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蕭負雪頓了頓,又道,“聽兄長所言,自然也可能是陣法所致。”
“我诓你的。”
蕭負雪:“?”
“若真如此,我在外豈非日日為拭劍挂心,旁的什麽也不用做了。”蕭玄舟悶笑出聲,“你竟真的信了。”
蕭負雪:“……”
他擱下茶杯,杯底在桌面磕出沉悶聲響,彰顯主人此刻些許的惱意:“兄長!”
第5章
這帕子一定不是蕭負雪的。
他自幼被送去琉真島,大家公子的習性并不重,不習慣随身帶帕子這樣的物什。
話弗出口,蕭玄舟就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是尹二小姐送給流雲劍的。”
蕭玄舟握拳抵唇,眨眼間便收斂了神色:
“唔——言歸正傳,書閣內情形如何?”
蕭負雪将當時所見盡述,沒有遺漏任何細節。
那具魔屍保持着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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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看過,這具魔屍不同其他,可能是死後不久便被注入魔氣。”
蕭負雪将帕子擱在劍身旁,表情無甚變化,“兄長曾說過,流雲有靈,斬殺魔物後須得擦拭幹淨再歸鞘。”
“唔。”
蕭玄舟垂眸啜飲,無可無不可地應了聲。
蕭負雪滞了滞,察覺到一絲不對:“兄長何意?”
蕭玄舟看他一眼:
陡然又聽到“尹蘿”這個名字,
“可事情敗露,幕後之人哪怕事先不清除幹淨,這會兒也知曉要去掩蓋了。”
“就怕那人不掩蓋。”
蕭玄舟微微笑起來,回首對上蕭負雪的目光,滿是令人心折的篤信氣勢,“做過的事,就一定會有痕跡。他做的越多,就錯的越多。”
蕭負雪心神輕震,颔首應下:
“我即刻動身去細查。”
前一種猜測比後一種更駭人。
能在軀體還保持着活性的情況下注入大量魔氣直至形成魔屍,關嶺城內大陣竟無分毫動靜。
二人對視一眼,皆知其中利害。
蕭玄舟附身看了看魔屍的四肢,又毫不避諱地碰了沾染魔氣的白骨,甚至連森然的齒列和頭骨都近距離地打量了。
流雲劍跟着這樣的主人,怎麽也不可能過于喜潔。
“我去便是。”
蕭玄舟攔住他,“尹家那邊還需你出面。尹飛瀾知曉你帶走魔屍,免不了同你周旋,他對尹蘿還是很看重的。”
尹飛瀾固然不喜尹蘿,可要有誰去傷她,自是不能罷
休。
蕭負雪本心神全在魔屍和兄長在胥江所遇事情的關聯上,
蕭負雪看得眉心一跳:
“兄長在做什麽?”
“此人大約三十歲,苦力勞作,酗酒獨居,無親無友。”
蕭玄舟一面用茶水淨手,一面淡淡道,“縱然如此,一個在世上活過的人,就不可能徹底斬斷聯系。必然有知曉他、見過他的人,由此入手,便能找到幕後之人的蛛絲馬跡。”
蕭負雪從未想過這個角度:
“自然,她此番受驚。百花苑中有一株流虹玉蘿,算算時日,已養得不錯了。你前去尹家時,替我送給她吧。”
千鈞一發,他有把握能完好無損地接住她,卻在看見她驟然放松的信賴神色後,渾身僵硬地難以為繼。她如抓住救命稻草,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處的那點衣料,眼底水光淺淺,轉瞬化為欣喜。
站都快站不穩了,仍然盡力挺直身姿,唇色蒼白地想要同他赴約。
蕭負雪的視線落在那方依偎着流雲劍的帕子上,只一眼,不動聲色地收回。
“尹二小姐,許是在同兄長鬧脾氣罷了。”
他無甚情緒地道。
心底被壓下的怪異感又不自覺地浮現。他眼睛輕敏地眨動了兩下,迅捷得轉瞬即逝,無法為外人所注意,語氣亦是無可挑剔的鎮靜:
“兄長不問尹二小姐?”
蕭玄舟略為訝異地揚了揚眉,似是在問他為何問出這話,又似是覺得這個問題本身毫無意義。他複又露出笑,嗓音帶着平緩的安撫之意:
“昨日她說要退婚,今日又主動示好。前後相悖,必有蹊跷。但尹飛瀾不會留下如此顯然的破綻,讓我主動懷疑胥江之事有尹家的手筆。
“她應當不如我最開始所想的那般,是為了來試探你我。當務之急,是找到幕後之人,以及書閣陣法改動的細節。破陣首要,是通其理。”
幼時父母也鬧過脾氣的。
蕭負雪仍記得些細枝末節,母親因着什麽事生了氣,将父親關在大門外,仿佛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個人。父親在外接連咳了幾聲,母親卻又改了主意,讓他趕緊進來,盯着人熬了姜湯讓他喝下去,告誡他明日不可再穿那身單薄的衣服出門去。
蕭玄舟輕轉符篆的手停住,目光從他面上輕掃而過。
不知怎麽的,到了嘴邊的話沉寂下去,那抹由高處墜落的纖弱身影和與之截然相反的呼喊一同躍入思緒。
蕭玄舟稍許靜默,和氣地道:
這枚符篆在他手中,改動後的陣法一環便不能一目了然。此為先機。
“……兄長所言甚是。”
蕭負雪不出世,挑不出這番話有任何錯處,卻憑直覺仍覺得有哪裏不大對。
好像,兄長确實該再說些什麽的。
蕭負雪想起墜樓的那一刻。
醫師們商讨好了藥方,給尹飛瀾過目後,便退下去煎藥。
我是尹紫薇。
她以為暈倒的時間不算太長,
外間仍舊亮堂。
卻聽傾碧在她耳邊道:
“小姐終于醒了,您已經睡了一日夜了。”
-
尹蘿醒來的第一個想法是:
什麽君子風範!蕭玄舟你居然直接上手把未婚妻打暈啊!
隔天再見的醫師們圍在床邊,大有多方會診的架勢。
“二小姐本就有風寒之兆,此番險難大大損耗氣血心神。恐要大病一場。”
尹蘿:?
我真就這麽弱嗎?
修真世界體質這麽弱真的科學嗎?
再來一次我不會直接成植物人了吧?
槽多無口的發展在尹蘿腦海飛速刷起了彈幕。
“少則一月,多則半年。二小姐萬萬不可再劇烈跑動。”
“近幾日,二小姐需卧床靜養,每日施以針灸,不可走動受風。”
尹蘿:“……
”
你好醫嬷嬷,
傾碧走之前細心地為尹蘿掖了掖被角。
“我問了兄長。”
尹蘿氣息緩弱,卻字句悉力清楚,“兄長不問問我嗎?”
尹飛瀾一時怔住。
屋內無端陷入寂靜。
侍從們默契不語,在床邊守着的傾碧亦短暫地停了動作。
尹蘿聽到了。
這次至少得喝三碗。
——今天這條命我非活不可嗎?
尹蘿躺在床上,将腦袋側過45°,憂傷凝望枕頭。
人類都開始修仙了,怎麽不順便研究一下不苦的藥。
“兄長,我只是想去看看書而已。”
尹蘿從這個角度看他太費力氣,索性順着疲憊阖上眼,這副模樣仿佛是失望至極,“家中藏書沒有,我才去了書閣。若知道蕭公子能接住我,我不會放信號的。”
“……”
尹飛瀾沉默一陣,吩咐道,“你們都出去。”
侍從們有序地退了出去。
站在窗邊的尹飛瀾放出傳信鳥,走向尹蘿。
“你什麽時候才能學會安分?”
尹蘿愣了片刻,問:
“兄長從何處歸來,事務還順利嗎?”
尹飛瀾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這不是你該過問的。”
尹蘿安心閉眼。
尹蘿望着他:
“比起別人,兄長更希望我活着?”
尹飛瀾冷哼一聲,不言而喻。
“我也是。”
尹蘿認真地道,“所以由我先撞破了危險,而非兄長,我并不覺得做錯了什麽。”
“書閣的陣法被改動了。”
說話間,尹飛瀾不知為何又從床邊離開,來回踱步兩度,“那魔屍憑空出現,且為變種,凡此種種我竟一無所知……此次事情顯然沖你而來,若非計如微借用窺天鏡雷霆一擊,你以為自己還能撐到蕭玄舟來救你嗎?”
對話中突然出現了意外的名字。
尹蘿本來都要困睡着了,頓時清醒:“計如微?”
要不是他設計書閣的時候各種炫技,她也不用被逼得連喘息之機都沒有啊!
倒也不是。
漂亮話誰不會說,給自己的不被罵找個合理借口。
“你——”
尹飛瀾下意識要訓斥她,意識到她在說什麽,戛然而止。
伫立須臾,他甩袖而去。
那麽累死累活得跑不就為了找個窗戶!
“是。”
尹飛瀾目光沉沉,“外界不知窺天鏡還有此用,但隔千裏之遙蓄力一擊本就違背常理,他知曉機會只有一次,便用在鑿破牆壁上。否則——”
說到這裏,他突然又生氣起來。不同于上回還壓抑着的山雨欲來,這次他毫不掩飾地震怒:“你怎麽敢在那種地方拉動鳳鳥信號?生死之際你毫不為自己着想,将傾碧推開,若非計如微恰好查看窺天鏡,你這條命還要不要了?這
般舍生取義,我怎麽不知你何時成了如此大義無畏之人!”
以為我腳踏三條船。
她流暢地報了一長串。
聽完後的尹飛瀾也:?
“你何時對計如微如此感興趣?”
尹蘿沒忘記自己胡扯的話,順勢而下:“就昨天。”
尹飛瀾:“……”
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不消片刻。
尹飛瀾去而複返,盯着尹蘿的目光有如實質,想忽視都難。
“……”
尹蘿無聲地睜開眼。
他眉心越擰越緊,眼看着都能打個結了,才語氣莫測地吐出幾個字:“東廂還住着那個半妖。”
尹蘿:“?”
“蕭玄舟昨日送回魔屍,一并送了株流虹玉蘿來。”
尹蘿:。
懂了。
兄妹對視。
敵不動我不動。
尹飛瀾生硬開口:
“你要什麽書?”
尹蘿:?
這麽善良啊”的大字了。
因禍得福,一日夜的昏睡至少驗證了一個東西——
姬令羽沒辦法直接刀她。
也許是某些錯綜複雜的限制,抑或他根本就是實力不夠。
那就好辦了。
她可以放心地先下手為強了。
鑒于尹飛瀾罵了自己這麽多次,尹蘿決定給他一點小小的沖擊。
她真誠無比地凝望着尹飛瀾,理直氣壯:
“這不沖突啊。”
尹飛瀾:“…………”
-
尹蘿知道自己現在也就是精神好,行動上完全是負數。
她喊來傾碧,多找幾個人把姬令羽帶過來。
傾碧欲言又止:
“小姐,我知道您憂心他……可您的身子需靜養,婢子會替您好好看着他的。您若實在擔憂,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傾碧臉上就差寫着一行“我的小姐怎麽
尹飛瀾帶着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走了,尹蘿合理猜測他在更新自己的罵人詞庫——得把頻道從教訓任性惹禍的妹妹,調換到如何勸說妹妹不要腳踏三條船。
笑死。
根本一條船也沒有。
這麽一通下來尹蘿倒是不困了。
她還有精神再看看姬令羽。
尹蘿秉持着反向吃斷頭飯的心态,頑強地對着姬令羽的耳朵和尾巴大rua特rua,內心滄桑地對自己這幾次重生和當初的游戲生涯做了個走馬燈,一時沒控制住,手法分外娴熟熱烈。
尹蘿:“……”
這很難評。
姬令羽的狀态不過兩日就好了許多,梳洗過後讓人注意到的便不再是他的狼狽,那張好看得妖異莫辨的臉足夠奪人眼球。
“靠近一點。”
尹蘿道。
尹蘿:。
說話之前先想想是誰把姬令羽折騰成這樣的。
尹蘿覺得書閣之行多少是蒙蔽了傾碧的雙眼,
把對她的濾鏡瞬間加厚到八百米。
她沒那麽好,
侍從們依言照辦。
姬令羽半靠在側面,全程沒有任何反應。
尹蘿注視着姬令羽,發現他的兩只狐耳內側微微泛粉,有點充血的跡象。
……上次揉太狠了?
呵,我偏要勉強。
對切實威脅到自己生命的人也不會大公無私地用愛感化。更何況,單論她本身的恩怨,姬令羽是真把她斷手斷腳過。
雖然這都是游戲內容,她也可以淡化不代入,但絕不可能舍身救姬令羽。
要是傾碧确定了是殺她的人,她那會兒就不推了。
侍從們把姬令羽擡了過來。
可能他們找不到別的合适運載物,又覺得尹蘿就好這一口,還是把姬令羽安置在籠子裏帶來的。但到底顧及着姬令羽是尹蘿的“心上人”,所以這籠子不僅打掃得特別幹淨,外面還裝飾着各種鮮花珠串,點綴着寶石,十分華麗。
尹蘿呆滞地看着醫師。
醫師惶然無措地望着尹蘿。
良久,尹蘿不敢置信地問:
“半妖,也會發|情?”
這個陌生的詞彙不一般應該放在妖身上嗎?
寂靜的屋內漸漸響起一道不規則的幽微喘息。
時斷時續,又極力克制着。
姬令羽渾身止不住地微微顫抖,狐耳難耐地往下蜷縮,試圖勾住某個折磨他的事物。
“二小姐!”
醫師驚恐的呼聲喚回了尹蘿的心神。
姬令羽身上一半的人族血統不能駕馭他的妖性嗎?三年後他明明連耳朵尾巴都能藏起來!
醫師欲哭無淚地顫聲道:
“正是半妖,才會發|情啊。”
“……”
媽耶。!
尹蘿手下不停,僅以表情詢問。
“您、您這樣……”
醫師端着藥碗,慌張得都快一路走一路灑了,腳步淩亂地來到尹蘿身旁,眼睛都瞪大了,失聲道,“他會發|情的!”
尹蘿:“……?”
我剛剛聽到了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