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雙殺

1   雙殺

◎她回到了自己未出閣的時候◎

天啓四年,八月仲秋。

邊境的雪比往年來的要更早一些,才八月底就淅淅瀝瀝地飄起了雪花,整個隴原都沉浸在白茫茫的冰雪中。雲韶縮了縮身上的氅衣,鼻尖凍得通紅,快步走回營帳。

白露端起了一碗姜湯遞給她驅寒,随即退出去在營帳外等着。營帳空蕩蕩的,窗外的風呼嘯而過,帶來陣陣刺骨的寒冷。

思緒漸漸飄遠,倒是讓她回憶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這是雲韶離開長安的第三年,今天,是她二十歲生辰。

三年前,她嫁給了長安城最好的小郎君——李珹。他不僅是備受矚目的明王殿下,更是先帝最疼愛的幼子。

衆人皆羨慕雲韶的好運氣,機緣巧合救下了如此俊俏又高貴的明王殿下,得償所願地嫁給了長安城衆多貴女心儀的小郎君。

這些年他們相敬如賓,李珹給足了她尊貴與體面,卻唯獨不知道怎麽愛人。

一直覺得能感化這塊堅硬石頭的雲韶有些累了。與其将就着過一輩子,不如趁早了斷。

李珹剛從前線回來,掀起簾子就看到雲韶略顯紅腫的雙眼,步子一頓。一身甲胄還未來得及換下,盯着桌案上的和離書沉默不語,揉了揉眉心略顯疲态。

這場持續半年的戰火尚未平息,整日忙的腳不沾地,面對這個跟着自己背井離鄉的妻子不禁心覺愧疚。

只是沒想到,她竟想提出和離。

雲韶面朝窗外,握着手裏的姜湯微微愣神,微弱的燭光搖曳不定,映照在她蒼白的臉龐上,指尖被碗沿燙紅也沒有察覺。

“和離書已經拟好了,你簽下字。”

李珹默不作聲,捏着和離書的指節微微發白,只粗略掃了一眼,随即撕成兩半扔到了炭盆裏。

“我不同意。”

雲韶看着被燒成灰燼的和離書有些着急,聲音也帶了哭腔:“你這是做什麽?”

“召召,打完這場仗,我們就回長安去,好不好?”

雲韶正欲開口,只聽秦劍焦急的聲音從營帳外傳來:“王爺,敵軍夜裏偷襲我方糧草,所剩無幾,軍心大亂。”

李珹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伸出手想擁抱一下,又怕身上的甲胄太冰冷。

雲韶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摸了摸發紅的鼻尖:“戰事要緊,你先去處理,這些日子我會搬出去住。”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個道理雲韶還是懂得。

“我死後,你會為我守節三年嗎?”

雲韶沒有想清他的問題,下一瞬,她就陷入一個堅硬的懷抱。手臂下意識地收緊,明明帶着霜雪的冰寒,她卻沒覺得冷。

“生辰吉樂,等我回來。”

額頭落上一吻,感受到眼角的熱淚湧出,雲韶再次睜眼,發現她又夢到李珹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望着窗外的梨花發呆。

“娘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何時出發?”白露掀起珠簾,拿着端盤站在門口。

昨夜剛下過雨,雨水順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雲韶看到熟悉的一切,有些恍惚。

前幾日,她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長安家中,還是未出閣的打扮。

八月的隴原已經下起了大雪,長安卻是一片初春景色。

雲韶有些頭痛,她明明記得昨日還在跟李珹鬧別扭和離,怎麽突然就回到了三年前。

聽白露說,自己生了一場洶湧猛烈的急病,昏迷了足足半月有餘。

雖不可思議,但事實擺在眼前,她回到了自己未出閣的時候。

她捏了捏自己的臉,溫軟的觸感還未被隴原的寒風刮得疼痛。伸開手指,也沒有寒冬臘月為那些将士們包紮導致的凍傷。

銅鏡前倒映着自己面容姣好的臉龐,發髻服飾也是少女打扮。

而今天,是她上一世與李珹初遇的日子。

白露輕笑:“今日送來的新衣,娘子你看看穿哪件?”

雲韶看着那件桃粉色的繡花羅衫發呆。三年前,她就是穿的這件衣裳,在太湖邊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李珹。

若是換一種選擇,會是什麽樣子呢?

她沉思了一會,指了指旁邊那件鵝黃色的銀紋繡百蝶度花的襦裙:“就這件吧。”

少女挽着百合髻,頭上僅點綴着一支寶石簪子,發間的淡黃色流蘇,恰似翩翩起舞的蝴蝶,即便只是略施粉黛,卻也難掩其由內而外散發的高貴氣質。

看着銅鏡裏的自己,雲韶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出了門。

陽光透過嫩綠的樹枝灑下斑駁的光影,熟悉的滿園春色,讓雲韶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前世還未出嫁的時候,她也算是長安城榜上有名的貴女。她長相本身過于明豔,但一雙杏眼清澈明亮,恰好中和了她的豔麗,美麗卻不尖銳。

娘親雖然早已離世,但有愛她如命的爹爹和兄長,彌補了她沒有娘親的創傷。父親雖然官位不高,但好歹也出身世家,家境殷實,一家人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

十七歲的她憧憬着未來,盼望着自己也能如話本子裏的才子佳人一般,遇到一個真心疼愛她的郎君。

直到一次賞花宴上,雲韶救下了落水的李珹。

李珹是先帝爺最寵愛的小兒子,出生起便封了明王,有自己的封地和私兵,自小聰慧又懂事,乃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鋒芒過盛便會遭人嫉妒,先帝彌留之際一直在等李珹從封地趕回來不肯咽氣,太子李珏代父堅國,将昭和殿重兵把守,層層包圍。待李珹趕回來時,便只見到先帝冰冷的屍體。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夜之間成長,太子李珏順利登基,但李珹始終是他放不下的心病。

有傳言說,先帝曾有密诏,太子性格乖戾暴虐,勝之不武,乃廢太子傳位于明王李珹。只不過這個密诏從未見于世,難辨真假,人們也只當是茶餘飯後的談資。

那年春天,長安城梨花盛開的季節,李珹再一次遭受刺殺,奄奄一息被丢在水裏,恰逢雲韶在湖邊賞花,救下了他,将他帶回府裏養傷。

在雲府,他的傷勢逐漸好轉,不久之後便親自獵了兩只大雁來雲府提親......

“召召!你想什麽如此出神?”王令月皺着眉頭晃了晃手,一臉疑惑地看着她。

思緒被打斷,雲韶笑着說道:“無事,我就是在想如果有人落水怎麽辦。”

王令月狐疑地看着她:“你又不會凫水,難不成還想親自下水救人?派南風去不就好了。”

雲韶搖了搖頭,盡量讓自己停止胡思亂想。為了不遇上李珹,她特意走了跟上一世相反的方向,這裏是前世落水處的對角線,這麽遠的距離,應當是不會碰上他的。

王令月輕輕扯了扯雲韶的袖子:“走吧,我們往湖邊走走去。”

“聽說,明王回長安了,皇上有意為他選妃,我兄長曾在宮裏見過明王,據他說,明王那通身氣度,儀表不凡,如谪仙一般,長安城裏許多貴女都想嫁進王府呢,哪怕做個側妃也好。”

雲韶笑笑并未說話,好歹夫妻一場,她知道李珹并非沉迷美色之人,他對誰都是淡淡的,溫和又疏離。在她嫁給他之前,一個妾室通房都沒有。當然,在她之後也沒有。一開始身邊還有不少想爬床的丫頭,他直接軍令處置,殺雞儆猴,便再無人敢打他的主意了。

“莫非,你想當王妃啊?”雲韶笑道。

王令月的臉瞬間煞紅,腦海裏卻想起了另一人那張眉眼冷峭的臉,拍了下雲韶:“你渾說什麽,據我所知,明王長在漠北,聽說那裏的人都吃生肉,喝生血!我可害怕。”

說罷,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雲韶并未搭話,察覺到腳踝覆上一種冰涼細密的觸感,低頭看去一雙濕漉漉骨節分明的手,正搭在她的腳踝。

“啊!登徒子!”

雲韶一腳給他踢了下去,那人很快沉入水面,撲騰了幾下漸漸沒了水花。

“阿月,快去叫人。”

雲韶不斷地絞着帕子向水裏張望,腳下不自覺踢着石頭,莫名心慌起來。

如果沒她那一腳,那人說不定還會活着,可若是因為她導致那人死了,她這輩子都會寝食難安。

這太湖莫非與她相克,怎麽她一來就要有人落水。

前世如此,這一世也如此。

不遠處有一段幹枯的長樹枝,雲韶靈機一動,拿起樹枝在湖邊的淺水處戳了戳,果真戳到了一處軟肉。

王令月很快便帶着侍衛來了,雲韶指着樹枝的方向吩咐他們救人,可待到那人撥開頭發看清了臉時,心頭一震。

正是李珹。

李珹嗆了水,昏迷不醒,那些侍衛不知所措,南風伸手探了探鼻息:“娘子,還活着。”

雲韶将他上下仔細打量一番,他頭發被水草纏繞地亂糟糟的,衣服也被水中的枯木刮得破爛不堪,還時不時地滲出血跡。像個落魄水鬼。

不過最重的傷還是頭部,額角處許是磕到了石頭,血肉有些模糊。身上的傷比上一世還重。

雲韶有些心軟。即便她氣惱李珹悶葫蘆一樣的性格,卻也不至于眼睜睜看着他就這麽死了。

救與不救皆在一念之間。

【作者有話說】

注:雙重生的設定,但兩個人都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有偏差的,後面會慢慢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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