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關于青春這件事

第8章 第 8 章 關于青春這件事

姜左公司最近在拓展新的業務,外地的某個大投資商在不久前抛來了橄榄枝,于是姜左臨時得到外省去出一趟差,明天就走。

她讓秘書買好了機票,跟他交代了幾句自己不在的這幾天公司的一些事務要怎麽處理。

回家收拾了行李,看了看天氣預報應該沒有延誤的可能。

第二天一早,姜左就在機場的萬裏晴空下踏入了飛機客艙。

那天以後,許音其實狂轟亂炸過一頓讓姜左交代清楚她怎麽認識的男大,但姜左确實沒什麽好交代的,坦然得許音都不禁懷疑是自己太邪惡了。

“以前那些人沒見你這麽興奮的。”姜左說。

“他們幾歲這個幾歲啊,物以稀為貴。”許音說。

“……”

“不過男大真的話好少啊,要不是我确信那天跟他絕對是第一次見面,我都要懷疑我哪兒惹他了。”

不清楚陳月江在他同學面前是不是也那樣,但線下見面時确實安安靜靜的,話也少得可憐。

姜左總覺得這個年齡階段的年輕人應該是朝氣蓬勃到能把天都捅出一個洞的,不過會有這種刻板印象大概也是“年齡到了”的一種體現吧。

今天因為要搭飛機,姜左起得就比較早,她靠在頭等艙舒适的靠背上休息,放在桌上的手機時間變成了七點整,一條微信消息準時彈了出來。

——“好冷啊,今天怎麽變得更冷了,不是馬上就春天了嗎?”

陳月江基本都會在這個時間發消息給她,她猜他如果不是一起床就開始戳手機,那差不多每天六點四十就起來了。

之前市政府做過一個關于大學生日常作息的調查報告,如果這是一個七點以後起床就活不到明天的世界,那百分之八十的大學生都得玩兒完,所以陳月江算是個勤勞的孩子,如他自己所說——他是個好學生,成績還不錯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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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左大學時就很少這麽早起床,何止大學,高中的時候也差不多。

早自習七點半,她能在最後一秒打鈴才進教室,雖然有一半的概率踩點沒踩好,被年級主任拎到走廊狂罵。

每次罵完第一節課就快要開始了,早飯也沒功夫吃,只能餓着肚子去上課。

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的,同桌每天早上都會給她買一個雞蛋餅,塞進她抽屜裏或者放她桌上。

跟她說的話是:“少遲到。”

就跟後來把火機送給她時的那樣:“少抽。”

姜左是一個在某種意義上有點恐怖的人,許音跟她整天形影不離,但到了今天都不知道姜左高中時談過戀愛,不僅談過,結局還相當慘痛。

姜左現在其實都還記得一點雨水混雜着灰塵沖刷在她身上的氣味,腥臭的、難以言喻的味道。

“姜左,我家需要錢,很多錢、很多錢。”

“我爸說要去慶城避避風頭,可慶城好遠,我不想去。”

“我們一起逃嗎?”

兩個不知後果的高中生,兩個口袋裏的零錢加起來不超過十塊的高中生,在漆黑的雨夜裏逃跑,不知道從什麽東西那裏逃離一樣地狂奔。

雨水打過來像細細密密的針刺入皮膚,嗆得人無法呼吸。耳邊車輛飛馳過的嗡鳴聲震得鼓膜巨痛。

可誰也沒有停下。

淩晨三點半,他們在高架橋前被警車攔住了,短暫到只有五個小時的逃亡夢就這麽随随便便地結束了。

姜家沒有錢,姜左沒有錢,所以她救不了他。

銀白色的打火機被雨水浸濕,也徹底壞了。

後來,再次聽到他的名字是大學畢業那年,姜左提着行李獨自前往機場,許音來送她時笑着跟她說:你知道嗎?我們有個高中同學過幾天就要訂婚了。

姜左問是誰。

許音說你不記得了嗎?你高中時的同桌啊,對象好像是慶城第一富翁的千金吧。

那就是那天之後姜左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

她說,哦,這樣啊,然後轉身走進了機場。

時間很殘酷,所以很多人會緬懷過去,緬懷自己逝去的青春,緬懷自己無法達成的愛戀,緬懷自己錯失的機會。

姜左也是人,當然也會緬懷過去。如果你不記得以前,怎麽能知道自己為什麽站在這裏。

人是愚蠢的,有些人一輩子都在做愚蠢的事,有些人前二十年做蠢事,後二十年意識到自己在做蠢事,然後就會開始學習做點稍微不那麽蠢的事。

姜左覺得自己做過很多蠢事,但唯獨不覺得這件事愚蠢,她甚至有點懷念,像在看一個并不是自己的“姜左”的人生故事。

然後感嘆:原來人還能青春成這樣。

*

睡醒的時候,飛機落地了。這裏的氣溫比華都稍微要高點,畢竟是距離華都有兩千公裏遠的內陸城市。

下飛機時才看見陳月江一路上給她發了不少消息。

早上的:“冷得都沒胃口了,你說這天氣怎麽能冷成這樣呀?”

“同學說她看的電視劇的男主最後死了,在我邊上哭了一上午,還管我要紙……”

“說起來,你看電視劇嗎?”

隔了一小時。

“哦,你應該沒空吧,你很忙的”

中午的:“吃飯吃飯吃飯,餓死了”

“今天食堂居然有幹鍋吃”

“看了看天氣預報,今天好像不會下雨”

下午的,準确來說是半個小時之前的:“那個。”

“那天你給我的傘,我什麽時候還你呀?”

後面跟了一個長頸鹿敲開門探出頭的表情。

姜左勾了勾嘴角。

“不用還了。”她回複,“拿着吧。”

陳月江:“……”

她繼續打字:“我這幾天沒在華都。”

“?”陳月江打字很快,“你去哪兒啦?”

“出差,”姜左學着他剛才的句式,“我也是很忙的。”

對面發來了一串省略號。

“你要實在想還就拿去給周秘書吧,他在公司的。”

打完這句話,姜左熄滅了屏幕,走出機場打了個車去酒店。

之後的三天姜左都在和投資商吃飯喝酒談生意,能看手機的時間只有早上起床那會兒,晚上睡前都是喝酒喝了個微醺的狀态,躺下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因為她回複得少了,還是知道她不在本地,這三天裏陳月江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少,往常他能自己自言自語發消息發個二三十條,現在一天頂多五六條,還有一天只有一條。

姜左猜他是在忙着學習,就算不是,也沒那個精力去細細研究他為什麽不發消息——早個十年八年她有可能會花費時間想一想。大概吧。

第四天的時候,姜左終于談好了生意,簽了合同,訂了晚上六點的機票準備回華都。

秘書卻在這時打了個電話給她。

出發前姜左特意囑咐過他沒有急事別打電話,前三天的日常彙報也不見有什麽異常。理論上來說不可能會出事。

所以姜左接起來,聽見電話那頭秘書着急忙慌的的聲音時其實有點意外。

至于內容,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也可以說是情理之中。

——“姜總?怎麽辦!有一個自稱是老姜總老婆的女人帶着她兒子鬧到公司來了,非說他們應該繼承一半公司的股權,現在還在辦公室門口喊呢。”

姜海升在外面是有一個女人的。姜左知道這件事,還知道她生了一個兒子,按時間推算,今年應該十三歲了,剛上初中。

至于她說自己是姜海升的老婆——姜左之前回來和律師商量分隔財産的事宜時,看這女人一口接一口喊着自己是他老婆但拿不出結婚證明的情況來看,姜海升多半沒和她結婚。

就算姜左她媽和姜海升早在姜左初中時就離婚了,只要沒結婚,這女人生的兒子就是私生子。

姜左不知道姜海升怎麽想的——他到最後沒把公司的股權分給這個寶貝兒子一分,倒是全給了姜左這個從小被他打罵到大的女兒。

遺囑上留給他們母子倆的財産只有幾棟房子,幾輛車子和一些零碎的東西,但把這些随便變賣一部分,這輩子不愁吃穿是沒問題的。

雖然,他們想要公司的股權這事兒,姜左也可以理解。

坐吃山空和可持續發展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你報警了?”姜左問。

秘書道:“沒有,他們就兩個人,我就想先跟您說一聲……”

“很好,別報警,把那娘倆穩住等我回來再說,她要什麽你就先順着說。”

“好、好,這是沒問題,但是……”

“但是?”

秘書快速移動到了安靜一點的地方。

“是這樣的,姜總。他們鬧的時候,太子爺的弟弟來公司了,我不知道那女人把他當成了誰,反正……反正她沖上去打了陳小少爺,還推了他一把,我想帶他去醫院,但他說不用……我不知道他傷到哪兒了,萬一這事兒把陳家也扯進來麻煩不就大了嗎?您說這這這怎麽辦啊?”

姜左改了簽,買了最快的那班航班回了華都,下飛機時差不多九點半了。

的士的門砰一聲被姜左砸上,公司樓下已經看不見秘書說的白天鬧事的痕跡,大樓裏的燈還沒滅,員工大多數都下班走了,空蕩蕩的走廊上傳來電梯門叮咚一聲打開的聲音。

姜左踏進辦公室,風衣衣角都帶着濃重的寒氣,秘書等候已久,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

“姜總!”

在距離姜左不到百米的沙發上坐着的少年聞聲也擡起了頭。

他身上套着暗色的外套,裏面白色襯衫毛衣的領子有被人粗暴拉拽過的痕跡。

那雙眼睛漆黑深沉,一擡睫毛,就一瞬也不瞬地望向了她,有那麽剎那,很像是某種孤孤單單的小動物。

他嘴角有一處擦傷,下巴尖兒貼着兩個創口貼,傷口在白熾燈燈光下泛着紅,看起來有幾分淩虐。

姜左沒說話,他就動了動嘴唇,沖她發出了一點含糊的低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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