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簽約綜藝

第08章 簽約綜藝

90年代修建的老式居民樓只有六層高,不帶電梯。

跺一腳,頭頂昏黃的吊燈才顫巍巍亮起來,樓梯上到一半,樓下的燈便黑了,灰塵撲撲的樓道陷入黑暗中。拐角的休息平臺,全是居民堆積的雜物,臺面上幾盆無人照料的綠植,鬼影般高低錯落。

外邊的夏夜,香樟婆娑,月光稀薄。

這位男粉,大概是真窮,窮得遠超過闵致想象。分明得天獨厚,擁有那樣清絕的氣質外形,卻窮得匪夷所思。

他像是由一個又一個謎團編造而成的。脆弱和危險的矛盾氣質在他身上共存,隔在中間的,便是神秘。

闵致跟着那道綽約影子,一路上樓。

回到家中,席冷脖子上的絲巾仍纏在那裏。

闵致想起每次見面,小男粉脖子上都有點東西,之前是立起的領子,這次是絲巾,總歸要把喉結和下方的肌膚遮住。

席冷把家裏的燈全部打開,亮度仍舊有限,他半張臉陷在陰影裏,如此寒酸的住所暴露在偶像面前,卻不見拘謹和困窘,有種破罐子破摔的随意。

“租的房,有點亂,你随便坐。”

闵致心想,好像也沒地兒坐吧。

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客廳兼任席冷的工作室。

牆上張貼着各種淩亂随性的速寫,布面油畫沒地方挂,就擱在沙發上,或者在桌上堆小山。地板、椅子、牆角,則散落堆積着各種廢棄的習作。水桶、顏料、調色盤、色彩缤紛的圍裙,最後填滿狹小空間僅剩的縫隙。

空氣裏有股濃郁刺鼻的植物味道,來自大瓶的松節油。

闵致站在入口處,先看向沙發上那幾幅色彩豔麗的油畫,高純度低明度的色彩搭配,極富視覺沖擊力的撞色,抽象大膽的幾何塊面……讓他聯想到在國外博物館看過的野獸派,但恰恰與野獸派的輕盈快樂相反,這些作品給人一種低沉壓抑的感覺。哪怕是最鮮豔的紅,色調也是暗的,鮮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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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亂七八糟的雜物,闵致來到陽臺上,停在畫架未完成的作品前。

見狀,時隔三年的記憶這時才找到席冷,他快步走過去。

畫板上是一張鉛筆草稿,筆觸缭亂,仍能看出是半身人像,比例正常,規規矩矩,不比家中其他作品那麽抽象。

席冷當然記得這幅畫。

他不愛畫人物肖像,哪怕是他曾經喜歡過的洛嘉言。可他拗不過洛嘉言的撒嬌請求,終于決定畫一幅肖像送給他,作為22歲的生日禮物。

這幅畫會在一個月後的生日聚會送出去,被洛嘉言那群朋友潑酒損毀,這份禮物的窮酸,也将遭到洛嘉言一位富二代愛慕者的羞辱,他的右手,在混亂中被玻璃割斷腱鞘,從此失去長久持筆的能力。

那之後他再不會動筆畫畫。

席冷過去擋了擋那幅草圖,問闵致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闵致收回眼,說起正題:“是這樣,有個正在籌拍中的真人秀綜藝,叫《無限密室》,嘉賓有藝人也有素人。你知道,我身上黑料很多,經紀人希望為我洗白。你是我的粉絲,我想帶你一起參加這個節目,片酬絕對比你打工優渥,我也能立寵粉人設,我們互利共贏。”

席冷怔然。

他記得這個綜藝,無論是在他的記憶還是在小說的大綱中,這個綜藝算是主角攻受第一次正式見面。

具體的細節他不得而知,但他清楚地記得,上輩子闵致的寵粉人設是一點沒立住的,因為嘉賓裏還有個他的對家死對頭,喜歡洛嘉言的反派,反複挑釁搞事。洛嘉言被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想要當和事佬,可惜有心而無力。

最後兩人紛紛罷錄,定好的十集節目被斬成六集。五位嘉賓的團隊精神約等于無,最後呈現出來的綜藝效果也不盡如人意。

無論如何,總歸和另一個世界的窮苦男配毫無瓜葛。

出神間,又聽闵致問:“你覺得怎麽樣?”

席冷模樣出挑,只要願意抛頭露面,賺起錢來總是要容易一些。

上輩子的席冷怕被容海高糾纏,從沒想過走這條路子。他賺得越多,貪心不足的容海高也會索要更多。而一旦他成了公衆人物,就相當于送給容海高輿論的把柄,用來拿捏威脅自己。

然而他謹言慎行,步履維艱,最後也要落得橫死街頭的下場。

巨大的餡餅從天而降,席冷的反應卻是,漫長的沉默。

闵致親自遞來的橄榄枝,無疑是個巨大的誘惑,是他改變命運的最好機會。

但這一切必須建立在一個謊言之上,那就是假裝闵致的粉絲。

睫毛輕輕顫了顫,他終于聽到自己的聲音,是肯定的答案: “嗯,我會考慮的。”

他将邊界感和分寸感保持得恰到好處,闵致不免再高看他一眼,雖說仍有種淡淡的不爽萦繞在心頭,但帶着這樣的粉絲同上綜藝,應該會很輕松。

“考慮好了随時聯系我的經紀人,他在微博給你發了私信。或者你直接回電話,這是他的名片。”

*

《無限密室》的嘉賓名單還未完全确定,官宣也得到第一期拍攝結束之後。

如今的洛嘉言是圈內人,從朋友那裏打聽到拟邀嘉賓名單,不敢置信地确認再确認,席冷的名字依然在目。

這時,席冷在狹小的出租屋裏單獨收拾一個展櫃出來,專門收納闵致的周邊,防止偶像上門突擊檢查。

正收拾着,傳來敲門聲,找過來的人又是洛嘉言。

洛嘉言一改先前那委屈巴巴的姿态,雙眼亮晶晶地問他道:“阿昭,你是不是要參加《無限密室》?”

他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和闵致的羁絆也是命中注定,席冷并不意外他得知了這個消息,淡淡地“嗯”一聲。

洛嘉言興致高昂:“我跟你說,我前段時間認識了一個造型師,你知道嗎?他竟然是闵神的發小!我拜托他幫幫忙,聯系上《無限密室》的導演,争取到了一個名額!”

“到時候我們就能一起去拍攝了,密室解密欸,想想就很有意思。”

這話也不意外,闵致的發小喬嶼森,他在小說大綱裏有不輕的戲份,是有名有姓且高顏值的男角色裏,為數不多沒有為了主角受神魂颠倒的。闵致的真哥們兒,敬業的純助攻。

席冷思緒飄遠,又想到闵致的對家蔣頌南,這位呢則是霸道瘋批反派攻,他也會參加《無限密室》。在小說的後段,有他給主角受下藥結果誤打誤撞便宜了主角攻的劇情。雖然是三年後的事,但完全可以防患于未然。

對着滿臉單純喜悅的洛嘉言,席冷只能旁敲側擊地提醒:“娛樂圈的水很深,你得注意點兒,小心招惹到不該惹的人。”

洛嘉言不以為意,笑眯眯道:“我又不是一個人去上綜藝,怕什麽?反正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誰知席冷的反應異常平靜,仿佛沒聽到這番話似的。

洛嘉言扁扁嘴,被一股難言的低落席卷。他垂着頭,在屋子裏轉了半圈,忽地注意到窗邊的畫架,忙回頭問道:“對了,我給你當模特吧?我今天正好沒事。”

“不用。”席冷說,“那是畫毀的草稿,要扔的。”

“……哦,好吧。好可惜啊。”

“如果沒別的事。”席冷溫和地下逐客令,“你就先回去吧?我還得收拾。”

“……好吧。”

洛嘉言走的時候又是一步三回頭,可這次還是沒等到席冷的挽留。

席冷開了罐冰啤酒,坐到小馬紮上,對着那幅闊別三年之久的草稿,沉思許久。

他不打算重蹈覆轍,這張草稿,他自然決定丢掉。

可幾口酒液下肚,辛辣的感覺湧上喉口,把他的腦子沖刷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修長手指拿起畫筆,因為久違的感覺而輕輕顫抖,喪失了穩定性,落到紙面上的線條也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在自己的本行上,他一路坎坷,頻頻遭受打擊。

容海高發現他偷偷畫畫,直接撕毀他珍藏的作品,用暴力讓他清醒,說浪費時間畫這些沒用的東西,不如趁早出去打工賺錢。

等上初中認識了洛嘉言,後者的鼓勵讓他重拾夢想。可這個勉強拼湊回去的,傷痕累累的夢想,會在一個月後洛嘉言的生日聚會,再一次被摧毀。

然後,他再也不會拿起畫筆,直到死去。

席冷仰頭,突起的喉結快速滾動幾下,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從喉管蔓延到肺腑,全是讓人清醒的絲絲涼意。

再落下一筆,他漸漸找回失去的手感,一筆更比一筆肯定。

暮色漸濃,夕陽給白色的畫紙蒙上一層金光,他轉着鉛筆收進掌心,拿了塊白色的橡皮,在畫像的耳朵上擦拭幾下。

大功告成,他随手擲下畫具,稍稍退遠,眼睛裏流淌着橙紅溫暖的夕陽,收入這幅作品的全貌。

男人的素描半身像大功告成,大體的姿勢動态未作改變,五官也是和草圖差不多的位置,完成後卻顯示出截然不同的氣勢。

簡單的黑白兩色,骨相的優越躍然紙上,眸色漆黑,如同神秘的漩渦攫着畫外的人,人欣賞着畫,又被他審視着。

最為标志性的,還得是左耳上幾枚精致的耳飾,橡皮擦出金屬的高光。

對着自己的作品,席冷沉默地端詳許久,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定然是家裏那堆周邊把他洗腦了的緣故,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也沒參考任何照片,畫紙上的,竟是活靈活現的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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