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薄荷硬糖
第21章 薄荷硬糖
小小的病房被兩個大男人翻來覆去,不見藏有密碼的地方。
時鐘和作息安排表的數字被席冷試了個遍,全部錯誤。
在未知危險的壓迫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流沙被一雙手用力從指縫間擠出,嘩啦啦灑了一地,不知不覺間,距離查房只剩下了十分鐘。
還差病友的床沒有檢查。
地上的被子和枕頭都沒問題,席冷随手撿起來,随手抛到身後的空床。縮在床頭的男人只感覺自己像被扒掉一層又一層皮,毫無防備赤手空拳,眼睜睜看着來勢洶洶的兩人逼近。
席冷單膝支到有人的床上,并不客氣,又是抽床單,又是翻床墊。
俨然一副入室搶劫的架勢。
可那張臉仍是冷冷清清,無欲無求波瀾不驚,一不留意就會被他騙了過去。
“……哎喲!”
病友一時間出神,不小心被掀翻,狼狽地從床上滾下來。
席冷很快把他占據的那塊位置搜索完畢,遺憾地一無所獲,回過頭,就見闵致連痛失愛床的病人也不放過,揪住他一條胳膊,幽邃黑眸如同一臺最精密的掃描儀,上下掃描着他。
病友緊張得連連吞咽口水,不由自主攥住自己的病號服領口。
席冷也看了看他,發現一個疑點:“他身上怎麽沒個名牌或者編號?這是精神病院,如果工作人員不能快速核對患者的身份,肯定會很麻煩。”
“也是。”
闵致輕一颔首,接着兩人一左一右蹲下身來,把病友夾在中間,又盯上了他身上的病號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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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背面是大大的紅色刺繡LOGO,“仁愛精神病院”幾個大字。可以直接看見的地方并沒有關于數字的線索,席冷想了想,伸手去拽了下他的領子——
後領內側,三個紅色的刺繡數字驚喜地撞入眼簾:872。
這下病友也有了他的名字,872號。
“有了。”招呼闵致過來看到編號,席冷松開手,“但只有三位數。”
“如果密碼是他設置的……”闵致想了想說,“那他用的應該是,我們身上的編號?”
兩人配合起來,進展異常迅速。
“我先看看你的?”席冷問。
闵致幹脆利落轉過身,鐵鏈條在身後纏了半圈,席冷再上前一步,鐵鏈又碰撞出叮呤哐啷的清脆節奏。
闵致個頭和他差不多,後頸的短發頭發修理得整齊幹淨。席冷将贊助的T恤領口輕輕往下一拉,露出與病號服上相似的紅色數字。
這個位置剛好背着光,那行字又極小,大概是為了防止他們在換衣服的時候提前發現,席冷眯了眯眼才辨認出來:“888。”
接着,他擡頭确認那低瓦數頂燈的位置,站到最明亮的正下方,背朝闵致:“你看看我的。”
為了方便闵致查看,他特意半曲長腿,手指繞到後方,撥開礙事的發尾。
一束頂光自上而下,沿着被拉開的後落進去,照亮藏在衣服之下的脊背。
他在射箭館兼職,畫畫也是手臂肩背的運動,于是可以看到那若隐若現的背部肌群,線條起伏,流暢優美。
“有嗎?”席冷不确定自己後領是否帶有數字,出聲詢問半天沒反應的闵致,醞釀幾秒,喉間滾出昨晚商量好的稱呼,“……闵致哥?”
闵致眸色愈暗,聲線微澀,說:“892。”
後領歸位,敞開的時間裏灌入了太多空調的冷氣,涼飕飕的。
席冷沒多糾結,将兩個編號組合起來,已然确定這就是床頭櫃的密碼:“888892,或者892888。兩個編號差了四。可能是因為我們一共五個人,如果是按照入院順序進行的編號……”
“看來你沒比我們早進來多久。”席冷問地上自暴自棄的872號,“我們的編號差了二十幾,那二十多個人去哪兒了?”
“……”男人靜默一瞬,又咯咯怪笑起來,瘦削的臉逆着光,深陷的陰影宛如可怖的骷髅,“呵呵……呵呵……你猜,你猜啊……”
可惜屋子裏的兩人打剛開始就沒被他吓到,這時更是完全免疫。
“我去試試密碼。”闵致也不浪費時間。
他轉動數字密碼表盤,先試“888892”。
咔噠,輕輕一拉,密碼鎖落入他掌心。
“好了。”
席冷立刻到他身邊蹲下,看他從櫃子裏取出的東西。
一個泛黃破舊的本子,掉皮的封面上兩行字:上方是“菲菲和曉娅”,下方是“交換日記”。
交換日記是學生時代頗為流行的東西,很多互有好感的少男少女或是關系親密的閨蜜,都會用這種私密的形式進行交流,談天說地,交換秘密。
可出乎意料的,日記第一頁是由菲菲寫下的道歉信,說明了兩人交換日記的原因。
兩人是病院裏唯二的高中女生,工作人員特意将她們安排到同一間病房,想着同齡人應該有共同話題,可以在與朋友的交往中治愈身心。可惜事與願違,不久便發生了意外,曉娅的手腕被筆尖割破,差點遇到生命危險,好在始作俑者菲菲及時叫來護士将功補過,最終,兩人只是被單獨隔離到特級病房。
倆年輕女孩知錯能改,決定進行交換日記,修複關系。道歉信最後便是兩人的簽名,以及一個大大的微笑表情。
當然,這件事肯定瞞不過院方的眼睛。這第一頁的道歉信,大概率就是給院方看的,抑或者,也是她們留給後來者的秘密線索。
兩位後來者确認完畢,翻到第二頁,兩個女生的交換日記正式開始。
篤篤!篤篤篤!
急促的敲門聲如同催命的號角,平靜許久的男人再度猛烈掙紮起來,在席冷和闵致的耳邊爆發出刺耳的尖叫。
席冷皺了下眉,迅速将日記塞到空着的病床下,随後往上一坐,若無其事地用視線迎接推門而入的人。
卡在最後一刻,闵致驚險地坐到他身邊。
872號在地上翻來滾去,尖叫不停,捂着耳朵,雙腿在空中胡亂蹬着。
進來的一行醫護視若無睹,女護士漂亮的面孔冷冰冰的,如機器人執行指令:“查房時間到了,賈醫生将為你們進行診斷。”
又是賈醫生,大巴車上的熟人。
在泥沼中摸爬滾打培養出的警惕使然,席冷只把賈醫生當成陌生人,坐在原位沒動也沒說話,靜觀其變。
他臉上沉靜如水,心思卻很活絡,想要提前下班的心思并沒有完全放棄。
想了想,他試探着問眼前的護士道:“我沒錢支付住院費,你們不會賠本嗎?”
女護士彎眼一笑,露出标準的八顆牙,宛如被絲線牽拉着操縱表情的漂亮人偶。
病房裏靜得落針可聞。
半晌,女護士才微笑着說道:“沒關系,你們有擁有足夠的價值。”
她分明是笑的,席冷卻脊背發寒,閉了閉嘴,沒再多問。
賈醫生這回沒有詢問幾人問題,銀白眼鏡冷寂沉穩,鏡片後冷靜的眸子古井無波,沉默地一一打量着他們。
“888號和892號的症狀加重了,需要送去地下進行特殊治療。”
好不容易等到的這句話更讓人心裏咯噔。
旁邊的護士立刻提筆,在病歷簿上寫下兩人的判決結果。
席冷腦中警鈴大作,手伸進口袋摸索兩下,急急忙忙追過去。
賈醫生走在最前頭推門,離席冷最近的是抱着病歷簿的護士小姐。
他随意一眼就瞄到了病歷簿上“特殊治療”的四個大字,外加兩把大大的紅叉,聯想到腳上的鐐铐,這特殊治療鐵定不是好事。
同房的872號病友已經用行動告訴了他們破局方式——裝瘋賣傻。872號剛剛就靠着打滾發狂逃過一劫,看着是病情最嚴重的,反而不需要特殊治療。
看起來正常的人,才會受到“懲罰”。
席冷轉念想通其中關鍵,不顧哦,與其使盡渾身解數裝瘋,倒不如輕松賣傻。
于是,席冷的人設再次升級,現在的他是話多的智障粉絲。
挂起一個天真爛漫的微笑,嘴角弧度恰到好處,如同清晨第一縷光穿透薄霧,清透無瑕。
他伸出一只手:“姐姐,你要吃糖嗎?”
女護士心髒一顫,不由自主微笑回應:“好啊。”
席冷攤開掌心,正是一顆他從大巴的臨時問診臺上順來的薄荷糖,口袋裏還有一大堆。
女護士正要伸手去拿,笑容無害的席冷卻手腕一翻,宛如舉着玩具飛機的小孩,修長的手慢悠悠在空中轉了一圈,最後他将塑料糖紙撕開,把裏邊的薄荷糖送進自己嘴裏。
“很甜的,真的。”
嘴裏含上一顆糖,那冷銳的五官也像是融進了蜜糖,他笑眼彎彎,似乎只是心地善良,為了向護士證明糖果的美味。
随後他再次把手伸向護士小姐,在她掌心裏放下一樣東西。
“姐姐你也吃。”
護士低頭去看,那赫然是撕開一個口子的糖紙。糖果進了席冷的嘴巴,留給她的只是一塊塑料。
“姐姐你怎麽不吃啊?”
席冷還在那兒催,天真又期待。
“這、這個……”
好像不是接了群演的工作而是面臨真正的精神疾病患者,護士露出一個為難的假笑,半天沒想出應對的法子。
“我哥也喜歡吃。”席冷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變臉,剛才有多和顏悅色,現在就有多麽怒不可遏,“你不吃就算了!給我!我給他吃!”
演技最精湛的賈醫生也沒想到怎麽接這戲,三人整齊地愣在那裏。
闵致圍觀看戲,欣賞小粉絲生動多變的表情,有滋有味的,誰知下一秒就輪到了自己。
席冷的目标改換成他,托着塑料糖紙的手直往他面前遞:“哥哥,你吃。”
“……”
闵致沉默。
出神間,席冷又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反手蓋到了他嘴上。
“你吃,快吃。”
闵致并未設防,瞳孔微放,嘴唇下意識張開了點。
其實他還有時間拒絕。
席冷的反常的舉動不難猜,裝傻從而解除“特殊治療”的危險,所以他才會把糖紙往闵致嘴裏塞,讓他吃塑料,帶着他一起發瘋。
哪怕是想明白了這節,闵致也不可能真讓那塑料進入嘴裏,他可不需要這種被綜藝之神眷顧,淪為觀衆笑柄的“名場面”。
但鬼使神差的,他沒躲開,席冷也沒硬塞,就把手掌蓋在他半張臉上。
那雙含笑的茶褐色眼睛一眨不眨注視着他,內勾外挑的眼角抓着他的視線不放,哪怕是“我們一起變成瘋子吧”這種離奇的提議,想必,也沒人能說出拒絕的話。
闵致覺得他大概已經瘋了,他甚至覺得這個提議很浪漫。
舌頭如實反映他變換的心緒,帶着濕漉漉的舌釘,靈活地鑽了出去。
……好甜。
闵致愣了下。
濃郁的薄荷甜香被掌心溫度化開,他忍不住把舌頭再探出些許,舌尖觸到圓潤的硬糖邊緣,再往前,順着掌心的紋路,往上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