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直鼻梁先生

與此同時,将軍姑爺張褚文從南京發來的一封電報,堂而皇之地擱在了元帥岳丈的桌子上。

薄薄一張紙,內容卻有千斤重。陸元帥不看不要緊,一看當即猛拍桌子,怒斥大閨女“反了天了”。

張褚文把事情交代得很含蓄,只說此前跟陸雅容拌了嘴,夫妻二人大吵一架後,做妻子的自作主張帶着兒子出走,等家裏人去追火車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而陸雅容竟有那堪比遁地的好本事,三個月來帶着兒子南下北上繞了一大圈,每次都能趕在張家護衛找到人之前跑個無影無蹤,直至近期返回天津老家抛頭露面,這才被張褚文派出去的線人得知了行蹤。

陸元帥攥着電報一籌莫展,想去把大閨女找過來罵一頓,又擔心她反骨一橫,破罐子破摔把事情做絕。他愁眉苦臉地背着手在房間裏踱了兩圈步,心中找不到任何頭緒,只得癱坐在太師椅上,拍着大腿發出一聲仰天長嘆。

陸流雲坐在車裏跟他老子心意互通,守在瑪特劇場外面從開場蹲到散場,再默默跟了大姐一路,終于等到二人共進午餐分開之後,成功攔住了雪先生去路。

“我記得今天好像沒有下午茶的邀約。”雪先生的聲音從爵士帽下傳出來,低沉有力卻不渾厚,不過聽起來倒是十分悅耳。

“先生,您作陪了家姐半天,是時候換我這個當弟弟的過來招待了。”陸流雲嘴角微挑,把話說的滴水不漏又留人體面,委實是個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奧妙回法。

“哦?”雪先生把爵士帽掀上去一角,露出蘊秀的鳳眼勾了陸流雲一眼,嗤出一聲剛柔并濟的嬌笑,“想必閣下就是陸家的小三爺了。”

“他”再開口時,低沉的聲線已經趨于妩媚,仿佛完成了一瞬間的性別轉變,令人措手不及。

“你……”

陸流雲把後面半句話噎進了肚子裏,因為“雪先生”把寬大的爵士帽從頭上摘了下去,露出了藏在裏面的女士盤發,以及耳垂上飾以墜環的洞眼。

她的骨相生的極好,東方式的面孔上同時揉雜了英氣跟妩媚,真真兒叫一段風流平添了兩處香豔顏色,好一個偷天換日的“祝英臺”。

雪先生,确切來說是雪夫人,望着陸流雲這副局促模樣,自覺很有成就感,片刻之後,竟是得意地笑了,“小三爺,現在這裏沒有先生,只有夫人,你要不要也請夫人去吃下午茶呢?”

陸流雲直覺這樣的女人不好應付,若自己跟她打太極必然處于下風。然而先前邀請已經發出就再無收回的道理,縱使全無章法,也要硬着頭皮把主動權掌握在手裏。于是,他穩住陣角,決定請這位高明的雪夫人去吃下午茶。

雪夫人很懂得養生,因為擔心飲食過量會導致發胖,所以并不在下午多吃甜食,只在西餐廳要了兩杯黑咖啡,連糖包都沒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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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流雲跟她攀談了兩句,發現其胃口挺小,人卻健談,不但言辭幽默風趣,連話風也是極大膽的。不多時,竟連自己近來一則桃色緋聞都敢拿出來當做笑談,叫陸流雲聽了不禁暗自咋舌。

殊不知這雪夫人乃是個闊綽的熟齡女人,在這最是玩笑耍得開的年紀裏,有錢有閑又沒有夫家拘束,日子過得自然是招搖逍遙兩不誤。

且她又是演藝世家的出身,抛開風流史亦可稱作名人,平素的社交圈子也是廣袤無邊。上一段正經情史距今不過寥寥數月,不久前又跟日本情人去了趟東京,雖于回國之後和平分手,孑然一身,卻又實實在在成了個灑脫的自由人。

陸流雲暗想,這樣一個妙角色的尤物,必然是交際圈裏的寵兒,只是不知大姐跟她的結識契機到底緣從何處。

他心中疑惑,随口一問,沒想到雪夫人卻是記得清楚,登時就把二人初見的場景,原原本本地形容了出來。

“我跟令姐相遇在南京的名流酒會上,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男伴跟張将軍是好朋友,我想我應該不會主動跟她打招呼。”

“哦?”陸流雲聽了這話感到有些驚訝,下意識地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

“因為她就像一件供人欣賞的美麗瓷器,臉是熱的,心卻冷的。那麽敏感易碎,讓我不忍心去看她眼裏充滿的憂傷……多麽倔強堅強的新女性。”

雪夫人在剛柔并濟的聲線中切換自如,一忽兒就從女性視角跳向了男性視角,不改幽默本色。

陸流雲默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向她點了點頭。雪夫人這話說得挺俏皮,既把信息點婉轉地傳遞了出去,又不曾失了禮數,倒叫他不知該如何往下發問了。

“其實小三爺也不用太擔心。”雪夫人纖長的手指摩挲着瓷杯邊緣,蘊秀的鳳眼輕輕一擡,“我瞧令姐夫是個窮追猛打的精細人,指不定哪天就過來把美人心給敲動了呢。”

“倒不為非要把人強綁在一起,照我的想法呢,還是大姐開心就好,只是萬事不由我做主,求不得輕松罷了。”陸流雲擡頭發現雪夫人正笑目盈盈看着他,神态之間似是十分贊賞,便不好意思道,“信口渾話讓夫人見笑了。”

“若我也像密斯陸有個這般貼心的弟弟,又何苦把心吊在那不相幹的人身上,落個兩敗俱傷。”雪夫人唏噓地用小銀勺攪了攪被子裏的咖啡,有感而發道。

陸流雲巧引偏鋒,把話接了上去,“若夫人有個弟弟,那必定是人中龍鳳。我這不學無術的是拿不上臺面去比較的,讓您見笑了。”

兩句話把雪夫人哄得臉上有了笑影子,霎時,桌上的氣氛又活絡了起來。陸流雲看她杯子空了,忙要叫西崽過來續新的,被雪夫人擡手止住。

“不叨擾了,這麽久不回去,一會兒家裏的保镖們該出來找了。”雪夫人抖了抖大衣重又拾起潇灑派頭,把爵士帽倒扣在頭上,像個慣走生意場的豪客似的,皮鞋一邁,起身向陸流雲拱手告辭。

“行,夫人您慢走。”

陸流雲順水推舟把雪夫人送出了門,而後伸手去摸口袋裏的車鑰匙,也準備回去了。

“先生,您請等一下。”西崽手裏拿着付款單子,慌慌張張地從餐廳裏追了出來。

“我剛才出門之前已經把錢放在桌子上了。”陸流雲見狀,以為人家沒看到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錢,于是尴尬地站在原地,耐心向西崽解釋道。

“先生,因為您那一桌的費用已經預先有人代付過了,所以不用再多給一趟。”西崽見他弄錯了來意,連忙把付款單子跟放在口袋裏的鈔票一并交到陸流雲的手裏。

“什麽?”

陸流雲驚訝地嘆了一句,細問之下,這才得知,在他跟雪夫人洽談的時候,有個不留姓名的年輕先生主動幫他們付了賬。

“那位先生最近常來咱們店裏喝咖啡,下次我見到他的話,會幫您留心一下的。”西崽恭恭敬敬地回完了他的話,鞠了一躬轉身進餐廳裏忙活去了。

“得,沒出錢又沒出力,平白無故撿了一回現成人情。”陸流雲無奈笑笑,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神,思考未果,把鈔票收進皮夾裏,覺得自己這一天盡遇上稀奇事,是真夠古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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