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河流邊。
許黟和張鐵狗清出一片平坦的空地, 把那些絆腳的石頭都搬離到遠些的地方。這塊區域,很快就清理成像四方形的臨時操場。
兩人很早之前就約好,張鐵狗的腿痊愈後就比試武功。
張鐵狗腿部的傷口在上一周就好全了, 可當初的捕獸夾的鐵齒傷到肉裏面的骨頭,許黟再三要求他修養半個月,才同意今日的比試。
他興致勃勃,搬了石頭就催促許黟快一些。
“瞧你這派頭, 恁正式了一些, 咱們不就是比劃比劃,用得着這麽大陣仗嗎?”他撓撓頭, 雖不理解許黟這麽做的道理, 可剛才, 還是下意識地聽從。
許黟斜他一眼:“加賭注的比試,你覺得随意合适?”
張鐵狗:“……”
很有道理,他反駁不了許黟。
張鐵狗撓撓頭:“那現在開始?”
許黟道:“好。”
話音落地, 他整個人的氣場驀然發生變化。
張鐵狗上山打獵那麽久, 對于危險的直覺非常靈敏,他旋即察覺到許黟身上帶來的危險。他目光一愣,而後緊了緊拳頭,散漫的氣氛悄然散開。
許黟好似随意地擺了一個招式,張鐵狗看不出來是什麽,但如果是練過太極拳的人, 便知道這是起勢,已經開始進入狀态。
他神色坦若, 周身合而為一, 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場流動。
其實,這不是許黟第一次和人比試。
正兒八經的比試, 都是一招一式的來,比的是對太極的了解和如何利用太極的拳法擊破對方的防線,但張鐵狗是猛夫。
猛夫是不需要講究招式的,他全憑一身強勁的力道,還有健碩的體格。
在察覺到許黟身上不對勁後,張鐵狗立馬選擇了強攻。
男人的勝負欲在這刻發揮到極致,管對面的人是敵是友,許黟都說了,要重視這場比試,那他就要贏。
張鐵狗粗暴地沖撞過來,雙臂的二頭肌鼓起,雙掌爆出青筋,緊接着撲身來到許黟面前,朝着許黟的肩膀擒拿過去。
身形颀長,雙肩單薄的許黟,給人第一反應便是肩頭的力道不大,像是一處易攻的薄弱點。
霎那間,張鐵狗的拳頭就呼嘯而來,許黟驟然步随身換,避開張鐵狗的拳頭時,側身定住,旋即手腳相應發勁,手掌擒住他的手臂,腿膝頂住張鐵狗想要轉身過來的雙腿。
趁着他愣住的瞬間,許黟再度旋身上步,一拳落在他的肩膀上。
強勁的力道襲來,張鐵狗悶哼地後腿兩步,剛穩定下來,卻看到許黟出現在面前。接着,許黟內合外撐,繼續打得張鐵狗一個措手不及,根本沒機會反應過來。
張鐵狗心裏驚駭得厲害,這會的許黟目光銳利如芒,哪有平時那溫溫和和,總帶着笑的模樣。
平時不顯山不顯水的,光靠車把式劉伯吹噓式的吹捧,有多少人會相信許黟真有那獵殺野山豬的本事。
張鐵狗都不得不承認,他以前心裏也沒把這當回事。
四肢發達的他,忽然就醒悟過來,剛才許黟為什麽會給他送謝禮了。
敢情比試打賭只是個流程,茶餅是謝他後面答應教他射箭……
“好兄弟,你瞞得我好生久。”張鐵狗想清楚後,咧開嘴笑了笑。
他扭了扭拳頭,瞧着更興奮了。
許黟打出來的架勢和身手,都是他沒見識過的,這麽好的機會,他自當要好好領教。
他沒有退縮,再度沖擊過來,這次他選了另外的方向,想要從側面去攻擊許黟的腰身。
結果…………
許黟身形忽起忽落,雙臂彈抖微微打顫,卻巧妙地直接錯開他的每一次攻擊,且還反過來打得他絲毫沒有擋手的能力。
驟然,許黟猛地呼拳,一道風勁“忽嚓”的在他側臉響起,那拳頭穩穩地停在面前。
張鐵狗心髒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動:“!!!”
這一拳要是真的打在他臉上,他恐怕會直接倒地。不知怎麽的,張鐵狗心裏冒出這個念頭。
許黟收拳,淡定看他:“你輸了。”
“嗯。”張鐵狗喘着粗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喘息了好幾下,他開口:“許兄弟,你到底哪裏學來的身手,這般可怕。”
短短不到半壺茶的時間,張鐵狗揮出幾十道拳,每次都落空了。
反觀許黟,看似從容不迫,卻招招蓄發互變,要不是兩人只是比武,想來這刻他早躺在床上動彈不了了。
許黟笑笑,他也好久沒這麽暢快過了。
“這是一套健身的拳法,至于叫什麽我已忘了。”
忽雷太極拳是幾代先師的畢生心血,許黟不清楚他身處的宋朝會不會和歷史的重疊。
所以,他不打算将忽雷太極拳的名字說出來。
當年,他天賦不錯,當時教他的師父很喜歡他,幾乎是傾囊相授。
他喜歡太極拳,而忽雷太極拳不但可以健身,更重要的是,它的搏擊性很高,作為防身術也是相當厲害的。
張鐵狗滿臉羨慕:“讀過書就是好,這要是有本武功秘籍擺在我面前,我都一個字不識得。”
許黟道:“現在識字也為時不晚。”
張鐵狗眼角猛地一跳,看許黟眼神認真,飛快搖頭:“不要不要,我一看那些蚯蚓似的字就頭暈。”
許黟無奈:“你既豔羨,卻又不學,可知道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張鐵狗聽得一頭霧水,問他這句是什麽意思。
許黟:“……”
他兩人且說着話,一邊又往家的方向回去。
張鐵狗不纏着他問問題了,怕自己問太多許黟嫌棄他。
許黟哪裏會嫌棄,只是覺得他沒救了,不打算跟他繼續這個問題。抛開他不愛去認字這個毛病,張鐵狗這人,還是很合适做好友的。
跟他相處,可以更随心所欲。
“許兄弟,你這身手可以教人嗎?”張鐵狗對于讀書不感興趣,但他對練武感興趣呀,“你那身手太好了,打起來都抓不到你,要是我也能學一學就好了。”
許黟眯眼看他,反問:“你想學?”
“當然!誰看了不想學,這樣我上山打獵,碰到那野山豬也不用跑了,直接打死它!”張鐵狗揮舞拳頭,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許黟說道:“教你也行,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張鐵狗滿臉興奮,“只要能教我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
許黟:“先讀完一本千字文。”
張鐵狗剛毅的面容裂開了。
……
到屋裏,阿旭阿錦見着他們回來了,就說他們把午食做好了,現在就可以開飯。
午食很簡單。
張鐵狗家裏不缺肉,他這半個月沒法上山打獵,吃的都是曬好的肉幹。
在許黟和張鐵狗去忙着比武時,兩個小家夥也沒有閑着。
入秋後荠菜開始生長,張鐵狗家周圍又沒有其他鄰居,這邊的野生荠菜很多。
他們挎着籃子去到周邊,挖了不少野生的荠菜回來。
挖回來的野菜焯過水去掉澀味,就可以和泡過水撕成條狀的肉幹一塊炒着吃。
炒過的肉幹香味四溢,饞得劉伯都在旁邊誇他們倆的手藝好。
“阿錦這年紀就能做出這麽好的飯菜了,要是以後能去大戶人家做竈娘,那後半輩子可就衣食無憂了。”
阿錦扭着頭看他,認真道:“我不去別人家,我要一直留在郎君身邊。”
劉伯露着黃牙齒嘿嘿一笑。
這邊,他們炒了葷菜,還做了一盤炒雞子。雞子是張村長家送的,許黟交代他們做着吃,阿旭就沒有扣扣搜搜舍不得用。
後面,他和阿錦再蒸一鍋豆飯,這午食便做好了。
吃過午食不久,張鐵狗就說要帶許黟去山上練箭。
“村裏後山偏深一點沒人進去,那裏隐蔽得很,我在那裏安了兩個靶子,有點舊了,但還能用。”張鐵狗說着,開始去準備上山的工具。
山裏有蚊蟲毒蛇,上山前需要先紮緊褲腿,換好衣服,張鐵狗就去取弓箭。
他手裏頭的弓和箭都是自個削的,這陣子閑得發慌,他還做了一把新弓給許黟。
這把新弓拿在手裏卻頗有份量,弓身是用鐵木做的,弦是用的魚膠做的。許黟看這把弓的做工很是粗糙,再去看張鐵狗原來用的那把弓,便覺得他盡力了。
阿旭聽到他們要上山,有些心動地問許黟:“郎君,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嗎?”
“你想學射箭?”
張鐵狗在旁邊樂呵呵的問他。
阿旭點點頭,他也想學。
張鐵狗不客氣道:“這弓你拉不動,學不了。”
許黟沉默。
阿旭的表情快要哭了。
許黟瞪了張鐵狗一眼,說道:“這次你在旁邊看着,要是真想學,我後面教你。”
練箭各憑天賦,許黟覺得,他要是學不會,可以讓阿旭學。阿旭學會了,以後遠攻的任務就可以交給他。
幾秒時間,許黟已想到未來的路該怎麽安排。
張鐵狗早看出來了,許黟就是個寵孩子的,見他要帶個大的,就問要不要把小的也帶上。
“你讓一個小女孩守家,不合适啊。”
他找的借口很有用,許黟十分聽勸,也把阿錦給帶上。
阿錦知道她也能跟着郎君哥哥去山裏,可高興了,歡歡喜喜地跑去裝水。
“這娃好哄。”劉伯在旁邊呵呵地看着。
他看向許黟和張鐵狗,“許大夫,我就不方便随着你等去了,張獵戶你放心,我來替你守着家。”
許黟對着他點點頭。
沒多久,他們一行人就進入百裏村的後山。
百裏村的後山不高,但深。
往裏面走兩柱香的時間,便見不到多少人跡,周圍雜草叢生,灌木密集,連一條醒目的小山路都沒有。
許黟目光掃向周圍,把系在腰間的小布袋分給阿旭和阿錦。
他問張鐵狗:“這裏很少有村民進來?”
“對。”張鐵狗回答得不假思索,“我們這山裏毒蛇多,村民們怕進來被蛇給咬了。這被蛇咬中了,想活下來不容易,久而久之,就沒多少人願意進來。”
許黟問:“為什麽不用辟蛇藥?”
張鐵狗聞言有些罵罵咧咧,跟許黟吐槽來村裏賣辟蛇藥的走商太壞了,經常賣假藥給他們,上回他被蛇咬差點死掉,還不是因為那假藥。
許黟感慨,賣假藥在哪個朝代果然都是杜絕不了的。
他記得,不管哪個朝代,對于假藥的制假售假的處罰都是決不手軟,可惜這裏面的利潤太大,水太深了。
在南宋時,曾有記載,某些地方的“熟藥所”監管腐敗,貪官污吏和奸商勾結,導致出售給醫館和百姓的藥物都是粗制濫造的,假藥橫行,藥品質量大大下降,民間裏各種怨聲四起,對公辦的“熟藥所”也失去了信心。[注1]
那時,整個南宋已處在與搖搖欲墜的地步。
哪怕朝廷刑部發布了不少嚴令諸禁,表面上是不敢了,但私底下卻屢屢無法禁止。
思緒回籠,許黟他們走了半個時辰,終于到了張鐵狗說的隐秘處。
這邊草木沒有先頭那般蔥郁,兩個破破舊舊的圓形麻繩編的靶子就挂在兩棵相間的樹木上面。
張鐵狗說,這靶子裏面塞了蘆葦和幹草,只要有準頭,就能射中。
他二話不說,就擡起手拉弓,“嗖”的一下,一支木箭飛了出去,正中靶心。
“嘿嘿,月半時間沒碰弓,都有些手生了。”張鐵狗好似随口說道。
許黟勾唇微笑,知道他是想露一手。
“麻煩張兄弟教我。”他奉承道。
張鐵狗:“好說,你就瞧着吧,看我能不能再中。”
他的手再度摸向腰間皮制的箭筒,取出一支箭捏在兩指之間,拉弓的瞬間,他的箭頭微微下壓。
“嗖”的破空聲再次響起。
這次,箭頭毫無懸念地沒入靶心,而後箭羽微微振動,慢慢停下來。
許黟挑眉,張鐵狗的準頭比他想的還要好。
不過這木箭的威力不大,它的箭頭射出去,撞上硬度高的石頭、鐵木等物質時,箭頭就幾乎失去作用。
但對于新手的許黟來說,卻剛剛好。
很快,就輪到許黟搭弓射箭了。
張鐵狗在旁邊指導他的拉弓的姿勢,看着他兩指空空,說道:“等你能射中靶子,我就送你一個狼骨做的扳指。”
許黟眯了眯眼:“可真?”
張鐵狗不高興地說:“我張鐵狗說話向來算數,什麽時候騙過你。”
許黟沒再說話。
他目光落到二十米外的靶子上,腦海裏回憶着張鐵狗在射箭的瞬間,都做了什麽。
一面仔細地回想,許黟一面将擡高的箭頭緩緩往下壓,待箭頭低于靶心,目測有半公分的距離時,他持着木箭的手指頭放開。
“嗖。”
短促的一響,木箭飛速射出,剎那間就飛向靶子,正中靶心下方。
離着靶心,只有半寸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