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咔。”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沉重的女聲随着悠揚的旋律回蕩在空寂的大堂,再随風席卷這座的大宅的每一個角落,華美奢靡的洛可可式建築物裏帶着茶靡花謝的頹廢,仆人們表情漠然,嘴唇緊閉,低頭做着自己的事,忽視歌聲裏裏微弱的哀嚎,仿佛只有凄美的吟唱萦繞在耳邊。
江語踩着紅毯,纖細的手指撫過挂在長廊兩側的暗金畫框,跟着女聲輕輕地哼唱。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油畫裏是浮誇的表情、繁重的服飾,從典雅到大膽的配色,詭黃的燈光輝映這條昏暗的“畫廊”,小小的男孩在以女人發狂的哭嚎作為伴奏的歌聲裏,面無表情地來回走動。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季方鸠呢?老公!老公!” “快壓着夫人啊…!” “啊!!”
他身後的暗紋木門被推開,護士急促的喊聲、醫生微帶慌亂的指示、女人絕望凄厲的哭喊,像他常聽的白噪音,嗡嗡鳴鳴、細細碎碎,仔細一聽,還有牙齒咬碎骨肉的咬嚼聲,他的手一頓,轉身看女人身旁的野獸,他們肆意地撕扯她的血肉、白骨長出藤蔓,扭曲,然後變形,再膨脹,最後坍縮,可不過幾秒,一切又恢複正常。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偶爾會出現幾次,但他沒打算理會,走廊末端傳來一串匆忙的腳步聲,他嫌吵,所以轉身就走。他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要他呆在這裏,他問過,他們說:“來陪陪媽媽。”
他陪媽媽那誰陪他?
他拖着腮看窗外的濃蔭,随着忽閃忽閃的陽光輕晃着腦袋,似乎在哼歌,細細一聽還是“Scarborough fair”。盛夏的風又潮又熱,鼻尖仿佛還彌漫着昨夜的雨腥氣,他坐上窗臺,小短褲下的小細腿搖搖晃晃,聽樓下的吵吵鬧鬧,他看着枝桠間的鳥窩,心想着大概是他的爸爸回來了。
他的爸爸姓季,他的戶口本上也是“季”,可他媽媽要叫他“江語”,她說他就不會變成他爸爸那樣冷血無情,抛妻棄子,可媽媽還是會哭着叫他回來,歇斯底裏,然後被束身衣綁起來,眼淚和唾液一起淌,見了他爸爸就嗬嗬嗬地笑。他想着他媽媽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陰霾般的小臉随着笑容的綻放就像冬日後的暖陽,蒼白的臉上是詭異的天真,“真難看啊。” 能讓他笑的事情其實不多。
花園的喧鬧逐漸消寂,只剩下綠葉婆娑。草坪開始灑水,園丁拎着大剪刀開始修建花叢,江語百無聊賴地看母鳥哺育小鳥。
暑假實在無事可做,作業寫完了,因為家教給的都很簡單,學校的也是,他沒有什麽愛好,鋼琴彈悶了、提琴拉悶了、電影看悶了、閑書讀悶了,不會他最近有了新興趣,就是看他窗外的金絲雀媽媽怎麽釋放母性,用本能呵護孩子,他還一本正經地做觀察記錄。他不知道什麽叫母愛,媽媽有時候抱着他說故事算不算?但那些故事來來去去都一樣,就是他怎麽和爸爸相愛,牙齒嚼咬着某些片段不放,像吊着一口氣的病人在瀕死前的喃喃低語,然後癡癡地笑,“我愛他啊…怎麽可以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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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語看着金絲雀媽媽給羽翼還未豐滿的小雛鳥喂食,十指壓着白色窗臺上的拓影,突發奇想,如果把他們其中一只抓了,鳥媽媽會怎麽樣呢?
午後的湛藍被陽光稀釋,花瓣沾着露水,反射着粼粼的光,樹影則被拉得扭曲,而人影也是。
鳥籠是金色的,繁瑣的花紋和細細的鐵條無處不透着俗氣的奢華,小金絲雀睜着小豆眼,啾啾地叫,在橫杆上不停地跳動,但他的小爪子被束着小金環,一動就是清脆的叮當響。江語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拖着腮逗蠢笨但漂亮的鳥,“你叫什麽好呢?” 他喜歡看小金絲雀想飛但飛不出,只能被他困在這裏被折斷羽翼的樣子,這讓他有說不出口的愉悅和詭異的亢奮,像遲來的童年得到圓滿。
“叫小飛,好不好?” 取自“想飛”,江語忍不住像同齡人那樣咯咯笑,纖長的睫毛覆蓋着彎成月牙的黑眼睛,小細腿輕輕晃,看小金絲雀焦慮地撞鳥籠的蠢樣,“可是你飛不出去。” 這是第二件讓他開心的事情。
盛夏慢慢地在金紅的天空中落幕,日子跳躍着前進,奔向夏末。偌大的宅子在夜幕裏亮起了燈,長長的餐桌邊只坐着他一個人,雕着暗紋的壁燈散發着昏黃的光,江語的大腿蓋着餐巾,目光落在閃着銀光的餐刀上。
今天媽媽發病,爸爸沒有回來。
他剛剛聽見護士們的悄聲議論,“唉,好好一個青年才俊怎麽能一輩子捆綁在瘋子身上呢?”
“兒子也不要嗎?”
“誰知道會不會是個小瘋子呢?”
江語用餐巾抹了抹唇角的殘留的醬料,不動聲色地拎起刀,也遵循着餐桌禮儀和良好家教,輕輕地拉開椅子,離開了餐廳,而周圍的仆人也習慣性地保持緘默,低頭收拾。
鳥籠裏的小金絲雀從開始的不吃不喝到現在已經有點圓圓的,睜着水潤的綠豆眼看江語,朝他啾啾地叫,像在撒嬌。江語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道,“你會走嗎?” 他幽黑的眼珠子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小飛歪頭看他,懵懵的。
江語提着籠子放到窗臺,虛握住鐵籠的門闩,再次朝他彎了眼睫,“我很喜歡小飛。” 暗金色映襯着小男孩粉白的指尖,樹葉簌簌,他和小飛四目相對,在月色裏顯得朦胧,像老電影那般——天真爛漫的小男孩和他的寵物朋友。
“你不會走吧?” 江語的大眼睛漫着潋滟的水霧,舒展開來的五官是朗月,蒼白陰沉的臉在那刻顯得稚氣,翹起的唇瓣下是小白牙,他輕輕拉開門闩,鐵門發出微弱的咿呀,小金絲雀看了他半響,再看向敞開的門。
樓下有幾個仆人在低聲閑聊,一聲尖銳凄厲的鳥鳴劃破夜空,他們皆擡頭望向聲源,慢慢瞪大了眼睛,瞳孔輕輕地震動,呼吸幾乎都停了。
很小滴,很小滴溫熱的血滴落到鋪成花園小徑的鵝卵石上,然後破開,暈染。
…
“可以告訴顧阿姨,你為什麽要傷害小飛嗎?”
“我那麽愛它,它為什麽要走?”
“你愛它就不能走嗎?”
“嗯,因為愛很美好,它有了我美好的東西,怎麽能走?”
就像爸爸不應該離開媽媽,小飛也不應該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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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護動物,你我有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