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劣等基因

第51章 劣等基因

9月1日早上8點, 陽光正好,一輛寬敞的黑色保姆車從雲頂壹號平穩地駛出。

朱明朗開車,七歲的女兒坐前排, 席冷和闵致坐中間的豪華單人座。

容星熠一個人在最寬敞的後排,多動症似的,從左邊挪到右邊, 從右邊挪到左邊。

他何德何能,有朝一日也坐上偶像的車了!

雖然是他哥騙來的……

想到這裏,容星熠再一次移動位置, 緩緩挪到他哥身後,不動了。

車子平安抵達學校。

海寧國際學校的初中部和小學部同一天開學,卻并不擁擠。容星熠轉來的初中三年級統共一百人出頭,六個班級。校門口井然有序, 校方和交警一起主持秩序,各種品牌的豪車随處可見。

“到了, 下車吧。”

朱明朗停好車, 結果親閨女兒第一個不配合。

“嗚嗚嗚嗚哇哇哇哇爸爸我不要哇哇哇——”

小朋友抗拒上學的心情總是大同小異,大家都是過來人了, 深表理解, 但沒有同情。

“老大,你快兇果果兩句!”小姑娘媽媽要上班,一個人帶娃的朱明朗折騰得滿頭大汗。

席冷沉默地看向的确一臉兇相的闵致。

闵致擡了下眉, 冷冷吐出三個字:“柳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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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打了個嗝,小兒夜啼頓止。

比較意思的是,據說是為了防止女兒在學校被取外號, 朱明朗忍痛讓出冠姓權,小姑娘随母姓柳, 一個古典而文雅的姓氏。

容星熠了解其中原委,自來熟地對朱明朗道:“朱叔叔,等我成年了馬上去改名,我也要和我媽姓。”

“為啥呀?”朱明朗并不理解,“姓容多好聽啊,好聽,罕見,我頭一回在生活中遇到這個姓。”

容星熠還沒養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領,臉色頓時僵了大半。

朱明朗不太清楚他們兄弟的家事,老板每次跟他說事兒又舍不得口水,朱明朗就用自己的腦瓜子想,露出了然的表情:“懂了,想和你哥一個姓?”

闵致忍不住斥道:“閉嘴吧你。”

朱明朗:“……”好久沒挨老板罵了,有點不習慣。

“你們麻溜地去報名,我在這兒等着。”闵致主動選擇留下看車,還煞有介事戴上墨鏡。

柳涵芝仍沉浸在開學的悲傷中,牽着父親的手走在前頭。

“哥。”容星熠沒頭沒腦的,忽然神秘兮兮道,“你戴口罩棒球帽,有點兒像刺客嘿嘿。”

容星熠興致勃勃地用靈活的四肢比劃:“電影裏很帥很裝的那種,七步殺一人!”

……原來這種話是誇贊?

席冷忍俊不禁,稀罕的笑容藏在口罩之下,無人可見。

他擡起手,虛虛摸了下容星熠的後腦勺,輕得後者都沒能察覺得到,一無所覺蹦蹦跳,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東張西望。

“哥,你看……”

一路上就沒一刻能消停。

抵達財務室的時候,小姑娘也習慣了新學校的感覺,跟着容星熠一起到旁邊等待,兩孩子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親臨現場席冷才發現,學校裏還開辦了各種課外興趣活動,騎馬射箭高爾夫,時不時還有出國的交換交流,十幾萬的學費不過是小頭。席冷看了一會兒,正要繳學費,卻被朱明朗橫來的銀行卡搶了先。

朱明朗振振有詞道:“老大說,這學校是我給你推薦的,我得負責。”

這鬼話,連容星熠都不會信。

朱明朗又說:“總之呢,小熠這四年的學費各種活動的費用,你就不用操心了。好不容易存的錢,沒必要浪費在小孩身上。”

“要麽,你就當做是老大對小熠的投資?反正他這麽說。”

幾次接觸下來,他知道席冷是獨立有主見的人,不愛占小便宜,大概很難被這種牽強的理由說服。

好在朱明朗是個能說會道的,見狀不好就換套說辭:“實話實說,只要我能把小熠的學費交了,老大給我報銷不說,還有額外的獎金……”

不差錢還讓中間商賺差價是吧?

席冷無語地笑了笑,讓步:“好吧。”

“哎!好嘞。”

朱明朗一口氣先把倆孩子一年的學費交了,大幾十萬,那模樣樂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白撿了幾十萬。

簡衣縮食,省吃儉用,在這種狀況中困得久了,人免不了變得越來越敏感,有憤世嫉俗,連旁人好心的憐憫都覺得像侮辱。

就算是高情商的洛嘉言,也很難把握好這個度。畢竟他自幼衣食無憂,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

因而,洛嘉言往往會選擇采用送食物的方式,間接地幫助他改善生活。只是給朋友買好吃的而已,實在不能說這是憐憫。

每次席冷也坦然接受,洛嘉言看着他直笑,發自內心地開心。

但洛嘉言不是很清楚他的口味。

可能是從電視裏學到的知識,越是窮困潦倒的底層人越嗜好糖精,一來便宜,二則上瘾,麻痹神經。所以洛嘉言投食總會避開甜食,什麽貴買什麽,尤以肉類居多。

送走倆孩子,車上三位成年人全部入座,準備返程。

“對了。等等。”闵致忽然叫停,朱明朗松開車鑰匙疑惑回頭,就見他從座位下方拿出一個粉色的長方形紙袋,“我買了點吃的給他們,剛忘了。”

闵致從粉色的紙袋裏拿出各種口味的精致甜點,小蛋糕,泡芙奶凍,可頌歐包,應有盡有。

“老大,你怎麽不早拿出來……剛果果都鬧成那樣兒了!”朱明朗頗為幽怨,臉上的肉一顫一顫。

闵致不以為然:“吃了這玩意兒她只會更不想上學。”

“雖然本來是準備給他們帶進去的。”闵致扭頭望向席冷,“現在只能你吃了?”

席冷神色複雜,沉默一會兒,他倒沒把那更高額的學費贊助當成理所當然,此時手裏又多了塊小蛋糕,他看了看闵致,語氣篤定道:“你的投資肯定能賺回來。”

闵致身具主角光環,無論如何胡作非為,自然是穩賺不虧。

哪怕脫離小說劇情,比如誤把席冷當成真粉絲,把房子免費給他住,拐彎抹角買畫資助他,也的确起到了正面的反饋。最近的網絡上,已然不見了闵致那些對粉絲态度不佳的黑料,每次評選寵粉的藝人他還能榜上有名,人氣口碑、帶貨能力、商務評價倍漲。

如果,闵致投資在小說中不見姓名的容星熠,沒準,他以後真能成為光鮮亮麗賺大錢的明星呢?

這百利而無一害。

但闵致顯然一廂情願曲解了席冷的話,他說:“嗯?我眼光向來不錯。小熠是我粉絲,多照顧照顧也是應該的。”

他不用席冷接什麽奉承讨好的話,笑了笑繼續:“還有你,你不也是嗎。”

席冷眨了下眼,無意識收攏五指,指骨微微泛白。

他強自鎮定,面色平靜地回了聲“嗯”。

*

短短一個月內,席冷的微博飙升至近十萬,私信箱裏塞滿各式各樣來自五湖四海的信息,除了激動的粉絲,還有不少有頭有臉的藝術圈人士。

是時一通電話進來,導演盛焦,沒想到他之前說的參觀畫室不是客套話,真準備過來一趟。

兩人約在次日上午,盛焦并不是只身前來,還帶了一位優雅的唐裝盤發女士,三十上下的年紀。

“這位是歸真美術館的現任老總,歐蕙心歐總。”盛焦簡單為兩人介紹,“是這樣的,我就長話短說了……”

歸真美術館由知名書畫家歐歸真創辦,在他去世後,美術館由海外留學歸來的女兒歐蕙心繼承。可惜,歐蕙心對藝術創作、經營,全部一竅不通,有心而無力,盛極一時的美術館逐漸日落西山,遇到了瀕臨倒閉的難關。

即使如此,歐蕙心也沒想着将父親留下的美術館挂牌出售,反而将積蓄大半投入進去,重新裝修又加大宣傳,力圖拯救父親的遺志。

“我聽盛導說,你還有很多沒在網上公開的作品。”歐蕙心性格爽朗,直言道,“所以我的想法是,為你辦一場個人展,主館三層樓。場地、布置和宣傳的開銷和人力,全部由我們負責。門票以及後續的其他收入,我們全部五五成成。如果虧損,就算我們的——”

歐蕙心大方又自信地笑了笑:“雖然我覺得不可能虧損。”

席冷也笑了笑:“您太看得起我了。”

“雖然我不會畫畫,也不太了解藝術圈這些彎彎繞繞,但我從小在我父親身邊長大,在國外也沒少看展,審美眼光絕對是一流的。當時我看到《林中奧菲利娅》,第一反應就是買下來。好不容易聯系到盛導,你猜怎麽着?他居然賣給別人了!”

盛焦尴尬地咳了幾下。

歐蕙心滿面紅光,越說越激動:“當然,你的人氣也能助我們一臂之力。就算粉絲是沖着你的人氣過來,等他們看到你的畫,只會覺得更加驚喜。你說是嗎?”

激動完了,又長長嘆口氣:“我實在是沒法子了,想拜托你救救歸真。”

席冷微微一愣,也嘆口氣,然後提議道:“那你們要不要一起上樓看看?”

席冷帶兩人參觀了自己的畫室,差點被現場強買強賣,最後只同意借出作品辦展,賣不賣另說。

“我就知道。”歐蕙心啧啧感嘆,“真正的藝術家啊,一個個都可挑剔了,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不滿意的作品寧願扔了也不賣。如果不是缺錢,沒誰樂意賣畫,把畫當成親生的小孩兒似的。”

席冷笑了笑,配合她貧了句:“賣給懂畫的人,當然可以。”

随後去挑了一副野獸派畫風的盆栽寫生,慷慨地直接遞給對方:“歐總,這幅送給你吧。”

盛焦見狀當然不樂意了,靠着撒潑耍賴也弄來一幅畫,和歐蕙心得的禮物屬于同系列,兩人都滿意得不行,樂呵呵的。

席冷拿着畫,送兩人下樓:“那你們現在回去嗎?”

“我得跟歐導去一趟電視臺。”歐蕙心說,“他說他想做一期美術館大逃脫。”

“喂喂喂!”盛焦急忙叫停,阻止劇透。

席冷莞爾,頓了下,他想到件事:“對了……”

今天是周五,馬上快到海寧國際學校的放學時間,容星熠第一周的住宿生活即将結束。

“我給你們把畫送過去吧。”家裏沒有合适的包裝用品,席冷小心翼翼捧着畫,同時說,“順便載我一程?我正好要去四環。”

席冷自然拒絕盛焦送佛送到西的提議,和兩人一同在電視臺門口下車。他再去坐兩站公車,就能到海寧國際學校。

現在時間尚早,席冷沒急着走,目送兩人走進電視臺大廈,站在漂亮的噴泉池旁邊,他擡起頭,不緊不慢觀察這棟氣派的高大寫字樓,京城的地标建築之一。

放在以前,這是他絕對觸及不到的另一個世界,現在,卻已經近在眼前了。

“嘿,容昭。”

一道聲音鑽入耳朵,席冷頓時僵住。

渾身血液瞬間倒流,往太陽穴的位置奔湧而去。

他僵硬地,徐徐轉過身。

正是許久未見,饒有興致望着他的容海高。

容海高舔了舔後槽牙,輕蔑一笑:“還是說,應該叫你席冷啊?”

席冷早有預料。

他當然清楚抛頭露面賺錢更容易。上輩子他累死累活到處做兼職,不肯接受任何星探、MCN公司的邀請,全為了躲避容海高,防止名聲變成後者威脅他的工具。

如果他去當網紅模特,容海高就能以他父親的名義兜售假料,讓他陷入輿論中心,變成衆矢之的。

他賺得越多,容海高便索要越多。除非是不為人知偷偷中彩票,否則賺再多錢,只要被容海高知曉,便失去了意義。

既然這輩子的他選擇和頂流明星一起參加綜藝,就該預料到早晚有這麽一天。

他平靜地看向對方。

容海高又上前幾步,而記憶裏那個只能任由他施暴、毫無反抗之力的男孩,居然始終鎮定地與他直視,不見瑟縮躲避。

容海高不由腳步放緩。

“喂,你……”欺軟怕硬慣了,明明席冷還一聲未發,容海高喉嚨卻先滾了滾,醞釀半天才開口,“原來你改名了,難怪這麽難找。”

這段時間席冷在網絡上風頭正盛,容海高再不關注娛樂八卦,只要拿着他以前的照片随便在路上找人問,早晚能找到那些微博和熱搜。

然而他臉上不露聲色,靜靜地看着他血脈相連的生身父親。

他似乎變得很陌生,這種陌生感讓容海高有種強烈的失去控制的感覺,但想着雪球般翻滾的債務,還是虛張聲勢地橫眉道:“你小子現在拍電視節目,賺了不少錢吧?”

“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席冷淡淡道,“拍綜藝賺了錢,但現在沒到手,明年再給你一百萬。”

容海高嗤笑:“你拉黑我,拒接陌生電話,明明就是打算說話不算話吧?你以為我會信?反正你從小就這個德行,喜歡騙人。”

席冷眸底飛過一絲異樣情緒,稍縱即逝,他垂了垂眸。

容海高還在那兒振振有詞地說:“沒想到你還追星?哈哈哈,這話說出去,你自己信嗎?我不管你和那明星是怎麽認識的,但我看他在節目和你關系裏還挺好,觀衆都說——寵粉是吧?轉發你的微博,幾十萬的點贊……”

容海高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他知道真正的你,是什麽樣兒的貨色嗎?”

沉默幾秒後,席冷笑了:“至少我是人,你不是。”

“喂——”

容海高的下意識反應就是擡手,使用暴力讓出言不遜的兒子閉嘴,可剛好有兩位白領說說笑笑地從身後經過,他被打了岔,堪堪冷靜下來。

“你是老子的種,你跟老子流着一樣的血。不管你承不承認,本質上,咱倆一模一樣。”容海高笑笑,“我聽說容星熠也讓你帶走了,你怎麽把他帶走的?該不會打他了吧?”

席冷臉色微變。

容海高哈哈一笑:“你看,說了咱倆一樣吧。”

“你甚至比我更冷血,容昭。容星熠那麽相信你,成天哥哥長哥哥短,什麽哥哥會回來的,哥哥會保護我的,啧啧,看得我都心疼了。”

嘴上說着什麽心疼,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仍是冷漠至極,語氣輕蔑,把孩子的苦難當成有趣的樂子。

“我好歹把他從小養到大,供他吃供他穿。你呢,真自私啊,一個人離家出走過好日子,一句話不說就把他丢了,電話也不打一個。”

席冷袖管下的手指骨節崩得死緊,他深吸一口氣,冷聲問:“你說夠了?還想不想要錢?”

“哎,急什麽?”容海高活脫一副地皮無賴的模樣,“我就是想問問你,那明星知道這些事兒嗎?”

鋪墊夠了,容海高逐漸暴露最為貪婪的嘴臉,說:“一百萬,我現在就要。”

“沒有。”

席冷轉身要走。

容海高見狀忙追上去,越說越急:“我把你那些事兒抖出去,你說那明星是不是該氣死了?他居然還轉發了你這種人的微博!你還能在娛樂圈賺錢嗎?他那些粉絲一人一口唾沫,就夠淹死你了……”

“那你去告訴他。”席冷停下腳步,卻不回頭,“你現在就去,我看着你去。”

容海高啞然。

他該上哪兒追蹤人家大明星?聽說明星出行都是一堆保镖随行,排場大得很。

網上的公開社交賬號多半由手底下的員工管理,每天數以萬計的評論私信,沒可能留意到他,信不信他還得另說……

回過神來時,席冷的背影已經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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