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故人

49   故人

◎現在殺了還來得及嗎◎

北風凜冽,刺骨的冷氣在戰場上肆虐,漫天的白雪如同無情的戰鼓,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将士們手持兵器披上铠甲,站在雪地中,面色蒼白,臉上都閃爍着恐懼與絕望。

正月初二,前線傳來消息,南诏聯合突厥一起攻進了大越,戰鬥的號角再次吹響。

兩國聯合起來的兵力不容小觑,新上任的南诏王雖是女子,确有一般男子也不能及的手段的膽識。

李珏整日醉心于督查烽火臺的建設,為了架空鄧綏的兵權,将一切軍機要事都交給了李珹負責。

鄧綏倒也不惱,大門一關,整日在府裏招貓逗狗不知忙些什麽。

李珹鎮定自若,他早已事先派人細致調查過秦劍,并無不妥之處。基本可以斷定前世那個暗藏在陰影中的敵人就是鄧綏。他在鄧府安插了自己的眼線,一旦發覺異樣立馬來通傳。

雲韶卻心有不祥預感,覺得到了前世那場關鍵戰役的臨界點。

“嘶。”

她想的出神,手指不慎被針戳破,低頭看着手中的繡繃,上面已然沾染上了絲絲血跡。

“王妃,先上藥吧。”白露拿着一瓶金瘡藥仔細為她擦拭。

雲韶一言未發,将絲帕上的血跡抹勻,又在上面繡上花蕊枝芽,一株紅梅栩栩如生展現開來。

“明日就要出征,東西都備下了嗎?”

白露收回藥瓶的動作一頓:“備好了。”

“王妃當真還要跟着一同去嗎?”她心疼自家主子,邊境苦寒,上次回來手上就多了幾個凍瘡,還未養好就再次出征,怎麽受得了這個苦。

雲韶舉起帕子,似乎對這紅梅很滿意,淡淡笑道:“當然要去,不然他給我弄出什麽莺莺燕燕怎麽辦?”

白露搖頭失笑。

“王妃,王府門口倒下了一個男人。”谷雨焦急的聲音傳來:“那人意識不清還受了傷,嘴裏嘟囔着什麽要來找王爺,還說什麽舊相識。王妃要不要去看看?”

“舊相識?”雲韶有些疑惑,想着可能是李珹認識的某位故人,總不能見死不救。

“随我去看一眼。”

重則臉色蒼白,高燒不退,抱着懷裏的小匣子呓語。

南诏王死前将玉玺偷偷塞給他,派心腹一路護送他逃出城。不料被阿諾發現,對他下了蠱蟲。、

從南诏逃到長安又到涼州,這一路不斷被人追殺,他早已變得身心俱疲。

他長到十六歲,沒想到有一日會栽在自己親姐姐手裏。

雲韶被他這憔悴的樣子吓了一跳。

去年在長安第一次見到重則,只覺得他是個小孩心性,臉上還保持着少年的意氣風發。時移世易,沒想到短短數月就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叫陸七來看過了嗎?”

谷雨搖頭:“奴婢不曉得這人身份,不敢輕舉妄動。”

雲韶颔首:“去請陸先生吧,我記得他也是南诏人。”

此時的陸七正形容狼狽拿着不知是何藥材反複端詳。

還是不對。

他自言自語:“這起死回生之藥莫非真得用到那天山雪蓮不成?”

天山雪蓮極其難得,換了好多味藥材都不可行。

這些時日他一直在房間鑽研這個孤本的方子,除了每日來人給他送飯外與外界再無接觸,乍一聽到雲韶叫他還有些意外。

偏房內點了凝神靜氣的安息香,陸七扒開重則的眼皮,又點了他身上幾個穴位,皺眉搖頭。

“他中了蠱。身上都是一些皮外傷,休養一陣便會恢複,就是這蠱蟲不好對付。”

陸七擦了擦手:“有人在他身上下了金蠶蠱,此蠱不會傷及性命,時間久了卻會損傷心智,變得與稚童無異。”

雲韶心中一驚,立馬聯想到阿諾奪位一事。

“可有解決方法?”

陸七嗤笑:“你當我是神醫不成?能解毒還能解蠱。”

雲韶一臉認真:“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陸七被她這坦然的樣子噎的說不出話。

雲韶見他還在猶豫:“早就聽聞陸先生是南诏有名的毒醫,想來對付這區區蠱蟲一定不在話下吧?”

“我只能施針一試,并不能保證是否成功。”陸七長嘆一口氣,他從前怎麽沒發覺這位王妃擅長捧殺呢。

不過倒還挺受用的。

“施針需要将衣裳全部褪下,王妃先退下吧,留一個幫手便好。”

白露用手指輕戳了一下谷雨,沖她眨眨眼。

谷雨一臉茫然,指了指自己:“奴婢來嗎?”

雲韶瞧着白露的小動作也沒戳破:“你來吧,白露還有別的事要做。”

谷雨瞧着昏迷的少年點點頭:“好。”

*

傍晚,李珹從軍營回來便聽說了重則昏迷在自家王府門前的事。

南诏內部只知大皇子失蹤下落不明,憑誰也想不到他竟會逃到大越境內。

重則猛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整個人都被撕扯一般,吐出一大口黑色的鮮血。金色的小蠱蟲順着黑色的血脈從他體內爬出來,被陸七一把抓進小盒子裏。

“啧啧,下了這麽多,可真是狠毒。”

他将裝有蠱蟲的小盒子随意丢在一邊,轉身去打水淨手。

谷雨欲哭無淚,她身上也沾了不少黑血,可眼前這個陌生男子死死搭在她肩上,沉重得像座山,令她幾乎無法喘息。

她感受到陌生男子的體溫在逐漸消退,心中湧起一陣不安,輕輕拍着他的脊背。

“喂,你別死啊!”

“死也別死在我身上啊......”

谷雨的聲音叽叽喳喳,重則意識漸漸清醒,喉嚨的幹啞讓他感到劇烈的疼痛。他發覺自己正倚在一處綿軟裏,緩慢撐起身子。

肩頭一輕,谷雨終于松了口氣,連忙扶着他的背:“你醒了就好了,我去給你倒些水。”

重則打量着周遭環境,見到懷裏的玉玺還在枕邊,眉目放松下來。

他終于是活着到了明王府。

父王慘死,弟妹們被阿諾用蠱蟲控制,偌大的南诏王室如今竟只剩他一人,到頭來還要求助他國之人。

他只恨自己為何當初沒有好好讀書,空長了一個好身體。那些人說的沒錯,他就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無用之人。

聽說重則醒了,雲韶跟李珹一起來瞧他。

重則一見到她,心中瞬間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情感,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他慌忙用滿是污垢的衣袖擦拭着,聲音哽咽道:“小白,我就知道你會救我……”

雲韶被他這感激涕零的語氣吓了一跳,讪讪笑着。餘光掃過李珹,發現他神色冷峻,面無表情,有些像門口那個獅子冰雕。

李珹聲音如同寒風刺骨:“現在殺了還來得及嗎?”

重則心一沉,身體瞬間繃緊。嘴唇緊閉,拼命憋住聲音。

雲韶扶額:“你先說發生了什麽事情?”

即便現在兩國交戰,也絲毫不影響重則對眼前二人天然的信任,把他一路逃亡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一遍。

老南诏王從最近半年來身體就每況愈下,最年長的皇子重則資歷尚淺,論心機手段都不如幾個弟弟。

其實他早有歸順大越之心,只是怕毀了先輩留下來的根基,不敢輕易做決定。

大越地大物博,實力雄厚,憑南诏的實力根本不足以與之抗衡。

阿諾是個有野心的公主,也頗有手段。但她的實力配不上雄心壯志,以為跟突厥聯手就能瓜分大越開國百年來打下來的江山。

老南诏王臨危之際告訴重則,若真的有那麽一天,保命最重要。避免百姓處于戰争的痛苦之中,他泉下有知也可安心。

李珹卻從他的話裏捕捉到一絲懷疑:“你父王就這麽肯定本王會救你?”

重則端着茶杯的手指一頓。

他父王當然不覺得大越的王爺會保護他,是他自己非要從長安來隴原的。

比起陰晴不定的李珏,他還是覺得李珹更善良一些。雖然他冷漠的像個冰塊,但小白選中的人應該不會差。

他雖這麽想着,但又不能把實話講出來,便轉移話題道:“我也是走了之後才知道我姐要與大越開戰的。呸,她才不是我姐!”重則雙目猩紅:“我沒有這樣殘害手足的姐姐。”

雲韶冷聲道:“你可知,眼下南诏聯合突厥一同攻打大越,整個大越都處于水深火熱中。”

“今日我自然可以救你,但那些受苦的黎民百姓和犧牲在戰場保家衛國的那些将士們,又有誰來救他們呢?”

重則一時語滞,想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李珹手指輕扣桌沿緩緩道:“我只問你,若你順利回到南诏,要你臣服于大越,可願意?”

重則抱着懷裏的玉玺,目光堅定:“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寧死不屈?”他狠狠搖頭:“我并非貪生怕死之人,但我也不是懷有英勇大義之人。”

“我沒什麽治理國家的頭腦,父王在位時就有臣服之意,背靠更強大的國家也許會讓百姓生活的更好。若是能夠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拯救更多百姓,即便被他們罵上孬種幾句又何妨?”

雲韶聽到這番話有些驚訝,重則不懼罵名和流言,看的如此通透。

“眼下戰事吃緊,明日我要前往邊境,你可要一同随行?”

重則眼睛立馬亮了起來:“這麽說你們願意幫我!”

雲韶按住他要撲上來的動作:“我心生一計,也許能派的上用場。”

李珹不經意地将她的手從重則肩上挪開放在自己掌心:“夫人請講。”

雲韶笑眯眯道:“反間計。”

*

天際的陰雲低沉得仿佛要壓下來,雪花在空中飄舞,靜靜落在地面,覆蓋了一切生機。

重則坐在馬車裏,凝視着遠方南诏的旗幟,思緒萬千。

雲韶遞給他一壺水,目光中透着關切:“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重則微微搖頭,窗外飄進來冰涼的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上,轉瞬即逝,嘴角勉強扯出一抹苦笑。

“我不後悔。南诏為首的錢将軍是父王的心腹,阿諾手握兵權,他即便不願也不得違背軍令。”他摸着懷裏的玉玺:“不過有它在,我想你的計謀可以實現。”

昨日,雲韶提議一出反間計,讓重則在适當的時候出現,說服南诏将軍退兵。不管成功與否,南诏與突厥之間都将制造出裂痕。

“這場戰争,是時候結束了。”

雲韶一行人前腳剛到邊境,後腳就收到了關于十年前渭洲大火的信件。待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時,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梁公公,原名溫良。十五年前,溫家家主溫千山曾在宮裏擔任內管領,奉阮皇後之命将藏在冷宮裏的陳美人秘密送往宮外,不料陳美人在馬車上突然失控,情緒激動,不斷哀嚎要求返回宮中見她的孩子,最終毅然跳下了馬車。

陳美人屍骨無存,溫千山心中充滿恐懼與內疚,又因無法面對皇後的質問,決定僞裝成馬車失控跌落懸崖的樣子,帶着妻兒隐姓埋名,逃往渭洲,開始了新的生活。

五年後,溫家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

哥哥溫良僥幸活了下來,左臉留下大片傷疤。弟弟溫才年紀尚小,與哥哥失散,流落街頭被曾經的養子鄧綏收留。

故事中的陳美人,正是李婳和李珏的親生母親。

阮皇後一直未能懷上孩子,便找了個地位低下的美人獻給先帝,誕下李婳後第二年又誕下李珏,後來被阮皇後幽禁在冷宮裏,骨肉分離。

溫家兄弟心中對先帝的怨恨深重,認為他是為了掩蓋皇室的醜聞而選擇了滅口,使得梁公公選擇與鄧綏合作。

信件上的內容只有這些,但雲韶覺得有些不對勁,直覺告訴她,這背後似乎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李珹接過信件掃了一眼,他想過很多可能,卻忽略了一直跟在李珏身邊的梁公公。

雲韶抿唇,感覺有什麽東西從她腦子裏一閃而過,猛地一拍李珹的手臂:“會不會鄧綏才是真正的溫才,而阿才是被收養來的那個養子?”

“鄧綏先天不足,而梁公公又恰好進了宮做太監......若說是兄弟兩有同一種疾病,也未可知。”

李珹點頭附和:“确實有這個可能。”

“之前我就一直奇怪,他已經是地位高崇的河西節度使,以鄧綏的性格,若要為養父母報仇,又怎麽會利用養父母的親生兒子安排到王府裏做下人?這不合情理。”

見李珹沒有打斷她的意思,雲韶托腮繼續說道:“況且,阿才當日咬毒自盡也很奇怪,他若一心為父母報仇,又怎會輕易自盡?反之,鄧綏跟梁公公又都有天生不足的缺陷,也許他們是親兄弟,阿才為了報答養父母之恩選擇與鄧綏互換身份,甘願犧牲......”

“鄧綏近日閉門不出,皇兄又安排梁公公督查建造烽火臺一事,不臣之心人盡皆知。”

李珹眸光晦暗:“他們在等,等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時機。”

雲韶握住他的手,目光堅定:“我們要趕快寫信到公主府。”

【作者有話說】

寫這部分劇情卡文卡到不行!完結會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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