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龐叔這麽晚還沒回來?”

已近酉時, 龐博弈撐着額頭支身坐在榻邊,他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風,裏面是加棉的黛色長袍, 神色不濟地詢問在旁伺候的小厮。

小厮搖頭,道:“巳時的時候,潘府來了騾車,說是要去請大夫, 可這麽一走就好幾個時辰, 我也不知龐叔幾時能回來。”

“潘府?”龐博弈微詫。

那會他難得睡着,醒來時就不見龐叔了, 以為龐叔跟往常一樣, 去外頭忙了。

龐博弈後面頭疼得難受, 吃了安神丸後,昏昏沉沉的,似醒似夢, 也沒精力去問龐叔去哪裏。

等到這會, 他終于是精神好一些。

龐博弈對随身小厮道:“你去潘府問問,說他們去了哪裏請大夫。”

如此晚了還沒回來,莫非是出縣城了?

……

山谷裏常年遮天蔽日,白天時,光線便從懸挂在一線天般的峽谷縫隙裏洩露而來,如細長的線折射在四周, 點綴在碧綠的山谷壁崖。

如今剛入申時不久,這光線便像是隐了身, 視野朦胧, 山影仿佛在這刻往中間聚攏,壓得行駛中的商隊更加渺小可憐。

氣氛驀然帶上了急促, 衆人都想盡快地趕往驿站。

“籲——”

“籲——”

車輛挨着停下,駕車的車把式沉默着在車廂挂上馬燈。

行路的視野亮了幾分,車隊再度出發。

車廂裏,許黟撩起車窗簾子一角往外看。

黑蒙蒙的,視線中看不清多少東西,只覺得黑壓壓的都籠罩着巨影。行車中的恐怖感,皆都是這山影帶來的。

山谷裏入夜氣溫更低,這一會功夫,許黟就覺得放在窗邊的手指頭發涼。

他收回手,看向車廂裏點着的馬燈。

這馬燈框架是竹制的,四面是用輕薄的竹紙糊住,可以上下打開,點燃裏面油碟中的燈芯,再蓋回去,這馬燈裏的光就不會被風吹動。放置在車廂中間的矮幾上,還算平穩。

除此外,車廂裏燒着木炭,驅散不少從四面八方湧進來的寒意。

唐大叔盤腿坐着閉目養神,許黟不是話多的人,沒人跟他說話,他就閉着眼睛,腦海裏回憶鞏固着看過的病患案例。

過了許久,車隊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

外面有高興的聲音在喊道:“驿站要到了。”

這時,許黟眼睛一睜,他發現唐大叔也睜開了眼。

兩人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就撩開簾子看向前方,果不其然,就見到不遠處,亮着兩盞很大的燈籠。

燈影錯錯,能隐約見到後面的房屋。

這處地理偏僻,人煙稀少,要不是半路裏路過這邊的行商隊伍多,可能驿站都不會出現。

見着驿站的身影了,很快,隊伍就停在驿站門口外面。

衆人紛紛下車,許黟剛從車廂裏下來,旁邊就多出一個人,是那個長得兇狠,面色看起來不好相處的壯漢。

他瞥過去一眼,壯漢也往他身邊瞄了一下。

兩人沒有開口說話,等車把式将車輛拉進驿站裏面,就有個十六七歲的店小子出來。

“客官們住店?”他詢問。

唐大叔走出來,看着他點點頭,說道:“要五間普通房,還要五壺熱水。”

在驿站裏用熱水是要錢的,沒錢可用不了。大家在路上行了大半天,正好用熱水泡一泡腳,才能好好地睡上一覺。

結果這個店小子說道:“店裏房間不夠,只有三間哩,客官們可還要?”

唐大叔和衆人都沉默了。

只有三間房,那還怎麽住呀。他們這次商隊出行多出一個許黟,就有十三個人頭數,五間房都是緊湊着住一塊。

唐大叔皺着眉頭地問:“都沒了?”

他身後,有人不滿地開口:“這驿站我們來過數回,哪回來住缺房間了,你這小子莫非在诓騙我們?”

接着就有人附和:“是呀是呀,這怎麽就只有三間房了。”

“……”

後面幾個人不滿意地出聲說着,大家的臉色極其不好看。

那店小二也不怕他們,依舊客客氣氣地說:“不瞞你們,今日就是這麽不湊巧,趕在你們先就有兩隊行商的隊伍入住了。這位唐爺,你要是覺得合适,就随我進入店裏歇腳,不合适的話,往外左拐,再行個五裏地,有個能歇腳的空地。”

說罷,店小子就回了裏面。

唐大叔眼神犀利地瞥了說話的那幾人,冷聲道:“忘了跟我走商的規矩?在外行事不可猛撞,你們覺得這不過是個小子,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這是官府辦的旅店,能容你等多嘴?”

那幾個人被這麽說,皆是不敢放肆地低下頭。

沒法,哪怕只有三間房,他們也是要入住的。

就是只能幾個人擠一屋,勉強地有個落腳地就成。

唐大叔喊許黟跟他一屋,張鐵狗也想跟着,唐大叔看了看他,只點頭同意了。

“許兄弟太好了,我今晚能和你一屋。”張鐵狗高興地對許黟道,主動地去背許黟帶過來的行禮。

接着在他耳邊小聲地說話:“等會,我去給你的湯婆子倒熱水,你也好暖暖腳。”

許黟:“……”他沒矯情到這份。

那湯婆子是阿旭給他塞的,想來也是擔心他在外住不好。

他們一同上了樓,這驿站有兩層,年久失修,外面的走廊走着時,發出咯吱咯吱的作響。

待打開房門,裏頭的灰塵撲面而來,嗆得人鼻頭、喉嚨發癢。

“好多灰。”

張鐵狗不滿意地皺着眉吐槽。

旁邊的唐大叔臉色同樣不太好看。

許黟目光往裏面一掃,見這房間地方不大,只有十來個平方,裏面擺放着兩張挨着的床,還有一張歇腳的小榻。

除此外,旅店裏該有的東西都沒有。

許黟眼中多出驚訝。

這驿站原來是這樣的嗎,不過看唐大叔和張鐵狗的臉色,想來正常情況下會更好一些,不至于到這模樣。

其他人心裏有不滿也沒敢像之前表現出來。

大家沉默地依次入內,把床和榻清理出來,接着就聽唐大叔的安排。

很不湊巧,許黟和那兇巴巴的壯漢,再次湊到一起。

許黟:“……”

張鐵狗想跟許黟他們一塊,唐大叔說那張床睡不了三個人,讓他獨自去睡小榻。

這裏面,就屬張鐵狗最高,他撇撇嘴,只好認命。

過了一會兒,店小子提着熱水過來敲門,放下熱水人就離開。

許黟分到的熱水不多,只夠用來擦拭雙腳。張鐵狗想把他那部分給許黟裝湯婆子,被他拒絕了。

等他們都清洗完畢,許黟過去到唐大叔那邊。

他不解地詢問:“這店小二說五裏地外有歇腳的空地,為何我們不前往?”

唐大叔告訴他:“那裏後面是荒墳,邪氣得很,聽聞以前有不少商隊在那邊歇腳,後面都出事了。”

久而久之,這些過往的商隊,就不敢去那邊停留。

這店小子敢這麽說,就是不擔心驿站缺人住,除非行商們再也不走這條蜀道了。

許黟:“……”

到酉時,外面天色全黑了。

屋裏有豆大的燈芯在亮着,唐大叔他們皆是脫了鞋子躺在床上閉眼睡覺。

沒一會,就有震耳的鼾聲如雷響起。

許黟看向打鼾的人,正是他的好兄弟張鐵狗。

他嘴角微扯,有些許無奈,也打算脫了鞋躺到床上,就看到那兇狠的壯漢沒有睡,雙臂抱胸,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有事?”許黟面色自若,卻不着痕跡地隐退幾絲距離。

那壯漢啞巴了一天,終于開口,操着煙嗓問他:“你會治病?”

許黟說道:“得看什麽病。”

有些病是治不好的。

有些病是他不會治的。

壯漢又道:“等商隊回縣城,我想請你去給一個人看病。”

“誰?”許黟眯了眯眼。

壯漢:“是個……”

他說到一半頓住,整個人從床上坐起來,許黟同樣眉梢一擡,驟然往門口外看去。

驿站樓下,有急匆匆地腳步往二樓上來。

“扣扣。”

突然,外面的人停下腳步敲門。

壯漢下床把鞋子穿上,手摸向旁邊的彎刀,一面對許黟道:“你在這好生待着。”

他去開門,見到是那個接待他們的店小子,旁邊還有個風塵仆仆的老丈。

壯漢皺着眉,沙啞問道:“這大半夜的,你們是要做什麽?”

店小子笑呵呵道:“這位老丈人是來尋個人,一個叫許大夫的,可在你們屋裏?”

“許大夫?”壯漢沒有讓開,依舊擋在房門口,“找許大夫做什麽?”

店小子還想說話,被旁邊的龐叔打斷了。

龐叔示意他先稍安勿躁,由他來說道:“我是來尋許大夫回縣城給我家大郎看病的,望這位好漢去通報一聲,老夫在此感激不盡。”

能讓旅店的店小二給他帶路,龐叔使了一些手段,往他身上塞了幾個大錢,又搬出潘文濟這位縣尉的名號,這店小子才願意帶着他來尋人。

他們在樓下已問了幾個間房,皆沒有見到許大夫,如今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二樓的房間裏。

而許黟他們住的正好在二樓頭一間,剛上來,就給碰到了。

壯漢聽他這話,才勉為其難地回身,看向往他這邊望的許黟。

“許大夫,有人找你。”

許黟挑了挑眉頭:“?”

他走過來,看向門口處的店小子,視線移動到他旁邊的老丈身上。

許黟問道:“這位老丈人可是找在下?”

龐叔神色一頓,沒聽回來報信的人說,這許大夫如此年輕呀?

他振了振神,保持着笑容道:“是老夫,老夫是來替我家大郎請你出診的。”

他又擡頭,面上帶有蒼老,而後解釋說,“本不應該如此半路攔截,實在是我家大郎頭疾嚴重,這幾日夜不能寐,人日漸消瘦,我怕等許大夫歸期太久,我家大郎耗不住。望許大夫看在老夫苦追一日的份上,能答應出診。”

許黟聽得心神微振,這人今日一直追在他們身後?

他想問,怎麽拖到這麽久才來找到,這頭痛的問題可大可小,要是頭部病變引起的頭痛,那問題可就麻煩了。

可一看這微微弓着背,滿臉誠懇地望着他的老人。

昏暗的光線中,那布滿白絲的頭發極其顯眼。

他突然就失去了想問的念頭。

“老丈人。”許黟撫着這老人的手臂,讓他站直身說話。

“既如此,那我就随你回去一趟吧。”許黟看了一眼天色,夜露深重,霧氣蒙蒙。

“今夜太晚了,還是先在旅店裏歇完腳,明日再商議吧。”

龐叔點頭:“是老夫無禮了,如此晚還來打擾許大夫。”

話音未落,屋裏有動靜傳出來。

“是誰在外面?”

唐大叔的聲音在許黟身後響起。

許黟回頭,低着聲跟他說話,解釋了一通,唐大叔看了看追過來的龐叔,愣了下。

“我識得您。”唐大叔道。

說完,他就朝着龐叔行了一個禮,“老丈可記得兩年前,我與你家大郎在沣水那邊遇過,當年我行車的輪子壞在半路,是你幫我們修好的。”

龐叔也是恍然:“是你呀。”

兩人只匆匆一面,誰曾想還有機會再見面。

知曉是他們要來請許黟去看病,唐大叔十分欣然地對許黟道,“這龐叔的郎君是個大善人,我們當年遇到麻煩時,他正在教當地的百姓們識字。”

雖只是最為基礎的千字文,但對于那些底層百姓來說,能認得字也是難得可貴的。

聽到這龐郎君有頭疾,唐大叔擔憂地關心一番。

他跟龐叔說許黟醫術了得,要是他前去醫診,興許能治得好頭疾。

……

翌日,天未大亮,商隊的人都起來洗漱了。

衆人在樓下集合,才知道昨晚有人來尋許黟,許黟沒法繼續和他們同行了。

“怎麽好端端的就要離開,不和我們一起了?”阿豹有些遺憾,“你不能讓那病人等等?”

許黟眨了眨眼:“……”

旁邊,張鐵狗沒好氣地說道:“要你這麽說,這病還能等人,那投胎是不是也要等?”

“啊,和投胎有什麽關系?”阿豹沒聽懂他的意思。

許黟說道:“這位龐官人頭疾發作有幾日時間,拖不得。”

“好吧。”

阿豹想了想,問,“以後你還會跟我們同行嗎?梓潼縣裏有很好吃的薄脆子,鹽亭可沒有賣。”

薄脆子,又叫“酥餅”,是漢代時梓潼人就會做的一種小吃,聽聞味道極好,連玄宗李隆基都誇贊過好吃。

許黟心有遺憾,可遠行和給人看病,他還是選擇了後者。

張鐵狗道:“許兄弟,這薄脆子我去給你帶回來,到時候管你吃得夠。”

“好。”許黟笑了笑。

接着,他就去找唐大叔,從帶出來的錢裏,拿出一張五兩面值的交子給他,托付唐大叔給他從梓潼縣帶一些難以找到的稀少藥材。

唐大叔欣然同意了,說他會給許黟談到滿意的價格。

……

原本許黟以為此趟梓潼縣之行會是一場很有意思的旅程,現在看來,他離能真正遠行的日子還遠着。

大不了,就再多積累積累臨床經驗,這對他來說絲毫不虧。

兩方人馬在天亮時在驿站分別,一頭繼續朝着梓潼縣的方向,一頭……

許黟看了看龐叔,說道:“我們也啓程吧。”

龐叔立即道:“許大夫與我同乘罷,這騾車還算寬敞,待我們到縣城,應該能來得及入城。”

入城後不能耽擱,得立馬去到家裏。

龐叔心中焦慮,他出來得匆忙,忘記讓人稍信告知大郎了。

他們這邊重新啓程返回,另一邊的鹽亭縣,龐博弈和潘文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龐叔去了哪裏。

昨晚龐博弈差人去潘府問話,這回管家不敢擅自做主,立馬去尋潘文濟了。潘文濟一聽還有這回事,起身就離開書房裏去到龐府。

這麽一番來回折騰,他們才知道龐叔去追那出遠門的許大夫了。

“我派人去城外尋找,說是往梓潼縣的方向去了,博弈你放寬心,龐叔膽色大,不會有事。”潘文濟看友人臉色蒼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心裏不太好受。

龐博弈說他沒擔心,“只是我這頭疾,累得你們這番折騰,實在慚愧。”

“你我之間,何來這話?”潘文濟蹙起眉頭。

不過他還是說,“上回的大夫開的安神丸,你吃得沒效果,還是停藥吧。等龐叔将那位許大夫帶回來,讓他給你好好地瞧瞧。”

“嗯。”龐博弈應了一聲,沒有多言。

沒多久,小厮端來早食,龐博弈食不下,只對付了幾口,就讓他收下去。

潘文濟還想再勸,可看他這模樣,忍了忍。

他們這一等,便等到巳時之後,待天色漸漸昏暗,潘文濟以為去尋龐叔的人沒能回來時,就聽到外頭車輛停靠的聲響。

尋人的,和返程的車輛半途遇到,一同回來了。

許黟看這陌生又熟悉的街道,心裏生出一絲微妙的情愫。

但他很快就被龐叔請入龐宅,腳步匆匆地往堂屋那邊。

“潘郎君。”龐叔走在前頭,先一步地看到潘文濟,他連忙停下腳步行禮。

後方,許黟也停下腳步,目光掃向前方停下的人時,愣了愣。

他很快反應過來,行禮道:“見過潘縣尉。”

“是你?”潘文濟的表情古怪,“你就是那制消食丸的許大夫?”

許黟不知道他們在驚訝什麽,點點頭說:“是在下。”

潘文濟感嘆:“原來如此巧合。”

他們兜兜轉轉要找的許大夫,竟就是拐子案的報案人。

屋裏,龐博弈在看到許黟時,亦是如此想法。那回在市井裏見到的年輕後生,如何想,都沒法和制消食丸的大夫聯系到一起。

許黟卻沒有多想,屋裏有亮光,又點着燈,雖沒有白日光線好,可也能看得清人的臉色。

這位龐郎君臉色蒼白,無光,唇角無色,精神狀态肉眼可見的憔悴。

許黟直接進入主題:“龐官人的頭疾已有多久?”

龐博弈斂起思緒,看着許黟說道:“有五載之久。”

許黟又問:“頭痛症是偏左還是偏右?”

龐博弈:“左邊犯病多,一疼起來似有東西在作祟,常不能眠。”

許黟:“能進食?”

龐博弈嘆口氣,輕聲道:“重時無食欲,食不下。”

許黟聽得這話,鎖着眉頭地讓他伸手。

龐博弈沒有因他年紀輕而散漫對待,便伸出手給他診脈。

許黟的手指放在脈搏一探,就探出他這脈弦,讓他張口查看舌苔。

只見苔白,心率急,伴有心煩。

許黟問他:“你這幾日是否頭痛得更厲害了,且眼睛頻頻難受?”

“确實如此。”龐博弈吃驚,問他怎麽看出來他眼睛也不适的。

許黟說:“你這是風邪滞留少陽經,乃郁氣不宣,心常有抑事,而如今又是入冬時節,遇了風寒更是大痛。”[注1]

龐博弈沉默,這話到底是說對了幾分。

他默默地收回手,不敢去看旁邊友人的眼睛。

潘文濟緩而慢地深吸口氣,詢問許黟:“這如何能治?”

許黟道:“尋常的止痛藥湯是治不好的,服用安神丸亦是失效。我先給龐官人開一劑藥方試試,若是兩劑服下有效,就可以繼續服用。”

潘文濟點點頭,立馬喊小厮備紙筆。

而後,他又問:“這病要是對症下藥,可能痊愈?”

“能。”許黟颔首,看着他說,“此辯證為風邪上犯少陽之經,說到底還是因郁氣引起,郁先傷肝後傷膽,必須要解郁。解郁則可解肝膽氣,我所要開的藥方,便是疏肝膽。”[注2]

他一邊說,一邊目光落到這位龐官人身上。

這人看着氣度不凡,年齡在四十歲左右,又是鹽亭縣縣尉的友人,可想而知,不是尋常人。

他提醒:“龐官人,你要想不犯病,還是莫要郁氣煩心。”

龐博弈失笑:“龐某記下了。”

說完,備紙筆的小厮端着文房四寶回來。

許黟起身來到桌前坐下,提筆寫藥方。

他所開的藥方拟用了散偏湯。這藥方出自清代醫家陳士铎的《辯證錄》,裏面所記載的病例,就與這龐博弈的病症極為相同,且脈苔皆是一致。

于是,他寫下川穹十錢,生白芍五錢,白芥子一錢,香附二錢,白芷二錢,以及郁李仁、甘草和柴胡各一錢。[注3]

寫完,他就把藥方交給龐叔,讓他連夜抓藥煎服。

“這湯劑先服用兩劑,要是有效,頭痛輕緩,還可叫我回來二診,我再定奪是否改方。”許黟對他們說。

龐叔拿着方子的手微微顫栗。

這藥方與以往給龐博弈看病的大夫開的極為不同,他連忙收好,替龐博弈致謝。

許黟搖搖頭:“無需多謝。”

龐博弈在旁邊虛弱一笑,提着神道:“龐叔連夜将你從去往梓潼縣的路上截回,是為無禮,許大夫莫要怪龐叔,他是為我心急。”

“醫者本為治病救人,既然龐叔能尋到我,若我拒絕了,自己過不去本心那一道坎。”許黟不矜不伐,自若道。

潘文濟連說了三聲好,他看友人已經很累了,就替他做主,讓龐叔送許黟出府,好去給龐博弈抓藥煎藥。

龐叔哪敢耽擱,連忙請許黟出屋。

他送別之前,在袖袋裏拿出一塊二兩重的銀塊,遞到許黟面前。

“這是診金,許大夫且收下。”

許黟淡定地把診金收下,看着他說,“龐叔,你家官人心中郁氣已久,若不想頭疾加劇,還是好好勸慰為好。”

龐叔心裏喟嘆,隐在袖子的手掌攥緊,他豈是不知。

就在許黟和龐叔離開屋子那刻。

潘文濟就把房屋的門關上,然後……他痛罵了龐博弈好久。

“你真是……”罵到後面,見友人一臉求饒的姿态,他氣笑了。

他就說,致仕如此大的事,龐博弈怎麽可能如同信裏所言,潇灑自在,不用再煩憂天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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