼看她,對上她微微渾濁,卻不失狠辣的眼睛,平靜地說,“藥能生人,亦能死人。你拿泡過烏藥的帕子迷暈孩童,連人都不是。”
在拾起那條帕子的時候,許黟就聞出來這帕子都用了什麽藥物。
蜀地有不少野生的烏頭,只要識得,就能分辨出來烏頭和附子的區別。
而烏頭有大毒,具有散寒止痛的功效,用得好可以救人,用不好那就是能死人的。
服用适量的烏頭能麻痹人的神經,使人陷入昏睡。李婆子不知用多少回,才做出來的方子,可想而知,她一定拐賣了不少孩童。甚至可能年少的女子和婦人,都是她拐賣的對象。
這樣的一個惡人,許黟從心底裏深深地厭惡。
不管是如何讨好,求饒,還是言語上的攻擊,對他都沒有任何用。
“黟哥兒?”
這時,何娘子的聲音在人群裏響起。
許黟回頭,就看到她滿臉焦急地擠開人群進來。
“何娘子。”許黟站起身,問她怎麽過來了。
何娘子看看他,又去看看阿錦,松開口氣地說:“我去你家裏找你,阿旭說你去尋阿錦了,等了好些時候不見你回來,心裏頭有些慌。”
說罷,她就問怎麽了。
許黟言簡意赅地把李婆子要拐阿錦的事告知給她。
何娘子聽到是這樣的大事,氣得手指頭都在抖,見癱坐在地上的李婆子,怒罵道:“你這挨千刀的老咬蟲,怎敢拐阿錦這等好孩子,就不怕天殺了你!”
李婆子聽着她這惡毒的話,“呸”地朝地裏啐了一口唾沫。
“你……你!”何娘子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還稍是那街坊大叔勸道她別氣壞身子,又道許黟就要把人帶去衙門了,不會讓這老婆子嚣張下去。
聽到要押送去官府,何娘子愣了下,很快就反應過來,說道:“我跟着你等一起去。”
“去,我也去。”街坊大叔道,“我是瞧這婆子怎麽花言巧語的,正好可以去作證。”
許黟見狀,先謝過街坊大叔,有他在一旁佐證,定這李婆子的罪會更容易。不過何娘子卻不合适去了。
他對何娘子說:“阿錦是人證,我且帶她同去,可阿旭還在家中等着,得有人去家裏同他說一聲。這事交給他人我不放心,何娘子你可願意替我照看半日家裏?”
……
半個時辰後。
許黟一行人将李婆子帶到了縣衙門外。
衙門口屹立着兩頭森然莊嚴的石獅子。許黟上前,敲響衙門的大門,報案說有婆子想當街拐孩童,被他們當場拿下了。
拐賣兒童的案子在鹽亭縣也算是重要大案了,聽到有人報案,縣尉立即招許黟等人問話,并在縣衙當庭審問。
鹽亭縣如今的縣尉姓潘名文濟,他見報案人許黟是個大夫,還算客氣,詢問他可有證據證明,這李婆子是拐人。
許黟上前行揖,從容道:“回大人的話,這李婆子先以糖餅誘之,見行誘不過,便想用浸了烏藥的手帕行捂,這是在下在當時收起來的證據,還望大人過目。”
許黟帶李婆子來衙門時,不僅将帕子撿了,那丢在地上踩碎的糖餅,還有竹籃都一并帶了過來。
他已經先檢查過,這糖餅裏面的糖餡也慘了藥物,識得藥物的人,稍聞就可以聞出不對來。
縣尉潘文濟聽後,令衙差把許黟手中的證據呈上來,他正巧懂得一些藥理,雖不會治病,但那帕子一聞,就聞到股藥味。
再去看跪在地上的李婆子,瞧着她驚慌失色的模樣,就知這案子八九不離十了。
潘文濟神色微沉,怒喝道:“李氏,你還不趕緊交代!”
李婆子立即喊冤枉:“大人,老婦我是清白的呀,我斷不會做這等事的啊……”
聽着她不承認,許黟道:“禀告大人,當時還有其他人在場,可以指證這帕子就是李婆子的。”
他說完,街坊大叔就走出來,說他當時就在現場,親眼看到李婆子拿可憐話騙他,還說這李婆子拐人不成,還想要訛錢。
潘文濟就讓李婆子拿出證據證明她的清白。
李婆子哪裏拿得出來,人證物證都在,這會就只盼着能從輕發落。
宋朝對于未成年保護法還是很重視的。面對拐賣兒童的犯罪,律法的制裁非常嚴格,只要涉及到拐賣,都是從重處罰。
不過,拐賣中又分拐賣和拐誘,拐誘的刑罰輕一等,多數是處以流放。 [注1]
可李婆子都這般歲數了,要是真被判了流放,不死也得死了。
于是,她堅決不承認自己想拐誘阿錦,還是堅持在南街的那套說辭。
潘文濟作為縣尉卻不是那般好糊弄的,讓李婆子報出家中地址,他要派衙差去問個究竟,可真有個李婆子住在雞鳴村。
結果衙差去了一趟,回來道,那李婆子根本沒住在雞鳴村,不過确實是雞鳴村人,就是許久之前就搬走了。
而且她并非孤寡一人,她家裏有兩個兒子兩個姐兒,好似住在金鵝鎮裏。
聽到衙差的回話,潘文濟氣得直接就要動刑。
李婆子這時候才知道,她逃不掉了,跪地磕頭地求饒,願意畫押認罪。
許黟見狀,行揖道:“大人,在下還有一事要報。”
潘文濟看向他:“你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許黟道:“這李婆子不似初犯,應當有藏人的窩點,還望大人以此審問,若是真有孩童被她拐了去,也能将其救出。”
潘文濟聽後捋了捋胡子:“你說的倒是有理。李婆子,速速将所有罪行說出,要不然決不輕饒。”
李婆子磕着頭:“我說我說。”
……
原來,這李婆子真的有個窩點,她不是一個人行拐的,她兒子和媳婦,都是她的同夥。
李婆子因年紀大,容易騙得過那些孩童,而且別看她五十多歲了,背着個七八歲的孩子不在話下。這些年裏,他們合夥拐了不少孩子和女子婦人,女子婦人則是騙到家裏來再迷暈,然後賣到勾欄裏。
孩子則是看貨色好不好,像阿錦這種有幾分模樣的,都要賣到勾欄去。差一些的,就賣去大戶人家當下人。
有些人家嫌棄正經的牙行賣的奴婢價格貴,就會從不正經的牙人手裏買人。李婆子的媳婦,做的就是不正經的牙人勾當。
自然,那些拐來的孩子,有不聽話的就打到聽話,還不給飯吃,沒幾日,就乖乖聽話了。
聽着她的口述,在場的人都覺得她實在惡毒極了。
縣尉潘文濟怒火中燒,一拍驚堂木,吓得李婆子連忙閉上嘴。
“你這毒妪,竟如此藐視我大宋律法,實在該殺。”
他喊來衙差,憤怒道:“先将這毒妪關進牢獄,待将其餘等人抓拿歸案,複審之後再定奪。”
接下來的環節,就不需要許黟等人在場了。
退堂後,潘文濟從案臺上下來,看着被保護在身側的阿錦,再去看舞象之年的許黟,便覺得這少年郎挺有幾絲意思。
“近些年來,這些拐子皆是無法無天,縣衙中每年都有不少人家報案,卻很難抓住罪犯。你是怎麽一口氣确定這人就是拐子的?”
難道僅憑那幼兒口中的話嗎?
許黟心裏要是知道他這麽想,一定會點頭說是。他之前就與阿旭阿錦科普過拐子是怎麽樣的,在聽到阿錦說的那些話,他第一時間就鎖定住李婆子了。
許黟微垂下腦袋,行揖道:“回大人的話,此李婆子言行舉止不一,言語颠來倒去,身上又帶有沾着烏藥的帕子,很難不讓人懷疑。在下只是寧肯錯認也不想放過這等惡人,才來衙門裏報案的。”
潘文濟聽着他這番話,微微眯着眼,想探他的虛實。
卻見他不卑不亢,臉色平靜沉穩,不見絲毫傲氣,竟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潘文濟:“……”如今的後生,都這般穩重了?
時間不早。潘文濟沒再多說什麽,他一個堂堂縣尉,縣令的二把手,時間總不會浪費在一個未及冠的大夫身上。
如今李婆子認罪,還交代出其他的同黨,許黟等人在确定無礙之後,就可以歸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街坊大叔興奮不已,能參與到這麽大的案子,還親自帶着拐子去衙門升堂審問,說出去可太漲面子了。
等他們一到南街,南街的街坊鄰居都來詢問他們。
“那婆子真的是拐子?”
“天吶,她的兒子媳婦都是一夥的,還拐了不少人……”
“那她兒子媳婦可抓到人了?”
“你怎麽什麽都不曉得?”
……
問到後面,街坊大叔不樂意了,嘟囔道:“你們原先還說那婆子是好的嘞,現在倒反過來說我,去去去,我不跟你們說了。”
“诶,別走呀……”
……
許黟趁着人多,早帶着阿錦回家了。
這一趟下來,阿錦明顯受到不少驚吓,整張小臉都是白的,人納納的都沒之前活潑可愛。
他先安撫在家裏焦急等了許久的阿旭,接着就進入到竈房裏,給阿錦撿了幾味安神的藥煎上。
“郎君。”
沒一會,阿旭杵在竈房門口,抿直嘴角地看着許黟。
許黟喊他進來,問道:“怎麽不去陪阿錦?”
阿旭說:“妹妹說她想一個人待會,讓我來給郎君幫忙。”
說完,他頓了一會,才問,“郎君,那人怎麽樣了?”
許黟道:“她已承認自己的罪行,被關進牢獄裏了,等她的同夥都歸案,判決便會下來。”
阿旭問:“她為什麽那麽壞,要拐走妹妹?”
許黟嘆氣,喊他過來:“惡人的惡是沒有緣由的,你和阿錦不用為別人的惡自責。你後面告訴阿錦,說郎君不會怪她,還要獎勵她。”
阿旭猛地瞪大眼睛,眼睛裏瞬間有了光彩。
許黟笑笑看着他,讓他回屋去陪阿錦。
沒過多久,他端着一碗安神湯讓阿錦喝下,後面,就讓她好好休息,其他的不要想。
安神湯顧名思義,非常适宜失眠、神智恍惚、驚吓過度等神經衰弱者者食用,有鎮靜、安神的功效。[注2]
阿錦喝下後,一夜無夢地睡到翌日晨早。
阿錦看到外面天光大亮,騰地立馬起身,她睡過頭啦。穿戴好衣服出來,就見郎君在堂屋裏教哥哥練拳。
許黟見她醒來,道:“既然醒了,就一起練拳。”
阿錦立馬道:“是,郎君。”
與往常一樣,兄妹倆練拳後,就跟着許黟吃早食。
今日的早食頗為豐富,是肉包子、藜麥粥、炸果子和煮雞蛋。
不僅他們有份,小黃也有一份。
如今,阿旭阿錦都同許黟在桌上吃飯,小黃的飯盆在堂屋外面,待吃飯的時候就會叼進來,一定要和他們一塊吃。
三人一狗,整整齊齊的。
飯後,許黟獎勵了阿錦一貫銅錢,作為她勇敢面對壞人還不會被拐的獎勵。
阿錦見着那一串重重的銅錢,整個小人都呆住了。
好多!好多錢!
她頭一次見到這麽多錢,實在不敢相信,這錢是郎君賞給她的。
“哥哥,你快掐醒我,我是不是在做夢呀。”阿錦狠狠吸氣,拉着阿旭說道。
阿旭只知道許黟要獎勵妹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獎勵,他的驚訝程度不亞于阿錦。
阿旭擡手捏住自個的臉頰肉,痛得“嘶”地叫出聲,會痛,不是做夢。
阿錦伸手摸了摸那些銅錢,朝着許黟搖頭:“郎君,太多了,阿錦不能要。”
許黟說:“給你的就是你的了,沒有要不要的說法。”
他昨晚想了好一會兒,要送阿錦什麽獎勵,是衣服?是首飾?還是別的?總覺得哪樣都不合适。
時下男子不能随意送女子首飾,哪怕是郎君和女使這樣的身份,盡管阿錦還這麽小,但許黟已經知曉該怎麽避免了。
既然這些都不合适,那就送實在的東西。
有什麽東西比銀錢更實在呢?
答案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