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好喜歡你哦

第37章 第 37 章 “我好喜歡你哦。”……

陳月江回到家。

家裏沒人, 空空蕩蕩,他松開手,門被風吹得砰地一聲關上, 陳月江沒有回頭。

他踩着後鞋跟把自己的鞋從腳上踹掉,他把書包一下子丢到地上,在午後黃昏的房間裏, 他看見洗得幹幹淨淨的放在桌上的飯盒, 今天預備要拿去給姜左的毛毯和換洗衣服。

陳月江看了一會兒,伸手從自己單薄的外套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折疊刀。

刀刃雪亮,照着男孩漂亮精致的五官。

陳月江垂着睫毛, 虎口微微收攏, 觀察着這把刀的鋒利程度,腦子裏想的不是陳清泉剛才看自己的眼神,是昨晚姜左在床上對他說的那些話。

“只是想想就行了。”

“你很正常。”

陳月江慢慢彎下腰, 盤腿坐在光滑的地板上,他的刀尖抵在地板磚上打着轉兒,他思考着什麽似的, 臉上沒有表情。

直到刀尖被磨得發出刺耳的尖叫, 陳月江才松開手, 折疊刀傾斜着倒在了地上, 他緩緩垂下頭,用手掌掌住自己的額頭,連背脊都一點一點彎曲了下去。

他保持了這個姿勢很長一段時間,最後是手機震動的聲音将他驚醒,他拿起旁邊的手機,是姜左給他打的電話。

他頓了半秒接起來,他清了下嗓子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其實還是有點啞。

他喂了一聲, 姜左在那邊說:“你出門了沒?還沒走的話把我桌上的筆記本也帶上。”

他剛才跟姜左說自己要回家拿東西。

“還沒有出門。”他回答道,“你躺着還要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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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要看幾個文件,你等會兒幫我操作下就行了。”

陳月江哦了一聲,說好。

他等着姜左挂電話,但姜左沒挂。

她在那邊靜了幾秒,忽然說:“你現在在哪兒呢?”

陳月江愣了一下:“家裏。”

“我是說在家裏的哪裏。”

“……客廳。”

“在客廳幹嘛呢?”

陳月江撇開視線:“沒幹嘛……就坐着。”

“那你把窗簾拉開看看今天是陰天還是晴天。”

陳月江不解,站起來去陽臺拉開了窗簾,今天光照很足,所以顯然,是一個晴天。

“晴天。”他說。

姜左嗯了聲:“等我出院了,買張躺椅放在陽臺上,看看書喝喝茶,等我再好一點了,就帶你出去玩。”

陳月江看着窗外,姜左可能也正看着外面的太陽,他迎着夕陽眨了下眼睛,眼底被那束光照得有些刺痛,他低下頭,感到眼眶酸脹,慢慢吐了口氣,他說好。

“早點過來,不然要開始堵車了。我挂了。”

“姜左。”陳月江喊了她一聲,“我不是一個乖小孩,”他說,“但我會做一個乖小孩。我會聽話的。”

我會努力把那些恐怖沖動的想法收起來。我和陳清泉他們不一樣,我身上流着他們的血但不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我會變好,變成一個比現在更好的人。

陳月江挂了電話。

他轉身撿起地上的折疊刀,把它重新疊起來放回書包最裏面的夾層,然後拉上了拉鏈。

他回到玄關把自己散亂的鞋子一一擺正放好,鍋裏還炖着湯,他把湯盛進飯盒,又把其他東西整整齊齊放進了書包,接着去洗手間對着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輕輕吸了口氣,然後,提着飯盒離開了公寓。

姜左在醫院躺了四天了,前兩天她在心裏盤算着怎麽收拾陳清泉,後兩天卻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忽略了陳月江的心理健康問題。

小孩畢竟才十八歲,還沒有到經歷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去的年齡階段,所以他對姜左這次的事故就有點反應過度。

現在想想,當年最沖擊姜左的其實也不是爺爺奶奶的去世,是她某個高中同學得了癌症死了快一年了她才從別人口中知道這個消息。她那時剛上大學。

這種感覺很奇妙,你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你甚至想不起來她的臉,但你聽說她去世的消息時又忽然覺得你倆好像昨天才見過面,你會想起很多和她相處的細節。

後來這種事姜左慢慢經歷了很多,那些十八歲時想都沒想過的有關死亡的事突然非常具象化地出現在生活裏,到姜海升死的時候,姜左其實已經沒有很多特別的感覺了。

這幾天的陳月江讓姜左有點想起了曾經的感覺。

那是一種極其無助,無助到不知道該向誰求助,連發洩都顯得十分無力的感覺。

所以姜左在剛才的電話裏告訴陳月江,他不用做一個很聽話的小孩,事實上,姜左并不會對他有很多要求,他只需要做自己覺得不會後悔的事就可以了。

哪怕姜左這次真被撞死了,陳月江要給撞她的犯人車裏安個定時炸彈或者把剎車搞失靈,說白了,那也都是姜左管不了的事。

不過鑒于她現在還活着,所以她還是想稍微管一管。

太陽慢慢落到山背後,一位訪客敲開了姜左病房的大門。

陳清泉來得很突然,手裏卻還捧了一束花。姜左問他來幹什麽,陳清泉笑得滴水不漏地說。

“來看望姜總。”

他說她碰上了這種事故很不幸,好在護士說她沒什麽大礙,他露出一副痛惜的表情,好像巴不得此時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

姜左覺得他應該真挺後悔的,好不容易狠下心撞了對頭公司的老板,結果這老板不僅沒全身癱瘓動彈不得,居然再躺一周就要出院了。

你說這事兒多好笑。

要不是還躺在病床上,姜左應該還能再聽他說句話。

她打斷了陳清泉,平淡地告訴他準備好被起訴接受公安的調查。

陳清泉的表情停在臉上沒有吭聲。

姜左說:“交通事故跟故意殺人的定罪量刑還不太一樣。”

陳清泉問:“你有證據嗎?”

姜左說:“錢能解決很多事,太子爺應該最明白這個道理。污點證人還能從輕處罰,那人是姓張,叫張行來着吧?還是說太子爺有什麽能讓他為你賣命的把柄在手上嗎?”

陳清泉的笑容漸漸消散,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姜左說:“這事要是鬧大了,太子爺以後就難做了。”

陳清泉說:“你有什麽條件?”

姜左說:“沒有條件,我跟太子爺不一樣,我回國繼承姜海升的公司,并不是為了壟斷這片市場,我反而很欣賞友好競争的商業環境。”

“那我是不是還得誇你很高尚?”陳清泉笑了。

“應該是比太子爺的手段要高尚一點。”姜左淡淡的,“這片市場很大,在現在這個時代就像金子山,充滿了無數商機,今天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你們陳家如果全都要一一吞并,遲早會有吃不下的一天,雖然你現在已經要吃不下了。”

陳清泉氣笑一聲,臉色更加緊繃。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麽?這事兒沒得談了?”

姜左說:“我覺得你可以進去蹲幾年,沉澱沉澱,反思反思。”

陳清泉扭頭就走。

姜左叫住他:“反正都要進去了,我再跟你談談陳月江的事吧。”

陳清泉在門口停下來。

姜左說:“他雖然沒走跟你一樣的路,但他現在活得挺好的。”

陳清泉回頭道:“好什麽?”他冷笑道,“老子能給他的錢是你這輩子都給不了他的!你對他一個小孩能有多少真心我清楚得很,等再過幾年你玩膩了還不是得我養着他,你剛才說得多高尚,結果不還是把一個小孩扯了進來?”

姜左說:“我覺得太子爺應該先反思下自己的控制欲是不是有點太強了。”

陳清泉氣得臉色青白了一瞬,再也沒理她,推門就走了。

談判破滅,接下來等待着陳家這位太子爺的會是公安的調查訊問和預告會沖上熱搜的輿論頭條。

陳家企業會在一夜之間和各類誇張負面的字眼聯系在一起,率先開始跌的就是股票,然後是流失的用戶和憤怒的股東。

不管陳清泉最後到底會不會坐牢、坐幾年牢,他們只要背上輿論争議,那就永遠都別再想重新掌控這片市場。

陳清泉挂斷了和律師的電話,手機上來自股東的、親戚的電話才短短幾天就亂七八糟一百來通,他已經找了很多人花了不少錢去打點,但一切都要等到姜左出院了才能繼續。

姜左那邊早就提交了充足的口供和證據,張行知道陳清泉不會保自己,姜左那邊派律師去見了他幾次後他就一股腦全交代了。

陳清泉不知道張行怎麽說的,他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除了應付這些,陳家老總裁的電話也接了不知道多少個,陳清泉一夜沒睡,眼睛漲得通紅還要聽他爹歇斯底裏的聲音。

他揉了揉鼻梁,姜左在昨天還往他手機上發了一個地址,她讓他有空了可以去看看,那是陳月江現在在打工的地方。

陳清泉從來不知道陳月江什麽時候找了個兼職。陳清泉覺得這很荒謬。

他一個從小要什麽有什麽的少爺,能給別人打得了什麽工?

現在一切事情都在代辦之中,也算塵埃落定了,陳清泉睡也睡不着,幹脆開車來到了姜左發給他的地址。

他走進咖啡店,店長熱情地招呼他,他看見吧臺後面正低頭操作着咖啡機的陳月江。

他穿着店裏的制服,手下動作很快,不像他想象中的笨手笨腳、不情不願。

來了一個客人,他擡頭沖對方露出一個很淺很淺的那種微笑。

也不怎麽專業。

陳清泉看了一會,直到店長出聲喊他,他才轉身走出了咖啡店。

他在路邊靠着抽了根煙,皺巴巴的西裝貼在他肩上,他吐出煙圈,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看見陳月江,陳月江也看着他。

“你來幹什麽?”陳月江問他。

陳清泉嗤了聲說:“老子不能來嗎?”

陳月江不說話。

陳清泉把煙從嘴邊摘下來彈了彈煙蒂:“你知不知道你哥我要被姜左那女人搞去坐牢了?”

陳月江說:“你該慶幸你找的人沒把她撞死,不然你這會兒就沒法站在這兒跟我‘老子’來‘老子’去了。”

陳清泉氣笑了,他上下打量着陳月江,少年似乎是比離開家那會兒精神了些,但他還是罵陳月江:“養不熟的玩意兒。”

陳月江置若罔聞:“你最多算是教唆,如果沒有主觀殺人惡性,應該判不了多久。”

“我他媽要聽你給我普法?”陳清泉把煙又叼了回去,他告訴他,“陳月江,你以後不要後悔。”

陳月江看着他。

陳清泉說:“我才是你親哥,她什麽東西都不是。”

“……”陳月江低下頭,“其實,我到現在還會夢見我媽媽。”

“你說明雯?你還能記得她長什麽樣嗎你?”

“不記得,但我記得有一天晚上我沒蓋被子冷得發抖,她走進給我蓋了被子。”陳月江說。

陳清泉說:“是,只有她是真心對你好,其他人全都他媽的要虐待你。”

陳月江仍舊平靜地說:“你一直覺得是我還小,所以我才這麽不明事理,不識好歹。”

“可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跳樓那天的樣子。她是我媽媽,你要我怎麽原諒你們?”

他聲音輕輕的,一字一句地說:“你養了我十幾年,我都記得,所以我讓步了,陳清泉。我選擇從那個家離開而不是一刀子捅死你和你爸,我就已經讓步了。”

他說得那麽平淡,陳清泉反應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那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對自己的仇人都能于心不忍了?”

陳月江不說話。

陳清泉把煙丢下去用腳踩滅了,他說:“陳月江,你愛怎樣怎樣吧,老子不會管你了。”

“我活得挺好的,”陳月江說,“我現在有兩份兼職,還在網上幹點外快,就算不像小時候那樣學鋼琴,有傭人伺候,有司機接送,我也覺得這樣活着挺好的。”

“那說明你天生就是個窮逼命。”陳清泉說完又踩了一腳煙,轉身坐回了自己的車裏。

他從後視鏡裏看見咖啡店的店長找了出來,陽光正好,給少年的側臉輪廓添上了一圈模糊的燦爛的光暈,他轉頭過去跟人說話,嘴角好像有一點微笑的弧度。

陳清泉撇開視線,一腳踩下了油門。

*

姜左在第二周的周末出院了。

蠻多人來看她的,連秘書都來了一趟,最後一大夥人接她出院以後,姜左坐着司機的車回到了家裏。

她現在行動還不方便,能簡單走動,但最好坐着別動,她給自己買了個電動輪椅,在家裏進進出出比較方便。

陳月江在給她收拾大包小包的行李,姜左自己摁着輪椅到了陽臺上,太陽還不錯,她讓陳月江別忙了過來坐會兒。

她事後才知道陳清泉在那之後去咖啡店看過陳月江一次,陳月江主動跟她提的。

她問他跟他哥說了什麽,他說沒說什麽。

“他就說他不會再管我了。”陳月江看着窗外說,“他應該從來沒想過我可以賺錢養活自己。”

“嗯,是你哥低估了你。”姜左說。

陳月江說:“你也低估了我。”

“我低估你什麽了?”

“咖啡店的地址是你發給陳清泉的吧。”陳月江轉過頭說,“我都知道,我什麽都知道。”他說,“你覺得我還是想要向陳清泉證明點什麽,我還是有一點留戀。”

“就算沒有,你也還是有些話想要跟你哥說的。”

陳月江不說話,他沒有否認,他沉默了一會說:“已經說完啦。”

盡管結尾是以那樣的方式收的場,但陳月江依舊覺得自己和陳清泉在那天達成了某種和解。

他不再怨恨陳清泉,陳清泉也不再試圖約束他接下來的人生。

他們放下了心裏的不滿、埋怨、憤恨,開始嘗試以自己從沒想過的視角重新審視彼此。

陳清泉不會再把他當成一個小孩,陳月江也不會再把陳清泉當做是造成自己童年時期那些不好經歷的加害者。

從此往後,他們之間就不再有虧欠,也不再有那些難以說清的補償關系了。

其實不管是哪裏陳月江都覺得自己跟小孩兩個字搭不上邊,他從來就不想被陳清泉當成小孩,如果非要選的話,他可能只願意被姜左當作小孩。

住院的這段日子,姜左躺在床上被他照顧,吃飯喝水都是陳月江喂,但她好像依舊把他當成一個小孩。

出門時讓他注意安全,回來了問他今天幹了什麽,聊天時都是用“這樣啊”“那你很厲害”“下次要注意”之類的語氣跟他說話。

陳月江從來沒聽姜左對誰這樣說過話,所以他覺得在姜左眼裏自己是個小孩。

他其實有不滿,但姜左說她把他當成只屬于自己的小朋友,姜左有時候會叫陳月江“寶寶”也是這個原因,陳月江嘗試反駁,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最後只能一邊給姜左端藥遞水,一邊說姜左好煩。

但他的這種抗議方式的效果微乎其微,姜左每次都很淡定地回應他然後繼續這樣叫他。

陳月江小聲說:“煩死了。”

姜左:“怎麽煩了?”

陳月江皺着眉,他很認真地說:“你叫我‘寶寶’,這很奇怪。”

“哪兒奇怪了?”

“我是個男生,”他說,“而且我沒比你矮多少。”

姜左說:“這跟身高性別沒關系。”

“那跟什麽有關系?”

“跟我的心情有關系吧。”

“……聽不懂聽不懂,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陳月江抱着她的筆記本歪在了沙發上。

姜左說:“讓你幫我找的文件呢,找到了沒?”

“在、找、了——”

姜左的手能動,但不能拿重物,她在那個輪椅上用桌子操作電腦又有點高了,所以陳月江幹脆就代勞了。

他有點怕姜左恢複不好,晚年手腳留下後遺症,姜左說他想得多,陳月江翻了個白眼覺得是她想得太少。

陳清泉那個事結束之後,姜左有了空閑,也不用整天去盯着工作了,陳月江最近正好有一個兼職的排班時間不太好,他幹脆就辭掉了跟姜左一起待在家裏,有什麽事他還能開個車帶她出去。

姜左對此的評價是:“寶寶這下真像個大人了。”

陳月江有時候覺得姜左這人嘴其實挺欠的。

“你高中時就這樣嗎?”陳月江有點意外于她居然一次都沒被人揍過。

姜左想了想說:“應該比現在還欠點吧。你不是知道我高中什麽樣嗎?”

陳月江抱着杯子縮在沙發上:“宋笑從來不會講你壞話的。”

“那你聽到的我可能都是美化過後的版本。”

“那不正好嗎,”陳月江慢慢眨了下眼睛,“你現在這樣就是高中姜左美化了一萬次的版本。”

姜左笑了:“那你對我的評價還挺高的。”

“所以我現在在這裏,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必然事件。”陳月江看着杯子裏泡的菊花枸杞,“我從一開始知道的就是美化過後的你,所以喜歡的也是現在美化了的你。”

姜左說:“這聽起來有點不像是真的喜歡。”

陳月江翹了翹嘴角:“我的喜歡很苛刻的,換成高中的你當然不行了。”

姜左說:“嗯,那就讓高中的我去想吧。”

她在陽臺曬着太陽,陳月江放下杯子走過來蹲在她的輪椅邊上,他把手肘搭在扶手上,仰起腦袋,烏黑的頭發看起來毛茸茸,有點像一只小狗。

姜左問他幹什麽,他輕輕說:“跑過來讓你親一下我。”

姜左問:“你的喜歡不是很苛刻嗎?”

陳月江說:“可你現在是美化過後的版本啊。”

姜左還沒答話,他腦袋就已經蹭過來,手也挂在了她脖子上,貼過來黏黏糊糊的,姜左想着好吧,那就親一下吧。

她摸着少年的臉頰低下頭,陳月江嘴唇紅紅,唇瓣溫軟,輕輕貼在她的唇角,聲音有點含糊。

“姜左。”他像小狗撒嬌一樣地說,“我好喜歡你哦。”

“嗯,”姜左淡道,“但不喜歡高中的我。”

“你好記仇哦。”

“嗯,我高中也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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