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滄海前塵3-7

第105章 滄海前塵3-7

梅池很想等丁銜笛醒來, 但她的耐心在食物之外向來不多,第二日便收拾好行囊準備前往照州了。

若不是倦家的道童t盯得緊,或許真給梅池溜了。

倦元嘉繼任主君之後, 每天雜事頗多。

如今公玉凰利用大荒之音傷人,也意味着公玉家的寶琴還在。

也不知道誰走漏了風聲,到處宣揚倦家的陰鈴不見了。

這可是世家至寶, 事關重大, 好在長老們壓住了不忿之聲, 依然令倦元嘉頭疼, 只能暗地裏繼續派人追查陰鈴的下落。

得知梅池溜了,她也顧不上和長老繼續商談, 想着趕忙把人逮回來。

沒想到剛走出院外, 一陣強勁氣流襲來。

一只巨大的仙鶴站在倦家的議事堂前的假山上, 腳爪勾着的梅池搖搖晃晃。

餌人似乎剛啃完大師姐脖子上的一塊餅子,沖倦元嘉打招呼:“倦倦, 我要走啦。”

她說話掉下來的餅渣落入池中, 鯉魚蜂擁而上,好不熱鬧。

“好大。”

“妖邪之物!”

“這不是練翅閣的銅鶴嗎?”

“什麽練翅閣, 這就是一只大胖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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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是紅色的,礦石做的吧!”

倦元嘉對上飛餅的眼睛,她恭敬地一只鳥說道:“裴師姐, 丁銜笛之前把師妹交付于我, 我理應照看她的。”

她也不知道是梅池招來的大師姐, 還是飛餅自個兒過來的。

天極道院距離棘州十萬八千裏。

至今倦元嘉都不知點星宗滿門到底是什麽出身, 都是畜生至少也有巢穴。

梅池說得含糊不清, 從她說自己有未婚妻就疑團重重,丁銜笛更是不知道, 她沒事還會和梅池打聽。

夜深人靜的時候倦元嘉推演從前,不難發現丁銜笛也有矛盾的地方。

其他道院弟子聽信丁銜笛那套和游扶泠早有茍且。

相處這麽久的倦元嘉和明菁能從二人的言語中察覺不同。

哪怕游扶泠再口是心非,也有一套和丁銜笛秘密交流的語言,總有一些其他人聽不懂的詞。

她們對視便心照不宣,再不承認相愛,都情比金堅。

梅池摸了摸大師姐蓬松的羽毛,對倦元嘉說:“不用擔心,飛餅會保護我的。”

“大師姐很可靠。”

一只鳥也不打算解釋什麽,只是拍了拍翅膀,羽毛紛紛落下,很快帶着人消失了。

倦元嘉唉了一聲,紛紛羽毛落到她掌心,“幾根毛就能賄賂我了?”

周圍的人散開,主君的道侶拿走一根,“不是你喜歡的?”

“喜歡啊。”倦元嘉的羽毛扇蘊藏她的本源靈力,明菁從前不知道,這幾年看她處理倦家的叛徒,才知道這把扇子威力極大,比倦元嘉的劍好使多了。

“但梅池就這麽走了,我要如何和丁銜笛交代。”

看熱鬧的人散去,主君站在回廊盡頭,假山被飛餅踩出了一個坑,掉下來的餅渣早就被游魚吃完,只留一圈一圈的漣漪。

“左右是她們宗門大師姐帶走的,不必擔心。”

明菁執行任務去過一次照州,飛舟前往天都還有專線,比其他州部繁華許多。

除卻拍賣行也有不少交易場所,隐天司的總堂也在天都。

“照州啊,”倦元嘉望了望遠處飛過的飛舟,“若不是諸事纏身,我也想去玩幾日。”

她性情也算跳脫,很少有修真世家扛事的如此活潑。

明菁也沒想到宗族議事,倦元嘉還能開幾句玩笑。

什麽二長老您胡子是不是燙過,某客卿新發簪是假的等等,和明家完全不同。

明瑕在倦家待了幾年,都比從前頑劣多了。

“待你處理完手頭緊要的事,我随你同去。”

明菁站在倦元嘉身側,對岸經過的仆人對這樣的畫面習以為常。

年長一些的仆人有些是看着倦元嘉長大的,修士壽元比凡人長,長大卻也是一瞬。

誰也沒想到倦元嘉真的和明菁成親了,感情似乎還不錯。

世家事務繁重,倦元嘉幾夜不眠也是常态。

明菁也時常帶人前往其他州部和礦氣行或者公玉家的人周旋,若是深夜回來,二人還會手談一局。

“手上的事做不完啊,”倦元嘉長嘆一聲,“還是丁銜笛好,在夢裏還能和游扶泠洞房。”

她語氣的豔羨毫不遮掩,明菁神色古怪,“你不會還偷看了吧?”

倦元嘉否認:“我哪有膽子,看一次也要吃掉我不少修為,我真怕游扶泠拖着丁銜笛留在大荒之音的前世境中。”

明菁問:“大荒前境真是前世?”

“我也沒吃過這種法器攻擊,”倦元嘉撫着羽毛扇,羨慕完了又感慨,“我是公玉家的人也要氣死,丁銜笛真的難打。”

“去一個地方颠覆一個地方。”

“天極道院劍冢死了公玉璀。”

“緬州城直接拔了一個隐天司荒部使君。”

“去西海,又鬧得天翻地覆,海水倒灌,礦氣失序,連公玉凰都差點被她殺了。”

她啧啧好幾聲,似也心有餘悸,“還好她和我們是一路人,不然只會更慘。”

“不過也好,西海現在也有部分被我收入囊中,礦氣行趙家直接除名,如今……”

明菁很愛看倦元嘉清算,偶爾也會打岔:“一路人,你确定麽?”

外頭風冷,倦元嘉打了個哈欠,她眼神掃過明菁不茍言笑的臉,“那你呢?”

“我和你當然不是一路人。”

風越來越大,梅池被帶走飛往遙州,她要去找祖今夕的蹤跡,或是和母親一樣的骨頭。

明菁修為滿足了神光盞的條件,依然無法喚醒母親。

但她深入倦家,也有了和倦元嘉一同尋找陰鈴的資格。

一件披風披到了倦元嘉身上,“我是你的并行者。”

倦元嘉不滿意這個回答,“換一個。”

明菁:“不換。”

倦元嘉踩上她的袍角,“換一個。”

明菁轉身,聲音被夜風吹散,“意中人。”

她的缱绻總是稍縱即逝,下一句便公事公辦,“我去看看游扶泠。”

倦元嘉站在原地,兀自笑了好一會:“狡猾。”

神魂進入丁銜笛夢中的游扶泠再醒來滿眼的紅又變成了白。

晚溪公主的女官站在身側,瞧見她醒了,急忙喚來醫官。

“丁……驸馬呢?”游扶泠問。

女官駐足,一張蒼老的臉露出幾縷不忍,“驸馬她……”

“不要說。”

游扶泠撐着身體起身,她不明白明明在夢境中,為什麽她還和丁銜笛還這樣分開。

明明她是帶丁銜笛走的,對方卻更快掌握了如何離開的方法,去下一個前世夢境輪轉。

哪怕在夢裏,痛也是真實的。

她胸口撕扯的痛并不是心疾。

哪怕丁銜笛不說,游扶泠也可以大致猜到這個世界她們的結局。

洞房花燭在丁銜笛接收的記憶裏不存在,游扶泠的到來提前了一切。

故事的主角跳過猜忌、相愛直接奔向結局。

不過她們的結局注定走向分離。

蒲玉矜把半顆心給晚溪公主,她們的婚約變成冥婚。

權傾朝野但不完美的晚溪公主終于獲得了普通人的壽命。

她傾其所有為鄂家犯案,觸犯天顏,最後……篡權奪位。

親自糾正父皇的錯誤。

丁銜笛率先達成了離開大荒之音構建出的前世境條件,後來的游扶泠卻走完了她們從前走過的路。

故事還是引向了同一個結局,哪怕她提前了很多很多年,依然……

游扶泠想:下一個夢,絕對要掐死丁銜笛。

夜半,游扶泠房中的道童被聲音驚醒,靜坐的法修忽然睜開眼,眼神可怕。

護持的客卿們沒有動,門外的明菁推門而入,“怎麽了?”

她和滿眼血絲的游扶泠對視,錯愕地問:“你已經回來了?”

“那……”她望了一眼,一旁躺着的劍修依然毫無動靜,“她還在裏面?”

游扶泠氣息淩亂,似乎還沉浸在夢境中她和丁銜笛的分別。

明菁看她服下清心丹,望着連接在她和丁銜笛身上的陣法,問:“你不是找到丁銜笛了?”

“是啊。”游扶泠深吸一口氣,口吻難掩憤懑。

這樣的怒火出現在她過分美麗的面龐,更顯示出大荒前境的不同尋常。

“她居然把半顆心給我了。”

“什麽?”明菁依稀記得那一瞥,“你們不是洞房了麽?”

游扶泠喉嚨滾出幾聲冷笑,“新婚夜之後驸馬死了,你怎麽看?”

明菁:……

她忽然對前世沒什麽期待了,這兩個人好成這樣,都不好過。

那她和倦元嘉豈不是很慘。

“然後呢,你沒能喚醒她?”明菁正色道。

“她已經前往下一個前世夢境了,我的喚醒依然無法和她一同回來。”

三大修真世家的秘術皆不外傳,要探聽也極難。

畢竟秘術一出,人也多半死了,僥幸活下來的要麽餘生活在驚懼中,要麽缺胳膊斷腿,茍延殘喘,哪敢多言。

倦元嘉搜集從前的記錄都花了不t少代價,才得出與前世有關。

音修大多幻術高強,把敵方的神魂困在其中,中幻術者死于幻夢是他們最大的折磨。

丁銜笛明明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一覺醒來依然還留在裏面。

游扶泠:“我要過去。”

明菁正打算用天極令傳喚倦元嘉,不料游扶泠再一次進入了陣中。

這次原本挂在一旁小憩的巴蛇偷偷跟了過去。

明菁來不及阻止,眼看蛇鱗囊掉在地上,一條蛇居然也能神魂入陣。

倦元嘉來時,發現明菁正捧着巴蛇變成的蛇鱗囊發愣。

“不是說游扶泠醒來了麽?”她問。

明菁如是轉述了游扶泠的話,有幾分懊惱,“我好像完全幫不上忙。”

倦元嘉:“真要丁銜笛按照前世的走向過一遍,也不難的。”

“她這人無情得很,或許裏面有利可圖。”

她又長嘆一口氣,“不,不是無情,是狠絕,讓我活生生剖開胸膛給出半顆心……嘶。”

都是修真者,倦元嘉也感慨萬分,“她那是什麽時候的前世,修道怎麽和胸口碎大石一般。”

明菁記性也不錯,她說出了具體朝代,倦元嘉派人查了查這段過往。

很快道童送來了卷冊。

明菁蹙眉,“居然是修真者屈指可數的從前?”

倦元嘉掃過「晚溪公主稱帝」幾個字,略微驚訝,“那得是萬年還要之前了。”

對明菁而言,上古是洪荒除開,人經過無數朝代才到如今。

若誰都有前世,那世上豈不是還是那一群人?

她不信這些,卻在卷冊上驗證了游扶泠說的從前。

“史書上沒有丁銜笛的名字。”

明菁越看神色越凝重,倦元嘉點了點她的眉心,“游扶泠那會也不叫游扶泠吧?”

“繼位後也很早就死了,還是野史有意思,傳聞晚溪還是公主時,克死四任驸馬,于是把年幼婚約者……鄂将軍幺女賜為……”

“我們修真界是無法飛升才不顧什麽陰陽調和,原來從前還有這麽一段呢,是我狹隘了。”

倦元嘉越看越有意思,“這段公主于大朝二十二年城郊救起一名蒲姓妖道,妖道形貌姝麗,油嘴滑舌……這不就是丁銜笛?”

明菁:“為何是丁銜笛?”

“她那破嘴幾輩子都一個樣呗,”倦元嘉摸着下巴道。

“總不能每一輩子都是一個性格?”明菁不贊同,“人的性格也會受環境影響……”

倦元嘉:“那丁銜笛總不能冷若冰霜吧?我很難想象她失去七情是什麽模樣。”

過往典籍關于大朝的甚少,後面也出了好幾位女帝,只是後來一場天災,琉光大陸再度四分五裂。

明菁合上卷冊,“萬一她們都困在裏面,那可如何是好。”

“明菁。”

倦元嘉匆匆從外頭回來,還未換下華麗的主君法衣,她忽然一喊,明菁下意識看去,差點跌入倦元嘉含笑的眼眸。

“何事?”明菁偏頭,心道這人真是太适合華服了。

一行人中,唯獨丁銜笛和倦元嘉最适合豔色,不過豔色和豔色也有區別。

丁銜笛比朝陽明媚,倦元嘉如風如花,“我得到了陰鈴的消息。”

她的袖擺疊上明菁的袖擺,擡眼望着站着的明菁,“壞消息是,它在涯州。”

那是近來魔氣最為肆虐之州,已經折了不少隐天司修士,連荒部首席使君都死于涯州。

隐天司向三大世家讨了不少人,也發出了散修懸賞,依然無濟于事。

井箍出逃,魔氣無法抑制,逐漸朝起他州部侵蝕。

涯州兩面與棘州、昭州相鄰,另一面遙望無方島,如今魔氣從地下滲透,已經蔓延至無方島,天極道院也在力挽狂瀾。

倦元嘉沒有說別的,明菁卻看出了倦元嘉的意思:“你希望我不要去。”

“你也知道是我希望。”

倦元嘉看了眼倒在床榻上宛如睡着的丁銜笛,一旁的游扶泠保持打坐的姿勢,彼此的靈力互相纏繞,蜿蜒共生。

倦元嘉忽然有些羨慕,“她們好像從未分開過。”

“如今不是分開了麽?”明菁道。

她想抽開袖擺,另一個人的手順着袖擺爬上來,勾住了她的尾指,似乎還要鑽到她的掌心。

“哪怕昏睡,她們依然在一起。”

倦元嘉望着明菁,連梅池這樣的飯桶都開了竅,她和明菁卻像靜止的湖面。

有時候倦元嘉覺得明菁很近,可如今她們住在一起,是旁人眼裏的主君們,依然很遙遠。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明菁的第一選擇,是非選不可。

明菁不看她,也沒有掙脫倦元嘉的手。

她只是望着二人一坐一站的影子,佯裝平靜道:“我要喚醒母親,你知道的。”

認識明菁那一年,倦元嘉就見識到了這人的薄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癡迷這樣的薄情之人。

或許是明菁那日淹死人被她發現卻轉身無畏地走來,問你有什麽事。

或許是她路過青州看着明菁給一個女孩換上嶄新的衣裙。

又或者是這人站在凡人的街頭,沉默地望着母女回家,露出的羨慕。

不知道。

很多不知道,不明白。

倦家人必須知萬事,修真界發展至今,情愛也是必修課。

倦元嘉表面學會了風流,依然不懂。

為什麽她偏偏看上了明菁。

難道是求而不得,可她們已經禮成了。

難道就差這最後一步?

丁銜笛教的很多在這個瞬間脫口而出,倦元嘉傾身,低聲道:“這裏交給我。”

“那先喚醒我,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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