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滄海前塵3-6
第104章 滄海前塵3-6
梧州。
公玉家燈火通明。
族中最好的醫修給公玉凰吊着命, 大長老站在門外踱步,生怕裏面的公玉凰死了。
西海回來後,整個公玉家動蕩不安。
明家如今和倦家是姻親, 哪怕內有不滿,倒是一致對外,趁着公玉家內亂, 瓜分了不少他們的産業。
公玉凰此次的行動打亂了公玉家多年的部署, 誰也沒想到她難得出門一趟, 能掀起如此驚濤。
若不是老祖保下, 這一代唯一能彈奏大荒之音的苗子也就沒了。
可是半年過去,公玉凰的傷情不見好轉, 奄奄一息。
“大長老, 主君恐怕很難熬過這半年了。”
醫修摸着胡子, 盯着大長老的目光如實相告,“我看還是盡快找到繼承人為好。”
“是啊, 大荒之音一出, 無論哪一代都是授琴者死,無一例外啊。”
長老死傷不少, 沒摻和此事的三長老站在一旁,女人望着深夜的疏星,“我們必須為主君報仇。”
“報仇?你不在西海, 沒見着那日的光景, 簡直就差天崩地坼了。”
大長老閉眼, 仿佛海上的血腥浮屍近在眼前。
饒是他活了幾百年, 依然被小輩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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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 那丫頭今年才幾歲,身上沒法寶怎麽可能傷得了主君?”
“若是不徹底殺了她, 我們公玉家豈不是被人看了笑話!”
……
周圍聲音嗡嗡,大長老呵斥道:“吵什麽,那丁銜笛如今尚在倦家,你們确定動得了她?”
“若是她孤身一人也好說,聽聞她在天極道院便于明家和倦家的人交好,倦家現任主君甚至遠赴西海相助,還放話與丁銜笛為敵便是與倦家為敵。”
“從前倒是好說,如今倦家吞并得太快了……”
大長老的目光落下,小聲說話的分堂主聲音越來越輕。
三長老去屋裏看了看公玉凰,“大荒之音可是本門絕學,主君都是這般模樣,沒道理丁銜笛毫發無損。”
大長老甚至請示過公玉家洞府的老祖。
對方坐鎮公玉家數年,從不參與俗世,是少有的潛心修道的修士。
“大荒之音通前生,曲惑人,哪有這麽好解開。”
修真世家源遠流長,都有本門絕學。
公玉家修音,大荒之音一直是最高絕學。
“那要如何解開呢?”有人問。
大長老又進屋去看公玉凰了,三長老望了望頭上的圓月,露出一個笑:“不試圖改變前世便能解開。”
“可是人,是不會一成不變的。”
丁銜笛睡也不安穩。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游扶泠喚醒的緣故,她又以自己的視角過了一遍如今身份的出生、成長和……死亡。
這算什麽,二次穿書?
還是通曉前世?
巴蛇不止一次說過她和游扶泠輪回無數次,為了什麽輪回那條蛇不肯說也說不出。
謎團一個又一個,丁銜笛好幾次莫名生出自己被窺視的毛骨悚然。
好像天外還有一個世界,有人淩駕萬物之上,俯瞰她一次又一次狼狽地掙紮。
那是人嗎?
我都不是人了,那肯定也不是人。
待她一覺醒來,發現游扶泠已經坐在梳妝鏡前了。
侍女們還未進來,丁銜笛翻了個身。
這具身體比婁觀天還脆,怕冷,雖然不胖,身體卻很笨重。
她還想多看兩眼獨自梳頭的游扶泠,剛吸入一口氣,就咳得驚天動地。
梳頭的游扶泠放下梳子過來,原本平靜的神情布滿慌亂,幾乎是撲過來的。
但她的裙子很長,幾步都趔趄,反而把丁銜笛吓了一跳,“你這麽慌幹什……啊,這是什麽?”
丁銜笛後知後覺地眨眼,看着自己捂住嘴咳嗽後滿手的血,下意識擦了擦身下的布料。
游扶泠見慣了丁銜笛t嬉皮笑臉,怎麽也想不到這人還有這樣的一天,她近乎破音地喊——
“來人……”
丁銜笛本想摸了摸她的手,也覺得滿手血惡心,微咳着安慰:“別害怕。”
“我現在不就是醫……醫生嗎?”
“咳……阿……阿扇,我發現穿越也挺……咳咳咳。”
她想說穿越也不錯,體驗各種職業,她以蒲玉矜的身份長大一次,并不讨厭。
“你也閉嘴。”
很快婢女們入內,連女官都過來了,瞧見趴在床頭又咳得驚天動地的小蒲大人也吓到了。
“去找小張大人。”
“也去宮裏把院判請過來。”
“公主,您先松手,我們給驸馬更衣。”
……
人來人往,丁銜笛氣更喘不上來了,還沖游扶泠笑,示意侍女看好公主殿下。
醫官她虛弱地道:“公主有心疾,比……比我重要,她的藥……”
“別說了。”
游扶泠閉了閉眼,在原世界她一直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個,從來不知道另一個視角是這樣的。
難過、心疼……甚至還有對這個假世界的惡心。
丁銜笛不應該這樣的,她應該健康得活蹦亂跳,手也不這麽幹枯伶仃……不應該在這裏。
丁銜笛還怕游扶泠暈過去,這人身體從小就差,在哪個世界都一樣。
換了一件衣服,擦掉身上的血跡,她由着醫官診脈,還不忘對游扶泠說:“這樣也算感同身受,你……”
“我讓你別說了!”
游扶泠提高了音量,吓得周圍的仆人紛紛跪下。
同為醫官的小張大人看了眼忽然變成驸馬的同僚,越看越覺得蒲玉矜好像不是被強迫的。
但也沒發現公主從前和小蒲眉來眼去啊。
不過小蒲是公主帶回來的,不排除一見傾心的可能……
她思緒紛飛,丁銜笛喊了好幾聲小張大人,她還沒聽見,最後是游扶泠咳了一聲,她才回神。
被公主府的人押着來的院判姍姍來遲,臉色比游扶泠還難看。
游扶泠把人叫出去談了。
殿內生着爐子,丁銜笛攏好衣衫,問這個世界的同僚,“你有和我家中的婢女提過我同你說的事麽?”
她攏好衣衫也遮不住脖頸和手腕的啃咬,饒是醫官及時收回眼神,依然免不了面紅耳赤。
“正要告訴你呢,你的婢女不在,只留下一封信。”
丁銜笛結果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和梅池一模一樣。
她不敢百分百保證這個前世有梅池的存在,也開始懷疑自己原世界的真實性了。
“多謝。”
她并不驚訝,同僚問:“你與公主……”
“你的身體……”
蒲玉矜體弱多病是公主府上下的共識。
小蒲大人雖是流民妖道,卻被誰都金貴,夏天不能太熱,冬天特別怕冷。
俸祿裏也寫着多要一盆炭火。
“離死早着呢。”
丁銜笛唉了一聲,看了眼外頭隐隐傳來的游扶泠的聲音,帶着憤怒。
游扶泠應該也知道她這具身體才是真的命不久矣。
面容精致的新驸馬笑起來宛如新陽,還朝同僚眨眨眼:“都做第一個女驸馬了,也要做公主的最後一個吧?”
游扶泠進來的時候怒氣沖沖,丁銜笛靠在一邊,看着對方和修真世界截然不同的裝扮。
她喜歡的人就不能落魄。
果然,在這樣的前世幻夢裏,游扶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
她唯一的缺陷來自先天。
前世是,未來是,不前不後的中段也是。
前世多少回啊,總有身體好的時候吧?真想看看健康的游扶泠。
大概是丁銜笛似笑非笑看得太久,游扶泠問:“你病好了?”
“好不了了,”丁銜笛撿了一顆喜糖吃,腮幫子鼓了一半,“我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阿扇。”
她說話依然咳嗽,氣若游絲得令游扶泠難過。
她不看丁銜笛,對方也不生氣,滾到游扶泠身邊,下巴靠在對方的腿上,“我想到一個或許可以早點回去的方法。”
游扶泠:“什麽?”
她挑起丁銜笛的下巴,“你怎麽知道的?”
明明和外界有聯系的是游扶泠,很多時候丁銜笛像比游扶泠還了如指掌。
很像……有外挂。
“你別想騙我。”
“說得我像是有前科一樣,”丁銜笛用臉頰推開游扶泠的手指,蹭了蹭對方的手背,“這裏不好玩,早點回吧。”
游扶泠:“怎麽回?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
她并不好糊弄,這點丁銜笛也早就知道了。
公玉家的大荒之音針對的是她,丁銜笛也不知道自己要重播幾次從前。
單從這個夢境看,她和游扶泠的前世或許沒一個好結局。
“回啊……”
丁銜笛眯着眼,“就像我們之前比賽那樣,一個人輸了,死了,就結束了。”
方才游扶泠便聽宮裏的醫官提到這個字,話裏話外都是小蒲大人時日無多,公主節哀。
“還好我之前有研究過三大修真世家的本命法器是什麽。”
丁銜笛抱着游扶泠的腰,嗅了一口陌生的香氣,聲音越來越輕,“明家是劍、倦家是陰鈴、公玉家是琴……”
“公玉凰想把我困在掙紮的前世裏,撺掇我改寫命運,我偏不。”
游扶泠很少有這樣摸丁銜笛頭發的時候,她們穿書至今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
以她們的性格要安靜下來聊一會都算奇跡。
語重心長不适合,和她們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倦元嘉也說,不知道還以為丁銜笛天生欠你的。
游扶泠,你感覺不出來她對你特別放縱嗎?
放縱。
溺愛。
一個是倦元嘉說的,一個是明菁說的。
明菁不像倦元嘉說話這麽插科打诨,說她對妹妹也不會這麽放縱。
具體呢。
當時游扶泠問。
丁銜笛還在昏迷,巴蛇趴在床頭呼呼大睡。
幾個人在緬州城轉悠,游扶泠辟谷不吃東西,倦元嘉和明菁都不會強迫她嘗嘗,反而游扶泠自己去嘗了。
“具體啊,”倦元嘉想了想,“就像現在,若是丁銜笛在,定然給你遞上一塊土筍凍,你麽,肯定搖頭,她在強求你,你就吃了。”
“這是欲擒故縱麽?”明菁問。
“那不然呢,你也學一個?”倦元嘉哈哈大笑。
“學不會。”明菁搖頭。
這種打趣游扶泠并不陌生,但也需要丁銜笛幫忙頂着。
丁銜笛不在,其他人也不會貿然開游扶泠玩笑。
要說寂寞,也不盡然,倦元嘉也會照顧到這位第一宗門的天才。
丁銜笛是不一樣的。
游扶泠低頭,落下一個令懷中人愣神的親吻。
“這麽忽然?白日宣淫不好吧?”
丁銜笛露出一個笑,勾了勾游扶泠的頭發。
游扶泠:“你行嗎?”
“不行,咳得我渾身疼,看來真的沒幾天可活了。”
丁銜笛倒到了另一邊,握着游扶泠的手說,“我死後會去往下一個前世。”
她摸了摸游扶泠手上的镯子,“你應該能找到我的吧?”
游扶泠垂眼,沒注意到丁銜笛往嘴裏塞了什麽,正要說話,對方吻了過來。
親吻伴随着水聲,深冬窗外細雪紛紛,小張大人在另一間屋內問院判:“這真的可行?”
“太冒險了吧!”
“這是陛下允許的。”張院判摸了摸胡子,“你難道未曾聽過晚溪公主的傳說?”
陛下會不惜一切代價,延續公主的壽命。
而剩下的半顆心,已經找到了願意取出的主人。
游扶泠被吻得雙眼朦胧,最後一瞬才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她緊緊攥住丁銜笛的領子——
“你不會是想……”
“好阿扇,我們在這個世界可是有血海深仇,又是婚約之人,我不想走原劇情了。什麽試探、先婚後愛、互相拉扯……太……咳咳。”
“太麻煩了。”
意識朦胧的最後一瞬,游扶泠看見丁銜笛掏出一沓符紙。
公主府的小蒲大人出身卑賤,是被公主撿回去的妖道。
很多人忘了蒲玉矜一開始是靠什麽讨生活的。
做妖道久了,似乎也放松了警惕,連游扶泠都忽略了這個世界也有修真者。
這是琉光大陸萬年前的更從前。
她們有人寫在史書的一頁,随着王朝和時代更疊,埋入泥土。
“丁銜笛……你……這個……”
游扶泠實在不會罵人,丁銜笛還不給她機會,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公玉凰要我改寫,我就不。所以……親愛的,下個世界見。”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們有沒有……其他前世……這咳的,我都要吐……咳吐了。”
“我不會每一輩子都是……都……是肺痨鬼吧。”
“晚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