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若你還是想離開玉京,我……

第23章 第 22 章 若你還是想離開玉京,我……

如今夜裏寒冷, 相裏老夫人平日不到戌時就睡了。可今日因白明棠帶着白珩出門賞紅葉遲遲未歸,相裏老夫人心裏惦記着白珩,便一直沒睡在等他們回來。

到了戌時二刻時, 才有下人來報,說相裏明徵将白明棠他們母子二人接回來了。

相裏老夫人一聽這話, 當即便要來浮玉苑看白珩, 幸得尤嬷嬷一幹人力勸, 才讓她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但相裏老夫人自己不能親自去, 卻還是遣了個伶俐的侍女往浮玉苑走了一趟。

彼時浮玉苑中燈火通明, 侍女們來回走動着, 雖人影憧憧但卻寂靜無聲。

相裏明徵負手立在屏風旁, 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大夫替白明棠診過脈後說她并無大礙, 只是吸入了一些迷藥, 待藥性過了人就會醒來。

“有勞。”相裏明徵颔首, 又吩咐童茂,“好生送大夫出去。”

大夫拱手離開後, 相裏明徵轉過頭, 就見白珩仍在床邊守着白明棠。

映雪看得出來相裏明徵應是有話要同白珩說, 遂上前勸道:“小公子且随公子去,白小姐這邊婢子親自守着,絕不讓別人近白小姐的身。”

白珩又看了一眼床上還未蘇醒的白明棠,這才起身, 跟着相裏明徵一道出去。

相裏明徵将白珩帶去了他的書房。

這間書房之前白珩也來過幾回, 但那幾回相裏明徵都是有話要問他。白珩以為,這次也不例外。

卻沒想到,這一次,相裏明徵什麽都沒問, 卻是先告訴了他一件事。

“其實,我不是你的父親。”

白珩放在身側的手倏忽攥住衣角。相裏明徵一見白珩這個反應,就知道白珩一直都知道這件事。相裏明徵并沒有追問什麽,而是道:“之前幾次都是我在問你,這一次換你問,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

白珩聽見這話,看着相裏明徵的眼神裏,仍舊帶着毫不掩飾的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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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裏明徵神色坦蕩,任由白珩打量他。

其實這一瞬間,白珩心裏是有些猶豫的。可他阿娘臨終前同他說過,她不在了之後,除了曲明昙之外,別人誰都不可信。

而劉通和那個人,用曲明昙來威脅他,又用他來威脅什麽都不記得了的曲明昙,逼着将他們二人送來玉京,送到相裏明徵的面前。白珩不信相裏明徵是無辜的,所以在短暫的猶豫後,他又垂下了眼睛。

“既然你也不想問,那我來說吧。”

相裏明徵将白珩引至炭盆前坐下,又将一碗熱牛乳遞給他。

“讓我想想,我該從什麽時候說。”相裏明徵一撩衣袍,在白珩對面坐下,“從我初次見到你父親的那天說起吧。”

相裏明徵第一次見到先太子,是在他七歲那年。

彼時陛下正在為太子選伴讀,太子是一國儲君,他的伴讀如今是伴他讀書,日後是要成為他的左膀右臂的,所以這個消息一出,京中四品以上官員皆開始在家中挑選品學兼優的子弟,以期盼将他們能入得了太子殿下的眼。

而相裏明徵那時就皮的像個猴兒一樣,平日裏上蹿下跳沒個定性。當初他能被送進宮選伴讀,完全就是走個過場而已,沒有人覺得他會被太子殿下選中。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相裏明徵被選中了,而且還是太子殿下親自選的。

那時的相裏明徵也是稀裏糊塗的。憑心而論,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去宮裏當那勞什子伴讀,他想要在宮外無拘無束的玩兒。但太子既然選中了他,他就沒有拒絕的權利,只能老老實實去當伴讀。

當時授課的老太傅是當朝大儒,但相裏明徵卻覺得他迂腐古板,在課上時沒少用自己的歪理和老太傅據理力争。好幾次都把老太傅惹急眼了,還是太子從中調和才作罷。

那些昔年舊事仿佛發生在昨日,但一轉眼,那些人卻已是生死相隔了。

白珩捧着牛乳坐在炭盆旁,表面上看着在出神,可實則相裏明徵說的話他都聽進去了。

相裏明徵去了書櫃深處,等他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大匣子。

匣子打開,裏面放着一副卷軸。

相裏明徵将卷軸打開,一副踏春圖便展現了白珩面前。

畫上桃紅柳綠燕子斜飛,有四人在靡靡春景中踏青賞春。但白珩卻一眼就看見了畫中那個雲鬓花顏的女子。

那是他的阿娘。

在白珩的印象中,他阿娘成日荊釵布裙,眉眼裏總帶着一抹淡淡的哀愁。而畫中的女子卻是衣裙鮮亮整個人明豔逼人,那是白珩從未見過的模樣。

“阿娘。”白珩喃喃望着畫上的人,眼眶頓時就濕潤了。

這副畫是明德十五年上巳節時,他們一同出城踏青賞春時,被畫師畫下來的。如今先太子和白明棠皆不在了,這副畫就成了相裏明徵年少時唯一的慰藉了。

但看着面前這個小小的少年,相裏明徵便知道,這副畫他也留不住了。

白珩盯着白明棠的畫像看了好一會兒,目光才慢慢移動,又落在了那個穿着玄青色衣袍,頭戴白玉蓮花冠的男子身上。

他阿娘的屋子裏有他阿爹的畫像,所以白珩認得他。

待白珩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相裏明徵才道:“你的眼睛同你父親的很像,所以我和你姑姑,才會一眼就認出你來。”

白珩聞言看向相裏明徵。

相裏明徵解釋:“柔嘉公主是你的親姑姑,他曾是你父親最疼愛的妹妹。”

先前白珩還有些許動容的神色,因為相裏明徵這句話,頓時就褪了個幹幹淨淨。他腦海中随之浮現的,是那些突然闖進他們院中的人,還有那些争吵壓迫,以及他阿娘壓抑而又絕望的哭聲。

他們嘴上都說得好聽,可實則不過是覺得他年紀小好拿捏,想要讓他當傀儡,好為他們牟利罷了。

白珩抿唇冷冷的站着。如今煽情的話說完了,相裏明徵也該露出他的真面目了。卻不想,下一瞬,一只寬厚溫和的大掌落在他的頭上,輕輕拍了拍,似嘆息又似心疼:“你阿娘走後,你受苦了。”

原本強撐着的白珩,聽到這話,眼眶驀的一熱,眼淚險些落了下來。

從前他阿娘在的時候,一直都是他阿娘替他遮風避雨的。後來他阿娘臨終前,他們的小院闖入了很多陌生的面孔。那些人裏有他阿娘的親人,但他卻不是為了他阿娘而來,而是想要權勢。

他阿娘拖着抱病的身子苦苦哀求,說這輩子只希望他能做個普通人,平平凡凡的過一輩子。

但他們卻不肯。

後來他阿娘死了,他們就拿曲明昙來威脅他,然後用他來威脅失憶的曲明昙,再脅迫着讓他們來玉京。

曲明昙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她可以什麽都不想,但白珩不行。

他記得自己的身份,他記得他阿娘的死不瞑目,他也記得對曲明昙的愧疚。

從梧州到玉京,他拼命想像他阿娘說的那樣,做個普通人平平凡凡的過一輩子,可那些人總不肯如他所願。既然這注定了是他的宿命,那他認。但這一次,他不想再将曲明昙拖入這個泥沼了。

白珩冷靜的同相裏明徵談條件:“你放了我阿娘,我乖乖聽你的話,你想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相裏明徵一怔,他垂眸就見白珩仰着臉,他明明還是個孩子,但眉眼裏卻全是沉穩持重。

相裏明徵在心裏嘆了一口氣。神色有些無奈。都到現在了,白珩對他的防備心怎麽還是這麽重?他在梧州到底經歷了什麽?頓了片刻,相裏明徵決定同白珩開誠布公:“我的人去過梧州了,她不是你阿娘。”

白珩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雖然有慌亂,但卻沒有震驚,顯然他一直就知道這件事。

這就更讓相裏明徵覺得奇怪了。

他之前确實曾覺得白明棠和白珩的相處不像母子,反倒像忘年之交。但因他們都彼此在意對方,且沒有失憶的白珩在白明棠面前一直很孝順,所以他從沒懷疑過他們不是母子。

哪怕他們二人今日一同離府,他也沒懷疑過這一點,直到寧栩從梧州回來。

白珩就算再心智老成,可他畢竟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見相裏明徵不說話了,他很快就沉不住氣了:“你別傷害她。”

話裏的維護之意顯而易見。

相裏明徵回過神來,問他:“你現在可願意同我說說你們在梧州的事情。”

白珩聞言看過來,臉上的表情很好懂:你不是和劉通他們是一夥的麽?為什麽還要來問我?

“在你們來玉京之前,我并不知道有劉通這樣一個人存在。”

白珩下意識覺得不可能。若是相裏明徵與劉通不是一夥的,那為什麽劉通他們要千方百計将他們送來玉京呢?可若他們是一夥的,相裏明徵似乎也沒有瞞着他的必要。

白珩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相裏明徵見狀也沒逼他,只默然坐在一旁抿了口茶。

過了片刻,白珩終于開口了。

白珩說的,與相裏明徵想到的大差不差。

明德十六年那場科舉舞弊後,劉通雖然依舊高中了,但卻被外放到了一個邊陲小鎮做縣令。

寒窗苦讀的讀書人,一朝高中時,總是志得意滿的。可在官場上待久了之後,發現別人要麽有門路,要麽有貴人提攜,只有他始終在原地打轉時,那種巨大的不公也會讓他滋生出随波逐流的心思。

但劉通出身寒門,他在朝中既無門路,也無足夠的銀錢去走門路,所以他就将主意打到了白明棠母子身上。

劉通是面見過先太子的,而當年白家出事後,白明棠又是先太子親手交托給他的。看着白珩那雙酷似先太子的眼睛時,劉通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他當年高中時,已是不惑之年,在邊陲小鎮蹉跎了六年,如今雖然調去了梧州豐元縣,但仍是個六品下官。

若按這個速度升官,他此生最多只能做到四品,而且還不是四品的京官。想他寒窗苦讀三十多載,幾乎是蹉跎半生,最後卻只換來颠沛流離做官,連玉京的繁華都夠不上,這讓他心裏如何能安。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白珩就是他最好的登雲梯。

“你剛才說,除了劉通之外,還有一個人在幕後策劃這一切,哪個人是誰?”相裏明徵問完,生怕白珩不認識對方,又道,“若你不知道他是誰也沒關系,你将他的長相描述出來。”

“不,我知道他是誰。”白珩攥了攥掌心,“他叫白賀言。”

相裏明徵眼睫猛地撩起。白賀言不是被流放了麽?他怎麽會在梧州?!但旋即,相裏明徵想起來,今年萬壽節前,陛下曾下旨大赦天下,白家亦在赦免之列。但旋即才歷屆,為何白珩的防備心會這麽重了。

他口中的白賀言不是旁人,而是白明棠的親兄長。眼睜睜看着親舅舅逼死他母親,又不顧他的意願,脅迫他來玉京。若他是白珩,他這輩子也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畢竟親人都能算計自己,旁人又如何能信呢!

相裏明徵原本想安慰白珩幾句,但看着白珩沉默冷靜的模樣,最終将那些話又咽下去了。

如今事情已然發生了,那些安慰,對白珩來說已然無用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相裏明徵又轉移了話題:“那這個冒充你阿娘的人是誰?”

若這人是白賀言他們随意找來的,白珩不可能會這般護着對方。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不能說得了。白珩道:“她是我小姨。”

“白賀言告訴你的?”

“不是,是我阿娘告訴我的。而且她是在我舅舅之前到的,原本我阿娘打算把我托付給她的。”

相裏明徵:“……”

白老爺後宅清靜,只有一位發妻。而白明棠除了白賀言這位兄長之外,并無其他兄弟姊妹,什麽時候她又多了個妹妹?!

相裏明徵覺得奇怪,便暗暗将此事記下了。

白珩說了他們在梧州的種種之後,相裏明徵便也同他說了,當年他父親自戕的原因,以及白賀言與劉通聯手将他們送來玉京的目的。

當初白賀言與劉通将他們母子二人送來玉京,而應當是沖着白明棠從前那些風流債來的。

白明棠從前名動玉京,她的裙下臣中不乏權貴子弟。只要這些人中有人對白明棠舊情難忘,他們就利用白明棠周旋其中,繼而再設法去拉攏他們的家族勢力,再去為先太子翻案。

等到為先太子翻案後,他們再适時将白珩的身份曝出來,屆時白珩便能順理成章的恢複身份。

白賀言與劉通計劃的很好,但卻沒想到,他的出現打破了他們的計劃。他認出了白珩,并且自戴綠帽,将他們‘母子二人’接回府不說,并且還監視了護送他們二人來的那些護衛,所以劉通和白賀言才一直沒動靜。

不對,更準确的說,劉通和白賀言見他認出白珩後,當即就将他們二人接回府,便知猜他應當是假意投靠二皇子,實則也是在伺機而動,所以他們才會暫時沒動靜。

而白珩聽完相裏明徵說的之後,兩只小手緊緊的絞在了一起。

從白賀言和劉通的言語中,他知道他的父親很厲害,但他怎麽都沒想到,他的父親竟然是曾經的太子。

相裏明徵見狀,便知白明棠只告訴白珩他的父親是誰,并未告訴白珩他父親的身份。今夜他同白珩說了很多的事情,而白珩畢竟還是個孩子,總得給他時間慢慢消化。

除此之外,相裏明徵又同白珩道:“若你還是想離開玉京,我可以派人護送你離開。”

“你肯放我離開?”白珩驚詫望着相裏明徵。

與他阿娘血脈相連的親舅舅,因為他身上有利所圖,就能不顧他阿娘的苦苦哀求,逼着他來玉京。相裏明徵這個外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後,竟然還願意放他離開?

“這些風波本就與你無關,也不該将你卷進來。”

他與先太子一同相識,也曾數次承過先太子的情,他不能讓先太子背負着污名,還有他戰死的兄長,他得為他們讨個公道。

但白珩不同。

在白珩出生前,先太子便已逝了,他未曾享受過父親的庇佑,母親也不希望他卷進到玉京的腥風血雨中。而且他是先太子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相裏明徵不希望他有任何閃失,所以将選擇權交給他。

“我……”

看出了白珩的為難,相裏明徵開口:“你不必急着給我答案,待你想好了來尋我就好。若你選擇離開,我保你沒有後顧之憂。”

白珩又将眼睛垂了下去。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現在腦子裏還有些亂,一時半會兒确實也理不清思緒。相裏明徵能這般體貼,對他而言再好不過了。

“還有一事,我之前同你說過,梁大夫診出你小姨是中了黃粱一夢才會失憶。梁大夫已經去南诏尋黃粱一夢的解藥了,他有六成的把握能尋到解藥。”

聽到這話,白珩眼睛先是一亮,但旋即神色卻變得落寞起來了。

他阿娘不在了,舅舅又一心想利用他,在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就剩曲明昙了。

但若是曲明昙恢複記憶了,她應該會恨他,也會恨他阿娘吧。若非他阿娘寫信讓她來豐元縣,她也不會被卷進這沼澤中。到那時,他就再也沒有親人了。

白珩揪了揪衣角,他将眼底的淚意憋了回去,問相裏明徵:“您能答應我兩件事麽?”

“你說。”

直覺告訴相裏明徵,這件事與他小姨有關。

果不其然。

“第一,您能暫時先別告訴我小姨所有的事情麽?既然梁大夫已經去尋解藥了,那等梁大夫回來可以麽?”曲明昙已經在失憶的情況下,被人騙過一次了。這一次,他不想再在她什麽都想不起來的時候,去颠覆她從前的認知,他怕她承受不了。

相裏明徵颔首。

“第二,也別告訴她,我從來沒有患過失語症。”

他阿娘不在了,舅舅又拿曲明昙的性命來威脅他,白珩不得不從。

可自小他阿娘就告訴他,君子不得妄言欺瞞。他不能眼睜睜看着曲明昙出事,也不想撒謊騙她,所以在曲明昙失憶變成白明棠之後,他就再也不肯開口說話了。

白珩雖然裝的老成,但他到底是個孩子,眼裏藏不住情緒。

相裏明徵知道他的打算,便輕輕颔首:“好,我答應你。”

白珩向相裏明徵道過謝,便垂着眼睛要往外走,結果剛打開相裏明徵的書房,就看見了一截裙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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