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溫香軟玉
張媽下午在院子裏勞碌,對大帥跟大小姐在花園裏的一番争吵隐隐有些知覺。主子的事情沒她這個下人說話的份兒,只要不動手,鬧鬧也就罷了,大家庭裏是非太多,講究起來誰都沒處說理去。
可眼見天色愈來愈晚,大小姐這街逛得沒個時間分寸,直至家裏開了晚飯還跟孩子不見蹤影,她這心裏就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張媽不放心,偷偷跑到陸雅容的院子裏瞧了一眼,發現大小姐的房間空蕩蕩的,俨然是副人去樓空的蕭條景象。她這下慌了神,連忙踩着兩只大腳跑出去通知陸元帥。
距離市中心稍遠的富戶區裏,有一棟豪華的半山別墅。此刻,陸雅容牽着琮堂站在它的鐵門外面,望着裏頭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猶豫片刻,把拎在手裏的行李箱放在地上,輕輕按響了門鈴。
大門口很快就來了人,兩個保镖模樣的黑衣大漢站在鐵門後面,耐心聽陸雅容說明了來意,點了點頭,打開大門恭恭敬敬地把這母子二人請了進來。
“我們就送您兩位到這裏了。”保镖們把人領到內宅門口就識相地退了出去,陸雅容向他們道過謝後,拉開面前黃銅制的雕花把手,帶着孩子和行李一起走了進去。
屋子裏是開放式的大客廳,沒有安置沙發茶幾之類的多餘家具,只在正中央鋪着一層金邊滾繡的羊絨地毯。有兩個約摸十七八歲的嬌憨少女,一個趴在上面逗貓,一個盤着腿打盹,身段模樣皆是上乘,聽到門響後,忙把木屐穿在腳上起身迎客。
陸雅容跟她們是認得的,這時就主動上前打招呼道,“溫香、小憐,你們雪夫人現在在家裏嗎?”
溫香抱着貓崽子點了點頭,伶俐回道,“密斯陸來得正是時候,我們家夫人晚飯前還在抱怨,說最近家裏都不來人呢。”
小憐在旁看到兩位客人凍得鼻尖通紅,跟在後面問道,“密斯陸跟小公子趕晚過來用過飯不曾,橫豎現在夫人在樓上消食歇息,一會兒再見也不遲。”
陸雅容自己是無所謂,低頭看了兒子一眼,琮堂軟綿綿地抱着她的腿,是個又餓又困的疲憊模樣,便應承了小憐的好意,讓她帶路去飯廳用餐。
溫香跟小憐都是打小被雪夫人帶在身邊栽培的丫頭,算得上家裏的半個小姐,以後是要跟在後面進社交圈磨砺的。故而雪夫人平素并不許二人輕易外出抛頭露面,這趟忽然家裏來了人,兩個丫頭得了新的說話對象,一路走過來就沒歇過嘴。
陸雅容知道她們新鮮勁兒大,不厭其煩地陪着搭腔,倒也聽來不少有趣的話頭。據說客廳裏如今那般布置,乃是因為雪夫人在上段情緣裏受了挫折,一怒之下把該君素日流連的家具用品盡數扔到了山下的垃圾場裏,這才導致家裏現在如此空蕩。
溫香說到這裏忍不住揉着肚子“诶喲”發笑,被小憐趕上來擰嘴道,“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哪裏就值得拿出來當笑料了?小心叫夫人聽到了,過來揭你這死妮子的皮。”
溫香慌張躲過她的手,嬌聲哀求道,“好妹子,我敬你聲‘軟玉’姐姐,可算饒了我吧。”
小憐聽了這話臉上一紅,愈是不依,鬧着要給她點顏色看看。
“這是為個什麽緣故,我倒聽不明白了?”陸雅容唇邊含着笑,把人攔下來好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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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剛到家裏來的時候,夫人給我們拟了名,一個溫香一個軟玉,正好湊作一對。可那時夫人接過來一位頂漂亮的公子哥兒,名字裏巧也帶了個‘玉’,這就沖撞上了,夫人随後便給我改了叫小憐。”小憐不好意思地把緣由跟陸雅容娓娓道來,末了自嗔道,“還好沒叫開,便是改了也無妨的。”
“難為你記挂了這麽久,也不知是想着人還是念着玉呢?”溫香吃吃一笑,湊過來往軟玉肩膀上悄悄推了一掌。趕在她起身之前,把手裏的貓崽子往對方手裏一送,嬌聲慣氣道,“要算賬等會兒的,我現在去叫夫人下來見客,沒空挨你的打哩。”
她嗒嗒踏着木屐一溜小跑上樓,片刻之後,果然把雪夫人叫了下來。
“容容,你要過來,直接打個電話差人過去接就行了,何必自己跑這一趟。”
雪夫人穿着天鵝絨的墨綠睡裙,雪白的酥手掩着紅唇,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領袖處的花邊繁複,跟頭上新燙的水波大卷相得益彰,站在糕點琳琅的長桌之前,像是從油畫上走下來的古典美人。
“走的匆忙,也顧不上想那麽多了。”陸雅容懷裏抱着已經睡沉的琮堂,心事重重地低下了頭。
“溫香,小憐,去把客房收拾一下,然後幫密斯陸把行李放進去。”
雪夫人聽到她來,便把事情猜到五六分。如今見了陸雅容,言語之中體會到了她的難處,便把那不相幹的人支開,坐下寬慰道,“橫豎已經脫身出來了,就不要再憂心那可有可無的煩惱。你瞧瞧孩子還小,便是不為自己,也要為他開開心心地做打算。”
“夫人,我都想好了。”陸雅容愛憐地撫了撫兒子的額角,淡淡說道,“為了讓張褚文死心,還是先帶琮堂去日本過幾年清淨日子吧。”
“也好。”雪夫人思忖片刻,關切問道,“你若要到那邊的話,生活出行等相幹事宜可有人料理?”
陸雅容搖了搖頭道,“如今我連娘家人都得罪了,萬事只能親力親為。”
“這樣嗎……”雪夫人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腮,一手立在桌面上,如彈奏鋼琴般輕輕指尖點了幾下,開口說道,“到時候,你若想好在哪個城市安頓,我托朋友到當地的女子大學裏給你挂名個音樂老師的職位,不計出勤考核。你閑來無事可以挑幾個貴族小姐,給她們當當私教,薪水是很可觀的。”
陸雅容受寵若驚地擡起頭,鄭重地向雪夫人道謝道,“夫人,這多麽麻煩您……我真是受之有愧。”
“什麽愧不愧的,莫要再講這種生分話,叫我聽了心裏反倒不喜。”雪夫人佯作嗔怒,兜手輕推了她一把,唏噓說道,“我是難得逢個女知己的,不憐惜你又怎麽成全自己的心意呢?”
陸雅容心中也清楚這些事情于她不過是順手小忙,當不得棘手大忙,也就不再推辭客套,欣然接受了雪夫人的好意。
在這二人心心相惜,融洽樂談之際,帥府裏頭卻因為陸元帥的雷霆大怒,而狠狠鬧了個人仰馬翻。
陸家大客廳裏,從上至下,自副官長開數,到進門送茶的李濤聲,面部表情都不甚從容。
“一個女人家,帶着一個不齊桌子高的小孩子,是有多難找?”陸元帥“啪”一聲把茶碗拍在桌子上,恨不得下去一人一巴掌,“都沒法子了是不是,老子他媽自己出去找?”
話說完,怒氣沖沖地朝門外走去,險些跟匆匆跑進來的老管家迎頭撞上。
“媽的,你給老子瞎跑什麽?”陸元帥被他擋路擋得心煩氣躁,站在原地破口大罵道。
“您別着急,周先生跟三少爺剛趕回來,聽聽他們怎麽說的吧。”老管家偷偷在褲腿上抹了一把手上的熱汗,陪着小心說道。
陸元帥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粗氣,略微緩和了臉色,不跟他計較了。
“爸爸,大姐還沒離開天津。”陸流雲跟在周衡西後面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兩個人帶了一頭一臉的寒氣。
周衡西拿着手裏的考核報表向陸元帥解釋道,“我們在碼頭的施工窩棚裏找到了大小姐的車子,今天天氣不好江上的船只全部停運整修,他們在那裏錯過了客輪是沒有時間再去趕火車的。”
“只要人還沒離開天津,我們把通道盯好了,就不用擔心找不到大姐他們。”陸流雲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給他老子打了個千兒,認真說道,“爸爸,在這之前我求您一件事,等找到大姐跟琮堂以後,無論如何請您尊重她的意見,不要再強求她做出犧牲了。”
陸元帥眉頭緊鎖定定地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着兒子,眼神淩厲。他陸瑾和這輩子不服管不服軟,硬着一身铮铮鐵骨,從來只存留奚落旁人讓步的傲然姿态。如今面對兒子的隐晦指責,他扪心自問,作為父親,他為孩子挑了最好的選擇,這難道也有錯嗎?
“爸爸,不是所有人都滿意被安排。”陸流雲站在原地跟他對視,目光平靜而堅決,不退讓不慌張不匆忙。以前他不懂,因為沒愛過。現在他愛了懂了,無論是對待親人或是愛人,都希望愛他的跟他愛的,能夠擁有一個讓自己公平安排感情的權力。
“好,我答應你。”陸元帥沒有給兒子看清表情的機會,轉過身去留給陸流雲一個沉默的背影。是人都有心,他陸瑾和這輩子注定當不了一個合格的好父親,剩下的,除了彌補只有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