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症(1)

陸元帥于五十歲上忽然得了個毛病,常常聞到肉食香氣便欲作嘔,更別提抄起筷子大快朵頤。無奈之下過起清湯寡飯的菩薩日子,卻仍一度望肉生畏,惡心得連入眼也受罪。

他整個人坐在家裏愁的拍桌砸碗,恨不得把腸子吐出來捋捋順。試想年輕時候在軍營裏茹毛飲血的苦日子都捱過來了,現在生活安穩下來反倒要奉行茹素,葷腥不沾,叫人如何受得了這份活罪。

偏這檔子怪事也實在夠邪門,請了醫館郎中過來竟瞧不出個大致緣故,郎中礙着大帥餘威,不敢叫拿藥的大兵空手而歸,只得硬着頭皮抓了幾方去火的方子讓人回來交差。可惜大把清熱解毒的中藥下了肚,別的效果沒看見,只叫老帥打個嗝兒都嘴裏苦的慌。

轉了一大圈,陸元帥是火罐拔了,灸療做了,甚至揣着心眼兒讓洋大夫來紮了兩回外國針。末了,這怪症依舊我行我素,不見起色。

有那嘴碎的人私下揣測,許是老帥吃了幾十年的軍饷,當兵的人身上殺孽重,如今見了老,難免要受些戾氣影響。這風言風語飄到了陸元帥的耳朵裏,叫他本人聽了也忍不住開始起琢磨,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幾個晚上,一貫雷厲風行的人心裏也漸漸後怕起來。

“我這是撞邪了。”他想,“老子是發了軍財以後才搬進了這宅子,這麽多年都沒挪過地兒,日子久了家裏怕是有些不幹淨。”

于是陸元帥心事重重更加沒個好臉色,仿佛頭上終日罩着烏雲,搞得旁人也泰山壓頂,見了他就覺得喘不過氣。在這光景裏,陸家上下覺得日子輕松的也就一個“不識眼色”的三少爺。

陸三少貴名陸流雲,是前頭故去的正經太太那一房的兒子,自打少時就是個漂亮拔尖兒的小人精,并且小小年紀心中自有一套卓然見地。

因對這位大帥爸爸專橫跋扈的兵痞行頭十分看不慣,故此旁人跟前充作小型好好先生的陸三少,到了爸爸眼下卻冷不丁要讨他的嫌。陸老帥嗓子一擡高,能叫新兵蛋子慌的屁滾尿流,卻唬不住他“少”謀深算的圓滑兒子。

早些年,有算命的游方先生替陸老帥蔔過卦,說他勢能壓煞卻子息薄弱,是個提前享了兒孫福的命。講的通俗點,就是生了兒子不大留得住。老帥不信邪,一巴掌把算命先生打出了門。可大半輩子過去了,除了安然無恙嫁出去的兩閨女,身邊能留得住的也就陸流雲這麽個兒子。

對這不聽話的膝下獨子,陸元帥是“愛恨交織”的嚴父典範。陸夫人沒能捱到兒子懂得孝敬娘的日子就病重離了世,管教陸雲流的擔子自然而然地扛到了他這老子的肩膀上。

陸元帥既可憐孩子早早沒了親娘,同時又怕自己過于疼愛養出個廢物。權衡之下,決定在陸雲流的教育問題上恩威并重,雖然大多時候都是不講理,一言不合開了嗓子就是非打即罵。但要說寵吧,也是真金白銀地舍得慣兒子。可這兩父子仿佛是天生的八字不對頭,每每遇上總有一位要看對方不合眼,不鬧則已,一鬧驚人。

另一邊,陸流雲作為家中敢摸老虎須的第一人,深谙普天之下絕無親爹對兒子下狠手的道理,故而他老爹的破罵威吓治不了他,馬鞭子和大巴掌也絕計鎮他不住。

陸元帥一生殺伐決斷,對手無數,不料竟在兒子身上折了本,每逢此時必要磨刀霍霍地拍案叫苦,“要不是咱老陸家的正根獨苗,我他媽早一槍崩了這抖機靈的混球兒蛋。”

而陸雲流長久的跟他老子鬥智鬥勇,并不打算輕易繳械投降。

“雲哥兒,這會子別忙出門,大帥在客廳見周先生呢,你火急火燎地往那兒走,叫他看見了少不得說一頓。”張媽正往回端茶盤,看到陸流雲大步流星地趕着去送罵,連忙把他給叫住。

Advertisement

“什麽,周衡西來了?”陸流雲挑了挑眉,耳朵裏自動篩掉了有關他老子的掃興詞。

“來了好一會兒了,聽說是為了咱們家的事。”張媽一手端着茶盤,一手籠上了陸流雲的耳朵,壓低了嗓子說道,“大帥這陣子身子不見好,可能是被髒東西魇着了,所以特地關照了周先生過來,準備找大師到家裏看看呢。”

陸流雲雙手插在兜裏撇了撇嘴,“我們家現在還真是大事小事周衡西,他在爸爸跟前這麽得空,怎麽就不來看看我。”

張媽以為他是在為他老子吃醋,覺得少爺還是小孩兒心性,這副別扭樣子做出來怪委屈的。于是一團和氣地拍了拍他的背,半哄半騙道,“哎呀,這能有什麽,橫豎大帥是你親爹,哪裏就能為外人冷落了你。”

陸流雲見張媽一廂情願會錯意,眼見她把話頭扯的越來越遠,趕緊抓耳摸鼻地找了個借口把她支走了。

他不動聲色地走到客廳裏靜作旁觀,看到周衡西長腿交疊,正背靠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陪他老子說話。

周衡西是老帥門下退役從文的前任軍長,這兩年剛才法蘭西留學歸來,欲要在大學裏謀個講師的職位,近來常常到府上走動。

陸流雲默默掃了他一眼,暗道這人着實是年輕好皮囊裏的個中翹楚。漆黑的鬓眉,英挺的五官,側臉的輪廓線條尤其惹眼,仿佛經過了細致有力的耐心雕琢,棱角分明之餘,卻又泛着一層細膩柔和的溫潤感。端着茶碗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從頭到腳唯獨這一雙手最顯秀氣,幾乎帶了些弱不禁風的意思。

陸流雲每每在大學裏上鋼筆素描課,臺上的講師繪聲繪色地解說人體結構的黃金比例,他的目光落在一片空白的水粉紙上,腦子裏便時常回想起眼前這位筆挺倜傥的衣架子。

周衡西餘光暼到呆靠在門框上意味不明的陸流雲,心中暗暗訝異嘴上卻沒做聲,借着低頭喝茶的空檔匆匆略了他一眼,又重新投入到不鹹不淡的對話當中去。

陸流雲受了他的冷待,心裏悶悶的,站在原地咳嗽了一聲,正了正衣領子,索性雙手插在褲兜裏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一派坦然地晃到了他老子的眼皮子底下。

陸元帥對他這副輕佻模樣向來煩到沒眼看,沒好氣地叱問道,“你就不能消停點!沒人要綁你的腿,過來瞎晃什麽,坐在家裏待不住就給我出去跑跑。”

陸流雲心裏打着小算盤,此時就笑眯眯地乖覺起來讨他老子的巧,“爸爸,我今天在學校的畫室裏有社團活動,并不是存心出來胡鬧呢。”

“哦?”陸元帥破天荒的從兒子的話裏咂摸出了上進的意思,臉色果然緩和了兩分,繼而問他道,“既然難得想要做一番學問,那怎麽還不快去?”

“碰巧家裏的車子被人開出去了,現在臨時叫輛黃包車到學校也太費勁。所以我想着不如等周先生走的時候,順帶捎了我這厚臉皮的,好來蹭個方便車。”

陸流雲順水推舟把話圓的滴水不漏,并且很合時宜地眼中流露出懇切目光,有意無意地專往周衡西的臉上瞄。

“要是大帥允我先放了身上剛攬來的擔子,小三爺現在就可以跟着我出發了。”

周衡西擡頭接住陸流雲的目光,眼風一動,敏銳捕捉到藏在那懇切目光裏的狡黠。他不着痕跡地輕輕皺了下眉頭,沒搞懂這小滑頭的目的所在。

“哎衡西,先替我把三小子送到學校,往回再到廟裏請師傅過來做趟法事就是。”

陸元帥殷切地走過來把話頭剎住,生怕兒子把臨時收回來的心又給撒歡兒野出去。心裏巴不得周衡西趕緊帶他走,幾乎是連推帶搡地把這兩人趕上了車。陸流雲躲在後座不出聲地露出一個眉眼張揚的得逞笑容,心裏則是十分得意。

車子開過拐彎角,陸流雲堂而皇之地下車坐上了副駕駛。

“躲着我?”

“嗯?”

問的人沒頭沒尾,回的人心不在焉。陸流雲揣測不透他尾音單字裏上揚的餘調,只覺得自己把先發制人的一拳給莽撞打在了棉花堆裏,軟綿綿的不曾在周衡西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上掀起半點波瀾。

他笑的有些苦,“周衡西,我是魚刺嗎,叫你見了我就如鲠在喉。”

周衡西微抿了抿薄唇,手裏打着方向盤,半開玩笑地調侃道,“沒有這種說法,小三爺人中龍鳳,我只怕多看一眼要僭越。”

“鬼話連篇。”陸流雲別過腦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當年颠颠兒地追在後面讨好我的時候可沒這麽嘴甜。”

周衡西不置可否地悶笑了一聲,是拿他沒辦法。

“雲哥兒,別胡鬧,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要我把你拴在背上逛大街嗎。”

陸流雲悶聲悶氣地跟他犟嘴,“也對,那個時候,你是小兵崽子,我是毛頭少爺。如今大了,到底心思跟着不一樣。”

“雲哥兒。”周衡西揉了揉眉心,“你這話說的我心裏有點冤枉。”

陸流雲側過臉,眼睛瞟向車窗外,“那你得自個兒想法子平反了。”

周衡西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個數夠不夠?聽說他們家這幾天跟洋廚子合作出了新花樣,這頭一鍋蒸出來的時候,連屜籠都被搶壞了,平時要定上一份可不容易。”

身邊那人臉上有了笑模樣,卻不打算輕易放過他,“今天臨時起意只能算作敷衍人,你要是誠心跟我要好,就明天早上親自送到學校來,讓我瞧瞧你的一片苦心。”

周衡西沒想到這麽簡單就把陸流雲的心情翻了篇,心中如釋重負地長籲了一口氣,繼而覺得自己太過庸人自擾。本來嘛,單純人兒就最是好哄,陸流雲人大心不大,長到這麽大還是跳不出當年的孩兒影子去。

十年前,雪團兒似的小少爺,嬌氣得不讓別人碰,卻被自己用兩個大包子給收買了。十年後,自己換湯不換藥地用這一出把他哄得回心轉意。有些事,還就當真講個緣法。

那時候,周衡西是個幹淨活潑的大小子,要拿槍年紀不夠格,只負責給大帥看兒子。陸流雲因為平時不愛正經吃飯,被大帥禁止了吃閑食的許可,心頭大事只剩下一個“饞”。周衡西為了哄他聽話,常常私下偷偷帶了吃的過來獻殷勤。

有一回,他在路上買了陸流雲心心念念的灌湯包,兩個人貓着腰躲在花園裏“銷贓”。包子燙手,陸流雲想吃吃不得,又怕拖久了被他老子看見,急得小臉通紅,淚珠子挑在睫毛上一顫一顫的,可憐見的,怪叫人心疼。

周衡西轉頭就去廚房偷了只碗,小心翼翼的把灌湯包裝在裏面,熱騰騰的包子皮被他用手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用嘴吹涼了,再蘸着裏頭的湯汁喂進陸流雲的小嘴裏。

陸流雲坐在地上,屁股下面墊着周衡西的軍裝,腦袋枕着他細伶伶的大腿,吃的心裏美滋滋,眼睛眯成了一對彎彎的小月牙。

“衡西哥,什麽叫媳婦兒?”

“你問這個幹嘛?”

陸流雲奶聲奶氣地揪着他的袖子邊,“上回你帶我出去逛大街,張媽說像背着小媳婦兒。”

“噢,這麽說還真有點像。”周衡西輕輕掐了一把陸流雲玉致玲珑的小臉蛋,心裏琢磨着自家少爺怎麽長得比女娃娃還好看。

他尋思了好一陣,對自己的認知産生了懷疑,忍不住扒拉了陸流雲的褲子仔細檢查了一遍,末了終于愁眉苦臉地認清了現實——雲少爺确實是個帶把兒的漂亮小人。

“哎。”周衡西少年老成地嘆了口氣。

“哎。”陸流雲有模有樣地跟着學他。

周衡西手指點上陸流雲的小鼻尖哈哈大笑,“雲哥兒,你要是個小媳婦兒,等我長大了就跟大帥讨你當老婆。”

這話一說出口,叫陸流雲聽了跟洋糖塊兒掉心窩裏似的,每次咂摸起來都甜啦吧唧的,自個兒跟在後面偷偷美了好幾年。

作者有話要說:  推一下小基友的好文,吃美人攻的小天使可以去康康呀,受是個混血皇子,帶感得不得了!

《權宦》By朽川

聞人吳身為一個小太監,最崇高的理想莫過于坐上廠臣督主的位子。

“間世良臣,威嚴輔政,妩媚承君,道襟沖粹。”他恪守着這般信念,攀附着刀尖劍棘步步往上爬。

世人卻只道他是個佞臣,哄騙得皇帝團團轉的那種。

“可給我扣了頂好大的帽子,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我跟皇帝有什麽不正當關系呢。”聞人吳替皇子夾開胡桃,“天地良心,臣是憑借着一片赤誠忠心才落得陛下青睐的。”

貌美權佞督主攻x驕奢傲慢皇子受

男主前期真太監,身心俱攻(後期會有合理的、邏輯自洽的理由恢複完好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