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情夢
6 情夢
◎那人抱住她,極緊,似要将她揉捏了融合。◎
正月十六的火事仿若一場華夢驚駭破碎,令所有人震撼不已。
回後,王楚嫣心力交瘁地沉沉睡去,次日醒來時,天已大亮。
她阖目喘息,一襲如瀑的墨發散在起伏的胸前。
因為做了一個怪夢……
夢裏燈山錦繡,人潮如海,就在瑩瑩星河之中,有位身穿白襕的男子似從時光的另一端走來,走向她。那人形容模糊,她只聽得他的聲音,顫顫的,像是打在芭蕉上的細雨,落于耳畔。
"楚楚,我回來了。"
那人抱住她,極緊,似要将她揉捏了融合。而她并不惶恐,深知自己等待已久,正欲擡手回應…… 夢境陡然而止。
呼吸平穩後,王楚嫣緩緩睜眼,燦若繁花千樹的彩燈早已不見。
忽覺悵然若失,她怔了一會兒,望向床邊,暖冬炭爐吐出最後幾縷餘煙,化作迷惘回旋于心。
"怎麽會這樣……?" 她摸向泛紅發燙的臉頰,喃喃自語。
昨夜姐妹們一同回東水門時,趙姑娘與孫姑娘談論着火事,同時感慨她與王公子的偶遇。
連王楚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一次算巧合,接二連三的那是?
她當然不敢想象甚麽命中注定,更不敢将方才的夢中人與王公子聯系到一塊兒。
不過,這般情夢是第一回做,彼時體內還竄動着一股熱火,令未嫁的她心緒不寧,甚至略感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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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挪動一雙白皙的秀腿,左足在昨晚趙姑娘用冰鎮與藥膏塗抹後好了些,* 但移動時依舊痛,她嘶了口氣,慢慢地穿好棉制裈褲與絹襪,随後披上檀色夾衣與長襖,墨發用碧玉簪子與珠釵簡單挽住,小步走去開窗。
目光掠過正紅的梅花,還有幾簇鵝黃明豔的迎春花,轉而她望向天際,從這兒,看得到對面閣樓的一角飛檐。
立春過後,乍暖還寒。
王楚嫣神思恍惚地站在窗邊,涼意撲面時,神智逐漸清寧。
合香敲門入內:"姑娘起來了?主君囑咐說讓你多歇會兒,所以我沒有叫醒你。" 合香上前攙扶,"姑娘的腳還傷着呢,小心些。"
"我沒事兒,王公子和花玖還好麽?"
"方才我見他們出去了。" 合香将她扶到梳妝臺前坐下。
"這麽早出去做甚?" 王楚嫣疑惑道,旋即心覺過問太多,不免羞臊地咬了咬唇。
"香兒不知,王公子還是清冷的樣子,香兒只敢遠遠瞧着,不過花玖哥哥看着也不太高興,平常他為人親和,今日見到我,只問了一聲姑娘你如何了?我說你還歇着呢,他嗯嗯應着就走了。"
"哦,這樣啊。" 王楚嫣略有忐忑。
"姑娘,我先去盛水,給你梳洗打扮,随後将飯菜送屋裏。"
"好。" 王楚嫣點頭。
她打開妝奁,手指輕輕拂過女兒家用的金銀珠翠,胭脂紅妝,執起那枚梅花花钿。
就是昨夜貼在額間的花钿。
這一瞬,她似乎又感覺到那人微顫的指尖觸及自己的手心,還有那人寬闊堅實的胸膛,這是她平生第一回與男子如此親近……
昨夜的火事令她驚恐之餘,也在心裏扯出千絲萬縷,體內那股無名之火又開始作怪,癢癢的,四處流竄時,令肢體産生一股奇特的酥麻感,王楚嫣雙手環于胸前,凝視鏡子裏面那位楚楚可人兒,輕嗔道:"就你胡思亂想,自作多情。"
在屋裏待到響午,她小步挪動着出來透氣,走到紅梅樹前,折了兩條花枝。
彼時王員外口中哼着曲兒,手拿算盤,一路哐當哐當,大搖大擺地走來。
"嫣兒怎麽出來了?趕緊回房歇着。"
瞧見阿爹笑得心花怒放,王楚嫣就知他打了什麽主意。
果然,王員外像捧金枝玉葉似的将她扶回屋裏,且殷勤遞上一杯茶,"我的嫣兒看上去有些憔悴,沒有睡好?是腳疼,還是過于受驚?" 他關懷備至地将她打量一番。
"爹爹有什麽事兒?" 王楚嫣觑見他雙目像見金元寶似的大放光芒,直截了當地問道。
王員外笑着凝視她:"不是爹着急,而是,立春講究養陽,爹打算近期,請王公子去孫家酒樓吃個宴席,新鮮的肥羊肉,正好讓他補補身子,順便感激他對你的救命之恩。" 他豎起兩根手指,嘴角翹得老高,"已經兩次了,恩重如山,必須及時回報!"
"還有呢?" 王楚嫣曉得他的真實目的。
"你放心,我最多旁敲側擊,打探下,呵呵。" 王員外軟硬兼施,加重語調,"嫣兒聽話,逢年過節的別掃爹爹的興。"
見到女兒這回沒有說不,王員外直起身,胸有成竹地捋須道:"今明兩日,你就留在屋裏養好精神,後日,讓香兒給你好好打扮下! 女為悅己者容,我要王公子見了你,從此朝思暮想,意亂神迷,非我家嫣兒不娶!" 好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态。
王楚嫣險些噴出一口茶。
"乖女兒,咱們就這麽定了! 我走啦。" 王員外生怕她反悔,笑嘻嘻地拔腿出了門。
朝思暮想?意亂神迷?
王楚嫣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說得是她罷?睜眼是那人,閉眼也是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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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王楚嫣得了清閑,靜坐窗前,焚香品茗,手捧書卷。
她最愛讀游記,譬如歐陽修的醉翁亭記,範仲淹的岳陽樓記,皆是她逛大相國寺的市集時,從書攤淘來的寶。她從未出過京城,然而每逢住客說起外鄉各異的風情時,她總聽得津津有味,期待哪日,能夠雲游天下,這也是打理邸店的樂趣,可以遇見來自五湖四海的人。
若問她最向往的,莫過于江南。
如夢如幻的杏花微雨,楊柳扶風,青山隐隐水迢迢。
江都,王公子的家鄉呢?
呼,她微微嘆了口氣,瞥見搭在椅子上的氅衣,她合攏手中的書,轉頭取了針線做起女紅。
午後,趙淺真過來換藥,輕輕敲門:"阿嫣,你沒睡罷?"
"淺真?啊! 稍等!" 王楚嫣正好繡完收線頭,慌忙拔針,"等等啊!" 她擡着一只腳跳到床邊,将手中的衣服藏到被褥裏,迅速撲平後,臉兒緋紅地坐回桌邊,喘了幾口氣,"進來罷。"
趙淺真入門,未覺怪異,徑直走去打量她的腳踝,慢慢除去藥布。
"看着腫退了些,淤血滲出,你感覺怎樣?"
"不疼了。" 王楚嫣不假思索地應道。
"當真?" 趙淺真揉了揉傷處,就聽王楚嫣"哎呀"一聲叫疼,"果然王姑娘嘴硬,從小如此。"
王楚嫣安靜端坐,拿眼瞟了瞟微微隆起的床被。
趙淺真只顧着取出一包已經調制好的藥膏,說道:"适才我去孫丫頭那兒,也給她敷藥,她的腳起了血泡,我還沒碰到,她就哎呦直叫喚,不知情的人以為她在受刑呢。不過,我看見若熙的小腳時,心裏挺難受,可以想象她兒時裹腳如上刑。"
話說纏足,在大宋熙寧,元豐之前還很少,這風氣是從皇室官宦之家的女子開始,後來民間也有效仿者,不過民女需要勞作,纏足的不多,孫若熙屬于特例。
"可憐的若熙妹妹。" 王楚嫣感同身受,點頭道,"這世事,說怪也真怪,裹腳讓女兒家受苦,可這樁苦事卻也是高貴女子們的特權,所幸我們這樣的,大多數普通女子無須受這無妄之災。"
"也是男人的口味怪異,竟然能對畸形的纖足産生念想?" 趙淺真蹙眉搖頭,身為醫者,且修習道學,講究順其自然。
她一邊細心換藥,一邊囑咐後續要注意的,并聊起火事。
"你在家靜養也好,十七與十八日的燈會被取消了,現在京城各處激議,甚至流傳某些憂患離奇的說法,猜測有何不祥之兆?衆所皆知,龍是帝皇象征,此番官家震怒,命令開封府一邊禁止流言,一邊嚴查此案。"
以前的上元節免不了發生火災,不過潛火軍一向行事有效,在節慶期間更是嚴防,行動迅速,很少造成傷亡。然而,今年燃火的是宣德門前的燈龍,此事就非同尋常。
彼時,孫姑娘踏着小碎步走入屋,進來就往床上倒去,伸出穿着紅弓鞋的小腳轉了轉。
"若熙你怎麽不敲門就進來了?" 王楚嫣噌地站起,驚得趙淺真一個哆嗦。
"欸?" 孫若熙滿頭霧水地看過來,"你們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罷?"
王楚嫣單腳跳去,拉扯她道:"起來! 別躺床,我剛換了一襲新羅衾。"
"不要嘛,就躺一會兒,我好不容易爬過來,想與你們一同處會兒,姐姐太無情了!" 孫若熙抓着錦褥打滾哭鬧,忽然,摸到被褥裏面有件衣裳,"咦?這是?男人的衣裳?!"
王楚嫣一把奪過,擁到懷裏也不是,放到它處也不是,這件衣裳還染了一股她身上的薔薇花露淡香,她又急又羞地跺了跺腳。
孫若熙倏然精神大振,幾乎是撲了過來,翹唇道:"我認得,這不是王公子的氅衣麽?! 哎呀,瞧瞧這腰間處縫制的,阿嫣你是故意的罷?"
王楚嫣低頭看去。
天哪!
【作者有話說】
哈哈,喜歡姐妹們一道兒打打鬧鬧說八卦的感覺
* 裹腳起源說法不一,有說唐朝的,但北宋女子有裹腳是肯定的。蘇轼大大也寫過一首詠足詞。
* 熙寧(1068年—1077年),元豐(1078年—1085年)是宋神宗趙顼的年號
* 江都,今江蘇揚州,位于江北,但古時屬江南,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