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左可以不愛他,但不能……
第24章 第 24 章 姜左可以不愛他,但不能……
車子在行駛, 繞過城市繁華的街道,駛入一條蜿蜒上山的小路。
陳清泉挂斷電話,對旁邊的陳月江說:“她看起來不怎麽關心你啊。”
陳清泉剛才開的外放, 他和姜左的對話陳月江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從頭到尾,她只問了那麽一句而已。
車內寂靜,陳月江望着窗外。
“我這兩周給你打了十多個電話, 你一個也不接是想怎麽樣?”陳清泉似乎并不在乎他回不回話, 自顧自地接着道,“這事兒我還沒跟爸說,不然你高低得吃頓板子。”
陳月江好像沒聽見。
“你是想做二十一世紀的羅密歐和朱麗葉?”陳清泉把眼鏡拆下來, 慢條斯理地擦拭, “跑去當做友商老總的倒插門,也就你想得出來這種事了。”
陳月江低嗤了聲:“友商。”
“怎麽不算友商呢?友好競争嘛。”陳清泉戴上眼鏡笑了笑,“不過你這上趕着的人家好像不在乎, 你沒聽見她在電話裏的聲音?她估計一開始就打着拿你威脅我的主意。”
陳月江臉上沒有表情,好像陳清泉的話根本無法輕易觸動他。
“被人哄得暈頭轉向都不知道,小屁孩兒。”陳清泉也不理他了。
陳家的祖宅占地面積頗大, 車子駛進前院, 遠遠看去好像一座白色的城堡。
陳清泉抓着陳月江把他從車裏拉下來, 被他甩開了手, 他也沒再拉第二次。
陳月江周末從來不回家,頂多放長假才會回來住一住,房間就算每天都有傭人通風打掃,依舊彌漫着一股長時間無人居住的冰冷氣息。
陳月江從姜左家走時沒拿太多行李,只拿了個書包,他把包往椅子上一扔,陳清泉在他身後說:“說說吧, 陳月江,你現在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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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已經跟你說過了。”陳月江道。
“說過了?說什麽?說你想知道宋家的事然後問着問着就住人家家裏去了是吧?”陳清泉眯着眼睛看他,“陳月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誰?我不去查還不知道,宋笑當初跟人私奔,後來宋笑他爸報了警還鬧得很大,結果她就是當年跟宋笑私奔的那個人。”
“宋笑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過了七八年了還在打聽他?”
陳清泉誤會了,他當然也不可能猜到陳月江心裏那些自幼時起就漸漸滋生出的上不了臺面也見不得光的荒謬想法。
“我為什麽不能打聽?”陳月江背對着他說,“宋笑是我的朋友,我想知道他的去向有什麽問題?”
“朋友?”陳清泉氣笑了,“陳月江,你到底是宋家的人還是陳家的人?”
“還是說你要姓姜?宋笑的事就算了,你知不知道姜海升搞出來的這個公司占了我們家多少市場讓你哥吃了多少虧?”
陳清泉的聲音一下子擡高了。
“你還跑去人家家裏!你知道她大了你多少歲嗎?你以為她一個陌生人對你會有你哥對你真心?你他媽是缺愛嗎跑去跟一個這麽大年紀的女人混在一起?人家要搞我們,你還跑去給人家數錢!”
陳月江落在身旁的手一下子攥緊了,他慢慢地轉過身,用眼角餘光看向陳清泉,他還是面無表情。
“我不是‘你們’。我不是陳家的人。”陳月江輕輕地、一字一句地說,“我媽媽姓明,我是明家的人。”
陳月江說完就被陳清泉一拳揍在了臉上,他這一拳用了很大的力氣,陳月江腦袋往旁一偏,抓住陳清泉的手腕,左臉頰已經浮現出一個紅紅的印子。
他擡頭直直地盯向陳清泉的眼睛,那目光幽深,像只根本養不熟的狼崽子。
“明雯死了十四年了,”陳清泉抓住陳月江的衣領,“她爹媽當初連她的屍體都不願意認,更不可能認你這個私生種。你他媽哪兒來的家?陳月江。”
陳月江瞳孔微微一顫,嘴唇咬緊幾乎出血,陳清泉松手放開了他。
“宋笑現在過得好得很,人家說不定早就忘記你了,差不多得了吧。你們以前有什麽交集?不就只是童年一起玩了一年?只有你這種沒媽養的缺愛的東西,別人對你好一點你就巴巴地記着不放。”
“至于姜海升他女兒。”\1 \1 \1
陳清泉說。
“她在法國待了七年,你知道她什麽來頭嗎?你都住到她家裏去了,她有跟你提過一句自己在法國的事嗎?我看沒有吧?”
陳月江沉默了,但臉色在忽然間變得有一些蒼白。\1 \1
“這樣的人,你不覺得可怕嗎?”陳清泉笑了下看着他,“她如果真的在這塊市場站穩了腳跟,你覺得你哥我最後會是什麽下場?你覺得她能耐心跟你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玩這種過家家,她圖什麽?你沒想過嗎?”
陳月江一動不動。
陳清泉低下頭,把自己的眼鏡扶正,他的手腕在剛才被陳月江抓紅了,他理了理淩亂的袖口。
“我換個問法吧。”\1
“陳月江,你既然寧願跟我對着幹也要這麽做,那她應該給過你什麽不得了的承諾吧?起碼虛情假意也應該說過她愛你吧?”
不需要陳月江的回答,看他的反應陳清泉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陳月江,你如果不是我弟弟,誰在乎你。”陳清泉說得尖銳諷刺,“現在的你跟當初的你媽就是一樣的身份。”
砰地一聲巨響,陳月江抓起桌上的顯示器砸過來被陳清泉躲開了。
他看着少年覆着冰霜一般的眼睛,從鼻子裏吐出一道氣:“你出去看看你現在養得活誰,還不是要老子給你交學費。”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
“手機還我。”陳月江在身後說,“還有電腦。我上課要用。”
陳清泉:“我給你導員請假了,學校你先不用去了,在家待着吧。等你什麽時候把腦子裏的水倒幹淨了再什麽時候去。”
門被利落地關上,沒有點燈的室內瞬間就被黑暗吞噬了。
陳月江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呼吸似乎都要從漆黑中消失時,才慢騰騰地走過去摸到開關的地方打開了燈。
昏黃的燈光照亮在他看來已經只剩陌生的寬敞房間,死寂般的耳鳴在耳邊嗡嗡地響。
陳月江坐到床上,屈起雙腿,緩緩把臉埋進了臂彎裏。
*
接下來的三天,陳月江一直被關在家裏。手機和電腦都被收了,和外界的聯系等同于被一刀切斷。
陳清泉要去上班,各個門窗平時都有傭人看着,連他出房間都要被跟着。
吃早餐時傭人在旁邊守着他,他在客廳躺着發呆傭人也在旁邊守着,完全是監視犯人一樣的架勢。
但傭人們也驚訝地發現,雖然陳清泉是那樣囑咐的,但陳月江似乎沒有想過要逃跑。
少年吃完早飯就會在客廳看着電視發呆,有時候在院子裏走走看着旁邊一顆茂密的樹也會發呆,他像是什麽也沒有想,又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但很快他又都會放棄。
有個傭人在陳家幹了十來年了,幾乎算是看着陳月江長大的,她趁一個陽光還不錯的中午,午休結束,陳月江把手指從鋼琴鍵上拿下來時,湊過去,用關切的口吻說。
“……有再大的問題,也不要和自己的哥哥鬧脾氣啊。”她細聲勸慰了陳月江很久,陳月江從始至終都沒說過話。
“我心裏有兩個人。”
直到她沉默,他才忽然開了口。
少年眼前是漂亮的、黑白相間的琴鍵。
這是陳清泉的鋼琴。
陳清泉小時候鋼琴彈得極好,因此這架鋼琴也一直被他寶貝着,所以盡管陳月江後來也學了琴,卻絕不願意碰一下他的東西。
“什麽人?”傭人小心翼翼地問。
“兩個小人。”陳月江看了她一眼,“一個小人說陳清泉說的話都是放屁,另一個小人說,陳清泉說的話是事實。”
他問:“你覺得呢?”
傭人說:“小少爺……哥哥他不管怎麽說,肯定是為了你好啊。”
陳月江想聽的不是這些。
他把手搭上鋼琴,黑白的琴鍵在他指尖摁下發出清脆又沉悶的響聲。
陳月江已經很多年沒彈過鋼琴了。
他每在這個家裏學會一樣東西,就會覺得羞愧,每接受這個家的一分錢就會痛苦。
這兩種感覺滋養着陳月江的童年,伴随着他長大。
然後就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不會感到羞愧的、心安理得的糟糕的人。
他最開始要的其實很少,真的只是想讓她看看他而已。
他看着宋笑、看着她,看着他們歡笑,看着他們對彼此真摯的情感,就覺得自己像一個躲在暗處的、只會嫉妒的怪物。
後來宋家倒了,宋笑和姜左分開了,現在的局面,是陳家給了他這個機會,可以這麽說。
但他已經不會覺得羞愧,也不會痛苦了。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月江發現自己不滿足于只是讓她看看自己。
人很貪得無厭,陳月江這個人尤其如此。
他心裏真正想要的永遠比嘴上說的,要多得多。
所以陳清泉的話在那一晚讓他感到刺痛時,陳月江有點驚訝,但又不那麽驚訝。
自己為什麽感到痛苦?
因為陳清泉說姜左不愛他嗎?
可他知道姜左不愛他啊。
陳月江在那天深夜對姜左說“你不愛我,我會瘋的”的話,是他的一種計謀而已,他稱述的是事實,但他想要的是姜左為此感到愧疚。只要一點點就好。
最後可以說是成功了,姜左脫掉他的衣服,把他推到床上,陳月江緊張得暗地裏把舌尖咬出了血,他看着身上的姜左,定定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還不愛他。
陳月江不是獵人,他是一只有耐心的獵物,他不僅想要獵人用刀刺穿他的身體,他還想要獵人抱起他的屍體,親親他的額頭。
陳月江流着血在雪地裏等待,等待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獵人會為他的模樣驚豔,然後停下腳步把他的皮毛割下來放進竹筐。
陳月江以為只要這樣自己就滿意了。
她讓他搬進她的房子裏,吃飯時和他聊天,睡前摸摸他的臉頰,她教導他,勸誡他,親吻他,用不知如何形容的關系和他生活在一起。
姜左可以不愛他,但不能不管他。
可陳清泉說,姜左沒有給過他任何承諾,這也許就意味着遲早有一天,她會結婚,她會和另一個宋笑在一起,然後她就再也不會管他了。
陳月江這三天裏,沒有試圖和外界聯絡,只是一直思考着這樣的事,內心深處那黑色和白色的琴鍵就慢慢交融糾纏在一起,變成了難以言喻的、肮髒的深灰色。
姜左那些耐心教導他的話似乎并沒有讓陳月江變成一個更好的人,他還是很糟糕,此時此刻的內心所想比當年只有八歲的陳月江還要糟糕。
如果他有錢,那些荒唐扭曲的想法也許還真可以實施。但現在的陳月江沒有力量。
所以在這沒有姜左的三天裏,他只能不停地思考,想從那團深灰色裏挖出更黑暗更有力也更溫和的辦法以解決目前的困境。
但沒有。
所以,姜左如果不愛他,陳月江這個人應該永遠都不可能變得更好了。
在思緒的最後,他望着無星也無月的仿佛被流放至虛空的夜晚,驀然得出了這樣一個可以說是悲哀的結論,然後就這樣平靜地接受了。
夜深了,陳月江拉開窗簾往院子裏望了一眼,沒有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