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娘家人

陸流雲近來窩在周公館裏享清福,夜夜跟新郎官耳鬓厮磨,把小日子過得蜜裏調油,活脫脫成了個新進門的小媳婦,腦子裏的熟絡心思便不大往“娘家”飄了。

周衡西最近忙着要去大學上任,白天時有課業在身,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的時候,陸流雲每每蜷在被窩裏空床懈怠,非得日上三竿才肯爬起來。

幹鐘點工的老媽子摸清了兩位先生的習性規律,很快就把周公館亂套的飲食生活應付得游刃有餘。于是,陸流雲每次不定時地走到飯廳裏,總能看到一個保着溫的大食盒,四四方方地擺在桌子正中央。

放在食盒裏的熱乎糕餅,都是特地從飯店裏挑着新鮮訂來的。這裏頭用的餡兒料一層素的一層肉,看起來很勾食欲。然而陸流雲早上起得稍晚,怕吃多了東西中午漲食,便自己挑了幾樣不占肚的點心裝進大瓷碟裏,再“忍痛割愛”叫老媽子過來把食盒撤走。

周公館裏裝了電話,陸流雲端了吃食走到客廳,捏着春卷邊剛要往嘴裏送,不料此刻鈴聲大作長久不息,其熱鬧程度不亞于一面喧天的小鑼鼓。至此陸流雲食到嘴邊也不忙入口,一面把玻璃杯裏的白餐巾,抽出來揩淨了指頭上的油,一面走到櫃桌前拿起聽筒。

電話接通,周衡西聲音從聽筒那端傳了過來。

“媳婦兒,外面太陽都曬屁股了,你不會還賴在被窩裏哼唧吧。”

“什麽鬼話。”陸流雲伸了個懶腰,笑着啐他了一口,“我人都在客廳接電話了,你說呢?”

“我說呢這鬼話明擺着是要聽你撒嬌的,媳婦兒你可真不懂羅曼蒂克。”周衡西現在私下對着他是渾話張嘴就來,跟那明面上的正經模樣簡直大相庭徑。

“你滾蛋。”

陸流雲不耐理這臊臉皮,換了左手去握聽筒,右手捏着春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周衡西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咀嚼聲,猜出來陸流雲是剛剛起來吃飯,也不繼續拉着人煲電話粥了,開口便長話短說道,“雲哥兒,你待會兒跟吳嬸說一下,今天中午不用她做飯了,我回來帶你下館子。”

“好。”陸流雲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等周衡西在那頭挂了電話之後,這才跟在後面把聽筒放回了原位。

可沒等他邁開步子,緊接着電話又響了起來,陸流雲抓起聽筒眉頭暗皺,心想這個大腹黑真不叫人安生。剛想開口罵他幾句,誰知從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咋呼聲。

“啊,周公館嗎,我是陸帥府的老管家,咱三少爺在不在?”

“李叔,我就在這兒呢,家裏出了什麽事情嗎?”

老管家“啊”了一聲,像是沒聽清楚的樣子,在那頭扯着嗓子跟別人大喊道,“哎呀,這洋玩意兒我是用着不順手,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忽然聽不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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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陸流雲就聽到那頭聲音嘈雜,李濤聲腳步咚咚地跑過來對老管家說道,“二叔,你是不是把聽筒拿反了呀?”

“啊?”老管家拎起來一看果然如此,連忙把聽筒轉過來,大聲問道,“三少爺,三少爺,您還在不在了?”

“我在這兒接着呢。”陸流雲拿着聽筒哭笑不得。

“哦哦,那就好,我就是過來通知您一下,大小姐前兩天帶着侄少爺從南京回來了,這趟不定什麽時候走呢,您要不回家吃頓飯跟大夥兒聚聚?”

“大姐回來了啊?”陸流雲心裏小小意外了一下,也沒細想很快把話接了上去,“那行吧,我今天下午回去等着吃晚飯,別忘了到時候給周先生添個位子。”

老管家得了交待,連忙抱着聽筒“欸欸”地把話應了下來,總算替上司圓滿完成了任務。他這通電話打過去,絕口不提大帥半個字,巧借大小姐的名義請三少爺回來改善家庭氛圍,真算得上是“妙哉”二字了。

陸流雲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裏,大帥府裏頗有些空落,直至小侄少爺琮堂的出現,替他頂了這個缺。琮堂少爺,雖然不過六七歲的光景,卻已經很懂得進退道理,若論起人精程度來,怕是不亞于他那位陸家小舅舅。

虧得有這個貼心兒子在旁斡旋,陸雅容才能繞開她親爹的鬥法,避免沖動之下跟其淪落到劍拔弩張的田地。

琮堂對大帥府的印象很淡,在為數不多的到場裏,最近的一次還是兩年前跟他親娘過來臨時歇了趟腳。在他有限的記憶裏,姥爺跟媽媽不大講話;姥爺跟小舅舅也不大講話;而媽媽跟小舅舅呢,倒是偶爾會講上兩句,卻也都是不輕不重的閑話,沒看出來有什麽值得開口的必要。

對此,琮堂并沒有太多的意外感觸,因為在他的南京老家裏,爸爸跟媽媽也不是個話多的熱鬧光景。故而他長期以來,一直認為大人們在相處之時都應當是這樣端正肅穆的。想到這裏他深以為然,自覺已經把心中難事琢磨得十分通透,無需再添煩惱,便意得志滿地踱步出去,想要到後面的大花園裏逛一逛。

“這是哪家的小少爺呀?”

剛到家的陸流雲進門看到小外甥後,笑眯眯地向他走了過來,周衡西緊随其後,手裏拎着中午特地從酒店裏打包回來的定制點心。

琮堂聞聲擡頭,吃力地仰着小腦袋,看着眼前的兩位長腿先生,因記憶匮乏,分不太清到底哪個才是自己的小舅舅。

“喲琮堂,怎麽學人家小姑娘害羞不說話呢。”

陸流雲蹲下來托着他的小手,軟顫顫的,仿佛掌心裏攤了一塊奶白的嫩豆腐,竟是十分有趣。又見小外甥十分玉雪可愛,便低下頭響亮地在琮堂的手背上親了一口。

琮堂向來不耐跟父母以外的人這樣親熱,然而教養很好,所以并未當衆撂臉子。待陸流雲的嘴唇離開自己的手背後,斯斯文文地把手收回來,故作坦然狀一把将其插到褲兜裏,認真說道,“橫豎我又不是女孩子,你這樣下功夫可算是白忙了。”

陸流雲聽了他這成熟老練的口吻笑得打跌,不知道這孩子從哪兒學來的打诨腔調,擺起姿态來居然有了那麽點調笑影子在裏面。

周衡西在旁作壁上觀,認為這是陸家隔代傳下來的風流秉性在作祟。值得慶幸的是,陸流雲早被自己預定拿下。不然要是放任感情留其對別人耍花招去,他還真是沒辦法。

這時李濤聲從附近經過,見狀跟這三位打了個招呼,琮堂這時才曉得,方才那位蹲在地上的賴皮人物,竟然是自己的小舅舅。他自覺這場面十分尴尬,索性佯作不知,踢踏着腳上的小皮鞋向李濤聲身邊走去。

琮堂素日在老家也是有個玩伴的,恰巧跟李濤聲年紀相仿,且都有一副眉清目秀的好模樣。故此琮堂每每見了李濤聲便對其十分親切,常常上去主動示好,希望對方能跟自己玩到一起。而李濤聲看侄少爺自願成了自己的小尾巴,自認為不具備這種傾倒貴客的巨大魅力。因此心裏不但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反倒有些手足無措,逮着機會總要找理由從其身邊溜走。

琮堂一向是個人堆裏簇擁出來的小花朵,如今自己主動示好竟然碰了顆軟釘子,可謂是把臉丢回南京老家了。眼看李濤聲往前一溜煙跑得沒了影子,這就踢踏着小皮鞋悻悻地折了回來。

陸流雲看小外甥這副心灰意冷的模樣,跟在女校門口送情書被拒的落魄先生有的一比,忍不住躲在周衡西後面笑得東倒西歪。然而,陸流雲對着面紅耳赤的小外甥“幸災樂禍”沒多久,很快就迎來了現世報。出來找兒子的陸雅容,意外逮到不見人影的三弟,二話不說跳過親兒子,立刻把三弟拎到屋裏訓話去了。

小偏廳裏,陸家姐弟一坐一站,中間隔了有半米距離。

“聽說你現在不大歸家了?”陸雅容說出來的話直接,語氣卻平淡的很,給陸流雲保留了避開鋒芒的餘地。

“暫時跟在周先生後面學學東西罷了。”陸流雲規規矩矩地應了話,在這大姐面前不敢造次。

“在我們家你是最有主意的,在外面別玩太過了,鬧出亂子來仔細你的皮。”陸雅容觑了他一眼,出言警告道。

陸流雲點點頭,相信她真敢這麽做。

陸家的三個兒女,統一是從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然而性格各有千秋。

大姐頗有其父之風,在家向來沒有長姐的自覺,能上手教訓,絕不從不跟人講道理。幼時遇到三弟搶東西,不比軟脾氣的溫吞二妹好說話,直接過去噼啪兩巴掌,常常把陸流雲打得眼冒金星。故此,陸流雲長久以來,一直把大姐跟他老子劃在同一個應付圈子裏。

“行了,就這樣吧,爸爸在書房裏,你去跟他打聲招呼。”陸雅容手裏攏着羊絨披肩從椅子上站起來,卷底高跟鞋的後跟輕輕叩響了腳下的紅木地板。她在娘家沒有太多講究,面容素淨不施粉黛,一頭未經燙染的及腰長發亦不曾绾起,只拿一個珍珠發箍簡簡單單順在耳後,現瞧着倒跟出嫁之前無甚區別。

可惜時過境遷,如今這模樣讓人看起來卻是親切又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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