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摩挲傷疤
第38章 摩挲傷疤
電視大屏幕裏, 《無限密室》第一期上集接近尾聲,席冷在病床邊勸慰恐慌抗拒的菲菲,接着插進來一段幾人第一次看到的VCR。兩位年輕的女演員額外拍攝的那段。
席冷看得很認真, 那不是他的故事,他卻仿佛也參與其中一般,切身實地地體會到兩個女孩的快樂與痛苦。
VCR的最後, 放出了他的畫。
朦朦胧胧薄霧中的森林,樹木蒼翠欲滴,光線昏昧, 像是夜色将近,也像是晨曦來臨。高大的林木之間,兩個女孩是那麽小,牢牢握着彼此的手。
奔向遠方, 奔向自由。
電視之外,單調的逢七過硬是玩了一輪又一輪。喬嶼森決定挑戰自己, 任由數字蹭蹭上漲, 不再重新開始,硬着頭皮一邊挨懲罰一邊往下玩。
游戲中途, 闵致也補了條規則, 如果沒人想提問的話,被懲罰的人就只能喝酒。
于是喬嶼森只能痛苦喝酒,一杯接一杯。
洛嘉言原本還能搶救搶救他, 但思維在酒精作用下漸漸遲鈍,每次還沒反應去提問,懲罰就結束了。
“等等!”喬嶼森深吸一口氣, 緊急叫停,“好像哪裏不太對吧。”
他面頰泛紅, 皺眉看向席冷,其他幾人不明就裏,也看過去。
席冷面色如常,白皙冷感。黑發綁了個半馬尾,雙手撐地背靠沙發,整個人松弛而從容,仿佛只是一個冷淡的旁觀者,陪弟弟玩幼稚的過家家。
——更是因為,左右的闵致和容星熠都靠近茶幾,他得往後坐才能避免碰到兩人。尤其是闵致。
容星熠不知道是困了還是怎麽,也有點迷迷糊糊的,忽然“咦”一聲,歪着頭問:“哥……你是不是一杯都沒喝?”
就算是回答問題的懲罰,他也就幫容星熠答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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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人并沒有因為游戲失誤接受過任何懲罰。
這十分不合理且不可思議,再聰明的人也容易在緊迫的倒計時裏自亂陣腳。
闵致一針見血,語氣不帶疑問:“你提前背過吧。”
席冷并不隐瞞:“嗯。”
“啊……你背過七的倍數?怎麽這樣兒啊……太過分了。”喬嶼森長長嘆口氣,“哎,不過這樣,我好像好受點兒了,至少說明不是我傻。”
洛嘉言悶悶地擠進來一句:“我比你喝的還多,我都沒覺得自己傻……”
喬嶼森樂得不行,沒忍住捏了他臉頰一下。
洛嘉言當即愣住,仿佛被施加了定身魔法。
喬嶼森沒事人兒似的繼續游戲。
飄了的結果是,他直接把明晃晃的“7”送出了口:“917……哎我去。”
說完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可惜,晚了。
願賭服輸并不妨礙他求饒:“我真喝不了了,要吐了。放過我吧。”
“但我對你沒好奇,我也沒辦法。”闵致并不給面子,頓了下,疑似良心發現,轉言道,“要不你就做個大冒險吧。”
“好啊好啊。”喬嶼森甚至還有幾分期待。
闵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洛嘉言,面無表情地說:“你去追洛嘉言吧。”
喬嶼森完美的笑容如同貼紙被揭去,那游戲人間的散漫頓時不見了蹤影,他明顯地愣住了,呼吸停滞,肌肉繃緊。
反倒是洛嘉言先“啊?”了一聲。
喬嶼森正欲開口,只見闵致毫無征兆地捂住頭,低低地抽了口冷氣。
席冷先反應過來,忙去問:“……怎麽了?”
闵致擡起頭,單指按着額角,臉色明明有些白,但就回了一個字:“沒。”
席冷緩緩皺起眉,不由回味闵致剛才那句,也不知道是不是玩笑的話。
小說大綱裏,喬嶼森和洛嘉言并無感情糾葛,但保不齊他的重生和不同的選擇,又帶來了其他的連鎖反應。
不說這些,只說闵致的身份,他是小說世界的主角攻,實在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頭疼?
席冷眉心緊鎖。
“好吧好吧,那我就追一下吧。”喬嶼森重新收拾好笑容,“小嘉言,你起來,跑出去……”
洛嘉言不明就裏,倒是乖乖照着他的話做。
喬嶼森等洛嘉言跑開幾步,這才過去追,在他肩頭拍了一下,露出一個狡猾的笑:“ok,追到了。”
這個小插曲被輕描淡寫地化解,兩人坐回原來的位置上。
接下來輪到闵致不斷出錯,不用想也是他心思不在游戲的緣故。
席冷被那雙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沒遭到懲罰也喝了幾杯酒,眼神仍舊平靜,臉頰卻微微發燙。
“行了,別看了,你該受懲罰了。”喬嶼森實在嫌棄發小這幅不值錢的樣子,想了想,還是打算幫點小忙,精挑細選地抛出懲罰,“你看,你們幾個都上熱搜了……”
幾人拿出手機去看。
“哈哈,以前從不傳緋聞,一傳就了不得了啊。”喬嶼森笑說,“那闵致,你就念先看到的十條熱評吧,不管什麽內容都得大聲朗誦出來啊。”
席冷拿水杯的手微頓。
闵致聞言輕皺了下眉,席冷一看就知道,估計他是煩那種意淫他的虎狼之詞。不過這次的熱搜來自密室綜藝,想來網友粉絲不至于太放肆。
闵致翻了翻手機,眉宇果然漸漸舒展。
“嗯?”他忽然疑惑了一聲,擡了擡半邊眉梢,而後彎唇道,“太超過了……闵神自己開工作室,從不魅粉,更沒有賣腐KPI……但不懂就問,哥們之間會這樣嗎?”
席冷:“……”
闵致說完才補充:“不小心點開了個剪刀手視頻,把我和席冷的互動剪得像偷情。他們動作也太快了。評論全是嗑CP的,我還是換一個吧。”
喬嶼森十分上道,與他一唱一和:“不行,買定離手。繼續念。”
闵致好像完全感覺不到尴尬,甚至覺得和男性組CP十分新奇,興致高昂地再次開口:“看一眼吃到一口糖,然後被帥暈,好了起來又吃到一口糖,吃完又被帥暈。嗑帥哥的CP就是這麽幸福,雙倍帥哥CP雙倍幸福啊!”
席冷默默地低下頭,又喝了口酒。
喬嶼森慢了幾拍覺出味來:“你特意挑誇自己帥的呢。”
“沒有。”闵致又看眼沉默裝透明人的席冷,“我特意挑誇他的。”
席冷:“……”
喬嶼森也去找來剪輯視頻:“受不了了,我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麽說的。”
“我看得清清楚楚!是闵子哥先動手的!哈哈。”喬嶼森一點不給面子,高聲念,“瞧瞧他這不值錢的樣子,眼睛是黏在人家臉上了嗎?——我只是念熱評不是我說的哈。”
闵致這才矜持地收了收眼。
席冷坐立難安,忍不住開口解釋:“因為我們被鐵鏈綁住了,實際情況比節目畫面裏的黑,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不牽着很容易撞到。”
闵致居然挺正經地附和了一句:“嗯,網友是比較容易大驚小怪,過度解讀。”
而作為願賭服輸記性一流的主角攻,闵致在無人催促的情況下,又拿着手機念了起來:“冷冷畫畫的手好長好白,應該像他的氣質一樣涼涼的吧,肯定很好摸……”
席冷頭皮陣陣發麻。
闵致卻渾不在意,思索片刻,極輕地呢喃一聲:“是嗎?有點兒忘了。”
席冷再一次拿起酒杯,冰冰涼涼,桌下的另一只手卻爬上來溫熱柔軟的觸感。
他立馬扭頭去看身邊的闵致,而後者面色如常,只是桌下的手還在移動,将他的手背完全包裹住。
然後摸了摸。
席冷僵住。
闵致念着評論,又摸了摸,似乎是在尋找那天的觸感,但得了寸又進尺,好幾次不小心牽連到旁邊無辜的大腿。
“席冷清清冷冷白白淨淨的好像小貓貓!”一聽又是特意挑出來的評論,闵致面不改色,一口氣念完,“只摸小手闵子哥你是不是不行啊?你是怎麽忍得住的?答應我把小冷咪摸成臉紅紅耳朵紅紅伸長脖子喉結滾動缺氧窒息的樣子好嗎?一臉都是熱汗,小卷毛濕得一縷一縷黏在臉上……”
“咳。”席冷嗆了口水,下意識抽手。
不料闵致捉着他不放,這一帶就把對方的手也帶了起來。
闵致便順手摸了把他後腦的狼尾,尾指劃過後頸,眼帶戲谑。
“哈哈,小卷毛,手感确實挺好。”
如果忽略動作和眼神裏的暧昧,這話聽着只不過是朋友之間的調侃玩笑。
席冷努力裝作遲鈍,輕描淡寫回了他一個淡笑。
時候不早了。
容星熠已經在沙發上睡了過去,剩下四個人便保持安靜,默默收拾殘局。
新家的房子很大,足有四間大套間。席冷作為賓主,想了想主動邀請道:“嘉言,jackson,你們都醉了吧?要不在這兒住一晚再走,回去路上太危險了。”
兩人自然高高興興答應下來。
洛嘉言不忘關心偶像一句:“那闵神呢?”
闵致随口搪塞:“我回去很方便。”
“哦哦,好哦。”洛嘉言的确醉了,腦子很鈍,沒多糾結。
席冷安頓好兩人,接着去收拾沙發上的容星熠,忽覺不對,湊近他口鼻聞了聞,又把桌上的半杯菠蘿汁拿起來。
闵致走過來問:“怎麽了?”
席冷默不作聲把杯子遞給他。
闵致聞了聞,笑了:“這不是菠蘿啤嗎。他當着我們的面,偷偷喝了多少?”
那樣子仿佛已經忘了,他就是把菠蘿啤買回來的罪魁禍首。
但席冷一直坐在弟弟身邊卻沒發現,也有一定的責任。
闵致注意着他細微的表情變化,層次豐富的冷淡,欲言又止的樣子,有趣得不行。
最後席冷什麽也沒說,就拿了床毯子扔到容星熠身上。
現在的闵致,像極了觀察野生動物的科學家,用眼睛捕捉他的每一個小動作,實在發現了不理解的矛盾,才問:“不把他弄到房間裏去睡?”
席冷把滑落的毯子撿起來,再次扔上去,冷淡地說:“他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沙發上的容星熠咕咕哝哝翻了個身,嘴裏含糊不清的全是哥哥。
席冷看了他眼,仍不為所動:“反正上次順便多買了些藥,退燒藥感冒藥都有,他喜歡吃就讓他吃。”
闵致莞爾,一雙銳利的眸子黑得發亮,比那排銀色的耳飾更亮。
席冷莫名又有點不自在,下意識摸了摸脖子上完好的絲巾。
他今天戴了一條波西米亞風格的紅色花紋絲巾。
正如他的畫一樣,比過去那些,漸漸多了些明亮鮮豔的色彩。
闵致将他看了又看,并不急着走。
席冷只好委婉地開口詢問。
“不着急。我回家,就是個開門關門的事兒。”闵致不緊不慢,“你的新家,我還沒好好參觀過,還有你的新畫室。”
“嗯。”席冷毫不介意,只是說,“應該和你的房子差不多吧?”
闵致步伐稍頓,滴水不漏地回:“看了才知道。”
靜谧無聲的頂躍豪宅裏,兩人腳步輕悄,上樓,穿過席冷的卧室,再上樓,來到半層的閣樓。
房間開闊,窗戶全是偌大的落地窗,通風采光極好。
席冷把卧室和畫室安排在一個大空間裏,但闵致一直沒聞到在出租屋那種,刺鼻的松節油味道。輕柔的夜風從半開的窗戶飄進來,拂過他鬓邊碎發,他反而聞到一股清冽的薄荷香。
似有若無,萦繞不去。
闵致腳步加快。
剛好席冷扶着護欄轉過一個彎,後面的鼻尖幾乎貼上前面的背。夏天薄薄的T恤,一道道充滿靈性的褶,勾勒出漂亮的背部肌群,時隐時現。
闵致得以确認。
這薄荷味是從前面的人身上傳過來的。
“這兒就是。”席冷停步,介紹道,“我把閣樓改成了畫室。”
“白天的時候,光線很好,完全不用開燈。”他微微仰頭,去看星星點點的天窗,“晚上的風景也很美。”
“喂,席冷。”
席冷應聲,轉過去,迎上一雙如遼遠夜空般深邃的眼。因為闵致正站在星光下方,所以眼睛不是純粹的黑,說不上來的亮,像某種帶有細閃的黑色寶石。
闵致上前,張開牙關,一根銀釘貫穿濕紅軟肉,上下各一顆對稱瑩潤的貓眼石舌釘。半晌,他合上嘴,快速問出一句話:“你是不是,很喜歡我?”
席冷毫無預料,愣住,腦子裏剎那間過了好幾個念頭,最後,落在敬業的粉絲職責上。
他點點頭,肯定地說:“嗯……我喜歡你三年了。”
不承想,今夜的闵致不依不饒,上前一步又追問他:“有多喜歡?”
席冷皺了下眉:“……你是不是也喝醉了?”
闵致不假思索:“沒。”
喝醉的人都這樣兒,絕對不會承認自己醉了。從先前他念那些亂七八糟的評論和毛手毛腳的行為來看,肯定是醉了。
席冷無可奈何,又被他逼問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有多喜歡。
席冷被迫進行高難度加班:“這幾年,我只畫過你一個人的肖像。”
闵致“嗯”一聲,又擡了擡下巴,示意他繼續。
席冷冥思苦想好半天:“再比如,我每天都會聽你的歌?”
想到那讓闵致諱莫如深的“音樂詛咒”,席冷補充道:“你說你的音樂是詛咒,可能,因為我剛好習慣了這種東西吧?聽你的搖滾,我反而覺得很平靜,那些溫和舒緩的輕音樂,都沒有這種效果。只有你的音樂有。”
今晚的席冷難得說了這麽多話。
闵致第三次叫出他的名字:“席冷。”
席冷已經有點兒黔驢技窮了,嘴上“嗯?”一聲,心裏則想着該怎麽讓他早點回家。
闵致又問:“那個名字,只有洛嘉言可以叫嗎?”
“……不是。”席冷眼神閃爍片刻,然後定神看向闵致,從封鎖的心髒剖開一角,坦誠地展示給面前的人,“可以叫,但我不喜歡,所以我才會改名。只是,我一直沒告訴他,他不知道。”
哦?但告訴我了啊。
今晚的夜色很美,闵致的心情也因此大好。
“……喂。”
這回闵致沒叫名字。
席冷卻愣住了,因為,闵致的手搭上了他肩頭。
來不及說話動作,那偏長的手指已經碰到了紅色的絲巾邊緣,席冷的神經頓時緊繃,唯恐防護殼被拆解。
但是,靈活的指尖臨時改道,出其不意地,從絲巾下方鑽了進去。
“那這個呢,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
反應過來的時候,幹燥的指尖已經來到了傷疤的一端,沿着那醜陋的痕跡,輕輕撫揉過去。
正是十年前那晚,尖銳冰冷的水果刀劃過的軌道。
不同的是,手指很熱,動作也很慢,甚至讓席冷覺出幾分荒謬,珍重愛惜的意味。
遮掩了十年的傷疤第一次被旁人觸及,席冷渾身僵直,只有茶褐色的眼睛震顫着,宛如被風吹皺的平靜茶湯。
被觸碰傷疤的驚慌、強烈的不适應,讓他一時忘了兩人過近的距離。
闵致撫摸他,看着他,眼裏是他分辨不清的情緒。
乃至闵致閉上眼的時候,他也沒預料到後來的事。
下一秒,嘴唇一軟。
闵致按着他的喉結,吻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