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文化節
陸流雲得了這對鑽石袖扣,寶貝的不得了。即便身上用不上這小玩意兒,也要時常拿出來摸一摸。
這副歡喜勁兒每每叫周衡西瞧見了,必定要用手指頭點着他的鼻尖打趣,“再摸就成精了,不如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把它放進被窩捂一捂,保不齊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能張嘴說話。”
陸流雲不耐聽他這渾話,自顧自地往旁邊去捧着一對寶貝,看那新鮮樣兒仿佛能擺弄到天久地長去。
不消多時,兩人把近來的閑日子厮混了一半,彼此都不那麽互相得空,陸流雲的心裏鬧起了饑荒。
他自以為對周衡西的感情,兩相比起來是只多不少,故而笑納了人家的情贈,應當也要回份旗鼓相當的愛禮來聊表心意。然而這樁不可含糊的大事,提到了腦門前卻又叫其犯了難。
比起女子來,男子垂青的傍身之物統共也就那麽幾樣。偏偏周衡西又是個不喜奢華花哨的随和性子,陸流雲一心想要制造羅曼蒂克,這就鑽了牛角尖,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
有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似的,陸流雲頓時熱情退卻,邁着兩條長腿往房間裏踱了兩圈步,連身上的雀躍勁頭也淡了。他大剌剌地攤開雙手往床上一撲,索性把難題扔在腦後不了了之。
正值賴在家裏閑得坐無可坐之際,經看門護衛送進帥府的一紙邀約,撲棱棱地飛到了陸流雲的手裏。
兩行齊整小字落在白底紅框的燙金鳳箋上,內容十分簡練。
“陸君,見字如晤,昔承君情,共游津市;今朝學祭,過之可惜,望君來席。——三浦新久。”
三浦新久的漢字寫得端正筆直,橫是橫,豎是豎,連那勾下來的一撇都劃得恰到好處。
花箋紙上印着別出心裁的暗紋,陸流雲仔細捏着紙張的邊角,把它放在陽光下照了照,隐約看到了櫻花的影子,不禁點頭贊嘆,這番精致素雅的格調,倒是十分符合那位日本友人的脾性。
陸流雲繼而又從信封裏倒出來一張大學文化節的手寫宣傳卡片,心中當即明了:三浦新久此舉,是為了請自己去參加文化節的社團活動。
思及至此,他從抽屜裏翻出一張素淨花箋,有模有樣地給三浦新久回了封應邀信,經檢查無誤後,差人拿出去給候在門外的傳信家仆。
見面日期敲定得非常順利,兩人決定跟随文學社的大部隊,參加第二天的團體活動。
說起這文學社來,雖是頂了一個“文學”名頭,內裏并無考究底蘊,乃是由學生們自發組織起來混課餘加分的空架子。故而加入方式也極為寬松,只需在開學之初到學生會領一張表格填好,便可在文學社的正式成員名冊上成功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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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陸流雲這一屆,內部氛圍則發展得更加散漫。除卻社員的日常出勤不計考量之外,連正社長都處于常年失蹤的潇灑狀态。幸虧“鬼見愁”錢主任把監督重心改革到了學業上面,不然以文學社如今的含糊混法,恐怕早就被教務處拉出去除名了。
本來陸流雲對其在文化節期間,能否開辦活動根本沒報希望,卻不料文學社這回竟突然開了竅,令他幾乎快要欣慰改觀了。
殊不知給他傳遞消息的三浦新久,才是活動背後的秘密發起人兼最大推手。三浦新久為了制造跟他會面的契機,才借文化節活動之名,特地計劃出了這樣一場避免倉促的合理邀請。
也許是心裏作怪,又或是不屬于同路人。對接近陸流雲,三浦新久每次都需要找一個恰當理由,去說服自己這不是在貿然打擾。
而陸流雲顯然沒能參透這一層隐蔽性極強的背後深意,到了活動開始的那一天,非常坦然地蹬着皮鞋出了門。
三浦新久站在教學樓門口等他,脖子上繞了一條厚厚的羊絨圍巾,身上穿的卻很單薄,系帶的灰色風衣被大風帶起衣角,随着腳下的黃葉飛舞。
“陸君,好久不見。”
“是呢,最近我這……不太抽的出空來。”
陸流雲忙着感情生活有陣子沒搭理人家了,如今三浦新久主動邀約反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們這次的活動場地在音樂教室,已經有幾個人提前來了。”三浦新久沖他和煦一笑,柔弱清秀的臉上倒還挺有氣色。
陸流雲見他并不介意自己的待友疏忽,悄悄在心裏松了一口氣,跟着三浦新久一起進了教學樓。
“因為這次會有一些新加入的低年級社員過來,所以內部管理們投票決定,撤銷往年讀詩頌歌的枯燥環節,直接進入自由活動環節。”
三浦新久說的很委婉,其實言簡意赅就是一個“玩”字,陸流雲正好求之不得。
三浦新久把陸流雲帶到樓上後,先行去旁邊的休息室幫忙新社員打點雜物去了。陸流雲一個人走到地,發現教室裏果然來了不少人,其中有兩個還是他打過幾次照面的同系師兄,看到人來,互相坐下寒暄了一頓。
這次活動有小食供應,每張方桌上都排了一溜兒糕點,師兄裏高個兒的那一位,從碟子裏拿了一塊酥餅,砸吧砸吧嘴道,“吃不慣這馊喽味兒,怪噎人的。”
旁邊另一位個子矮了大半頭的同窗,故意逗他道,“這玩意兒叫襪底酥,聽說是大姑娘的赤腳踩在上面發的餡兒,嘿嘿。”
高個兒師兄不疑同窗,把話信以為真,“呸呸”往地上吐了兩口點心渣子,咋舌道,“嘛玩意兒,埋汰死我了,換個正常口味端上來中不中?”
此人乃是祖籍東北的小夥子,雖然已在天津居住良久,不順意的時候話裏一急便要冒出方言,叫旁邊人聽了很是稀奇,果然當下從四周聚集過來很多新鮮目光。
“大碴子,就你話多。”矮個兒揶揄地搡了他一把,轉過去捂着嘴偷偷笑了。
高個兒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小矮子,你平時不是最講究嗎,今天怔了什麽魔。”
“這糕點是叫‘襪底酥’不錯,可橫豎又不是鐵做的餡兒叫人打不動,哪裏有這樣用腳出力的說法呢。”
陸流雲看不過眼不正經師兄欺負老實人,把點心掰開一看發現是榴蓮餡烘的餅,便也拿了一塊襪底酥放進嘴裏嘗了嘗,這才把高個兒師兄解釋得放了心。
這榴蓮餡的襪底酥味道是有些擇人,但酥皮上脫出來的花模子可愛,勝在做工精致,陸流雲此時想起周衡西在桂苓香齋诓他的舊事,眉眼彎彎不覺莞爾。
“我在走廊裏就聽到你們這桌咋咋呼呼的,傻笑什麽呢都?”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風雲人物——沈京九披着一頭亂發姍姍來遲。
桌上的兩位高矮師兄跟沈京九恰好也是熟識的。正所謂三個老油條聚在一起就要鬧翻天,且其中一位“沈氏油條”又是個豪邁的嘴瓢,場面就更加鬧騰了。
果不其然,沈京九大大剌剌地往桌上一坐,話開三句就紛紛引人側目,直接把另外兩位“高矮油條”拱得投降跑路。
“啧,倆混蛋玩意兒,這叫個什麽事。”沈京九往陸流雲身邊屁股一挪,把他留空給三浦新久的座位給占了。
“這裏有人呢沈兄,我重新給你拉把椅子過來。”
沈京九好脾氣地跟陸流雲點了點頭,眉目憂傷地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一身大衣松松垮垮,上面還崩了顆扣子。
陸流雲離他最近,從那敞開的領口處,依稀可見沈京九脖子上橫着兩道可疑紅痕。
“怎麽着這是?”他不揭沈京九的底,佯說懵話道,“被貓抓的?”
“可不是嗎,性子挺烈。”
沈京九無語凝噎,把這樁丢人現眼的混賬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陸流雲。
事情的起因是他近來心裏鬧慌,一顆心東牽西牽,把個新交的女朋友抛在腦後,愣是大半個月沒沒去搭理人家,這就埋了禍根。
可憐他那女朋友四處逮不到人,外面一層看着知書達理,裏面一層卻是個潑辣脾氣,偶然發作了一回就可勁兒要命。今天偶然得了負心漢的行蹤,竟然跑到學校對面蹲點堵人,殺了對方個措手不及。沈京九招架不住美人動怒,險些在學校門口被撓個滿臉花,無奈之下提出分手,歷經九死一生才逃出生天。
陸流雲見他偶然在正經地方現身一回,并非熱衷學校活動,乃是找避風塘逃難來了,當即哭笑不得。
沈京九見他這副模樣實在尴尬,奪了他手裏的點心哼了一聲,“怎麽了,好歹我也是文學社的挂名社長,誰還能過來挑我的理不是?”
“你?”陸流雲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是啊,就是我。”沈京九無辜地咬了一口點心,非常認命地拍了拍陸流雲的肩膀,“不要懷疑嘛,有時候事實就是這樣無奈的。”
沈京九對陸流雲的驚訝表示理解,他閑雲野鶴一個人,作為社長來去無蹤又毫無建樹,以至于別人都忘了還有這麽一號人物。
“陸君,抱歉讓你久等了。”打點完新社員的三浦新久回到了座位上,看到旁邊的沈京九雖然沒開口說話,也略點了點頭。
“喲,主事人啊。”他有意避開沈京九,沒想到對方居然主動跟自己搭了腔。
“算不上,只是配合師兄們出了幾個點子。”三浦新久把禮貌做足了全套,不想跟沈京九多做糾纏。
“陸兄,魅力大啊。”沈京九意味不明地捅了一下陸流雲的胳膊肘,把人說得心裏起了含糊。
“怎麽還有我的事呢?”陸流雲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對方抽的什麽瘋。
“社團裏那幫老油條跟我一樣不管事,要說忽然負責起來我是不信的。”沈京九打了個哈欠,都快把眼淚哈出來了,“三浦公子向來鮮少在人前露臉,主動包攬這麽個吃力不讨好的活計,當然是跟誰要好就為着誰了。”
三浦新久見他如此有慧根,把事情的本末猜得八九不離十,心裏也不慌張,臉上保持着平靜微笑,坦然承認道,“沈君說得沒錯,我這是借了貴社的東風,來給自己行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