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訴情(2)

周衡西不說話了。

陸流雲雪團似的人兒,霎時就冰了臉,漆黑的長睫毛往下一撲,覆蓋住眼底的褪紅。

“算了。”他黯然地推開周衡西,“就這樣吧。”

回答他的是一個堅實的懷抱。

“混就混吧。”周衡西從背後緊緊圈住他,身子在微微顫抖,“就算天上下刀子,我幫你擋就是了。”

“說什麽傻話呢。”陸流雲把臉蹭上他冰涼的手背,“你怕我不能回頭,你怕我無路可走。可是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了,周衡西,我只要一轉身,看到的人不都是你嗎。”

房間很靜,兩個人的呼吸很輕,外面的陽光忽然變得很好。

“喲,出太陽了。”守在大院外面的四個兵小子蹲在地上撐得揉肚子。

他們剛剛圍着個大油紙包分着吃了雙份的辣香肚,此刻餐後形象十分默契,統一是兩片嘴唇油汪汪,鼻尖上還沾着點辣椒面。

“周先生好!”靠在門邊的兵小子看到一只皮鞋踏過了門檻,吓得一個激靈從地上跳起來,面色嚴肅地立正敬禮。

一個報信的出言提醒,其他發蒙的後知後覺,看到三少爺跟周先生從大院裏走出來了,剩下的三個兵小子紛紛站起來敬了個禮。

“天氣這麽冷,你們怎麽不去車上坐着等我。”陸流雲被這群繃直褲線的花臉貓給逗笑了。

“我們……鍛煉身體!”為首的那個機靈鬼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四個兵小子還都是孩子脾氣,饒是穿了軍裝也渾身閑不住,寧可捱在風裏跺腳,也不願待在車裏無聊晃腿。

周衡西低頭看到他們生了凍瘡的紅手背,想起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每天扛着槍杆子在風裏四處跑。

于是,他摸了摸上衣口袋,從裏面拿出來二百塊錢,對那幾個兵小子說道,“今天出來做事也算盡了心,這是替少爺賞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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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小子都是苦出身,從軍之前車鞭子吃過不少,到現在還沒見過大票子,一個個地全愣在原地,盯着周衡西手裏的票子兩眼放光,就是不敢接。

“怕不是你這前任軍長袋子裏的錢會咬手,把他們吓得不敢接。”陸流雲從周衡西手裏把錢拿過來,遞到他們面前,彎了彎眼睛,“傻小子們,上司白賞給你們的還不來拿,周先生這麽大的時候,可比你們機靈多了。”

為首的那個機靈鬼聽了這話,一個踏步走上前,接了大鈔票向先生和少爺鞠躬道謝。其他三個兵小子看兩個主子都是好說話的笑模樣,這時候也不怕人了,喜氣洋洋地擠在一起摸了摸那兩張大鈔票,你推我我推你,心裏高興極了。

楊家,龍王廟。

楊慶宗推開房門走到院子裏,難得在大太陽下面露了一回臉。這大半個月待下來,他明裏暗裏出去幫武越州走關系,可惜收效甚微,幾乎沒能得到權貴之流的青睐。眼看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就算沒人來催,他也忍不住開始心焦起來。

“仙寶兒,你一會兒要是不出去的話,來我房裏一趟,二叔找你有點事。”他走到廚房門口叫住了正在燒開水的楊似仙。

“哦,你先等等,我把爐子上的水燒開了就來。”

楊似仙背對着他坐在板凳上,怏怏不樂地應道。他看他二叔趕了個大清早起來折騰,卻賴到中午都沒有要出門的意思,心裏就有些不痛快。

其實好吃好喝地招待二叔,也費不了自己什麽事,但他見了楊慶宗那副不人不鬼的古怪模樣,總覺得是往家裏供了個位置不明的地雷,稍有不慎,會先把自己炸個粉身碎骨。

他默默地把沸騰尖叫的開水壺拎了起來,覺得自己不能往下想,一想都是事,還是先把眼前過好吧。

忙完了手上的活兒,他揣着一肚子心事去見了楊慶宗。

“二叔,你找我什麽事啊?”

楊似仙低着腦袋,小心避開了他二叔的那張刀疤臉。

“不是什麽大事,二叔就是想請你幫忙牽個線,帶着我也認識認識幾個富大款。”

“啊?”楊似仙不明白了,擡頭看了看他二叔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疑心他想綁肉票。

“搞合作嘛,當然要找幾個老板了。”楊慶宗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極力裝出一副坦蕩的樣子,“這年頭,沒兵沒勢的,哪有人理啊?”

“二叔,我就是蹭個人情養家糊口罷了,哪裏有那本事啊。”楊似仙不吃他這套,嗫嚅着把視線從楊慶宗的臉上錯開,心想他老子在世的時候所言不虛,這位二叔果然不是正經人。

“養家糊口?”楊慶宗冷笑一聲,“你現在除了我,難道還有其他家裏人?”

楊似仙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他對着這只“燙手山芋”敢怒不敢言,悶着腦袋站在原地,心裏暗罵楊慶宗做人不地道,平常家裏有麻煩的時候人沒個下落,好不容易出個盼頭就跑回來害紅眼病,當真是可恨的要命!

“實話跟你說,二叔這回做買賣失了手,不好跟上面人交差。你現在這麽體面,外面多少闊氣的人捧着你,不幫二叔忙說不過去吧。”

楊慶宗看大侄子像是被自己吓傻了,重新換上一張和善親切的面孔來好言相勸。然而臉上的刀疤不甚美觀,看起來很像獰笑,搞得楊似仙心裏更加不舒服了。

“只要你上去牽個線,後面的橋放着我來搭就行。你是我兄弟的獨苗兒,當叔叔的還能害你不成?放心吧,無論成不成,我保證你的手是幹幹淨淨的。”

楊似仙從他的話裏越發聽出了不對勁,腿肚子上打着顫兒,總覺得自己還就會栽在這位沒好事的二叔手上。

“我、我現在還不确定能不能拉到人,盡量幫你試試看。”

他在心裏打了個寒顫,模棱兩可地把楊慶宗糊弄了過去,覺得這家裏是不能再待了。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沈京九平白無故地站在大太陽下面打了個大噴嚏,“怪了,頭上頂着豔陽天,還能凍着不成?”

他那新交了兩個星期的女朋友,袅袅婷婷地踩着高跟鞋走過來,嬌聲弱氣道,“打個噴嚏有什麽的,這麽上心,是不是覺得有別的女人在想你啊?”

沈京九攬住她的細腰掐了一把,“你這妮子,醋勁兒真大。”

女朋友聽了這話,立刻牙尖嘴利地反将他一軍,“誰讓你不陪人家。”

“今天晚上老爺子讓我跟他去金頂舞廳會客,來的都是生意上的貴客,哪能輕易得罪呢。”沈京九從上衣口袋裏,把事先準備好的翡翠镯子,拿出來套在她手上,低頭往眼前精致的發卷上親了親,語氣暧昧道,“小醋壇,等着我後天去翻你的牌子,保證讓你舒服得三天都下不了地。”

他這新女朋友是個剛入交際圈的雛兒,算不上難哄,翡翠镯子上了手腕,耳邊又得了許諾,當即就放了這位花花公子一馬。

感情問題迎刃而解,沈京九十分盡心地陪女朋友逛了一下午的大街,直至把美人哄得一顆心都吊在了他的錢跟人上,這才掉頭回家待父命。

一進門,就見他老子蹿上跳下,認為做兒子的個人形象很成問題。

在沈老爺的嚴格監督之下,沈京九把一頭半長黑發利落紮在腦後,脫了身上的花格子呢大衣,換上在西洋店鋪定制的雪白西裝,人模人樣地站在那裏,褲線筆直,皮鞋锃亮,總算扔掉了一身暴發戶的流裏流氣。

這便是錢的好處,能短時間內把個花裏胡哨的公子哥,包裝成風習溫良的上乘人。

“爸爸,我們可以出門了嗎?”

沈京九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正式得過于別扭,皺着眉頭繞桌子走了一圈,并不能夠體會他老子的良苦用心。

“你要是上學堂有這麽積極就好了。”沈老爺恨鐵不成鋼地啐了他一口,不知道自己該跟這操心兒子說些什麽。

從頭到腳拾掇清爽後,父子二人衣冠楚楚地往外走,卻沒想到在大門口碰頭遇上了灰頭土臉的楊似仙。

“喲,天師老弟,你這是怎麽了?”沈老爺看到他挎在手裏的小包袱,大吃一驚,不知道楊似仙這是逃的哪門子難。

“沈老哥。”楊似仙有苦難言,索性向他拜了一拜,艱難說道,“都是家事累人,若老哥你家裏方便,不知能否收留小弟兩天。”

“哎呀老弟,你跟我客氣什麽,趕緊進來說話。”

沈老爺正是撒網籠關系的時候,突然來了個錦鯉上門,心裏自然是求之不得,巴巴兒地走上去把楊似仙給迎進了門。

而沈京九不動聲色地站在人後,擡頭看到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先是一驚然後一愣再是一亂,心想這小白臉不是他老子捧的兔兒爺嗎,怎麽又成了什麽狗屁天師?

他百思不得其解,邁着步子跟上去把他老子往身邊一拉,鬼鬼祟祟地問道,“爸爸,這個人是幹什麽的?”

沈老爺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什麽這個人那個人的,這是龍王廟的楊天師,跟你爸爸我喝過了把子酒的小老弟!”

“哦,把子酒,原來如此。”他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心想只要喝的不是喜酒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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