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九章

他們前腳到摘月樓,外間的雨就下了起來。

不過上樓的功夫,驟然化為瓢潑大雨,水汽升騰,街景如霧籠煙紗。

她打開芥子袋,從裏面找出丹藥。

蕭負雪嗓間生澀,輕輕道:“抓緊我。”

尹蘿茫然地看向他,指尖撚着那顆丹藥。

蕭負雪不好意思再重複一遍了。

他引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委婉得有些迂回:“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第9章

下雨前的一刻鐘,蕭負雪便提醒了尹蘿。

“那你禦劍,我們快些趕去摘月樓。”

尹蘿順理成章地道。

蕭負雪本來是想就近找個茶館落腳,聽尹蘿這麽說,也遂了她的意。

尹蘿鬼使神差地收攏掌心握了下,感到對方短暫的緊繃,她速度轉移話題:“修士連何時将要下雨也能知曉嗎?”

蕭負雪避重就輕地道:

“不算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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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劍修的時候怎麽不會看這玩意兒。

什麽凡爾賽天才。

他先扶着尹蘿踏上流雲,自己輕身而上。

尹蘿即刻抓住了他的衣袍。

“……”

這一刻蕭負雪終于意識到,他應答時隐約感覺到的不妥是從何而來。

但是尹蘿很快又放手了。

足見不可以是非論人,當親眼見之。

本就蘊着熱意的茶水溫度更高,自壺口逸出的熱氣反而被壓制,成了愈為飄渺柔和、難以肉眼捕捉的氣體,潤物細無聲地融入周遭。

這一小片區域的溫度随之升高。

眼睜睜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的尹蘿:“……”

為什麽突然燒錢?

……劍修怕冷?

尹蘿捧着茶盞暖手,指尖在瓷白的盞身打轉,往後靠在鋪了絨毯的圈椅裏,惬意得身心都松懈下來了。

摘月樓位于關嶺城中段,縱覽四方,視野極好。

瓦檐設計巧妙,支摘窗将剩餘飛濺的雨水盡數阻攔,尹蘿得以往窗邊湊了湊,去看那列朝着尹家而去的長隊。

“兄長方才行色匆匆,就是為了迎接這些人。”

尹蘿小聲嘟囔,“誰家這樣大的陣仗。”

尹蘿體貼地将支摘窗放下來,确認道:

“綏游謝家?”

“嗯。”

蕭負雪見她如此乖巧懂事,心下稍松。

外界傳言尹家小姐專橫跋扈,盛氣淩人。

蕭負雪看了眼她垂落到窗框的衣衫。

往上,是仍泛着青白的手指。

即便此處雨水不侵,但西風寒涼,似乎……單薄了些。

“是謝家的無垢影車。”

蕭負雪拿了顆赤炎丹出來,放進一壺未動過的茶水裏。

禦劍時也沒見流雲有什麽反應,這會兒倒耍起脾氣來。

兄長的劍,果然也是喜歡她的。

他前不久和尹飛瀾在書房議事,并未聽到他提起謝家前來相助,反而還感謝他能幫忙分擔。可見謝家是不請自來,那——

蕭負雪眉心一跳。

忽然想到自家兄長正是去了綏游。

尹蘿聽他這無懈可擊的回答,心底道了聲“果然難搞”,遂放棄繼續試探,讓他把劍穗拿出來。

蕭負雪遲疑一瞬,還是依言将劍穗遞了過來。

綏游謝家,百年世家。

以陣法見長,宗族支系龐

大,家風嚴謹慎獨。

尹蘿遠在嘉虞就曾聽過這家的不矜不伐、謙虛高潔的好名聲。

看樣子謝家是為了書閣的事前來,但尹飛瀾的那副表現可不像是早有準備,更像是臨時才接到了消息。

尹蘿覺得他表情有點奇怪,沒太在意,又去拿流雲劍。

流雲劍輕微震動了下。

尹蘿的手停在半途,詢問地看向蕭負雪。

“沒事。”

蕭負雪臉色平靜地道,“碰吧。”

尹飛瀾走前特意囑咐她的那句話,現在想想也頗耐人尋味。

是不想她和謝家人撞上?

尹蘿沒從現有信息裏扒出自己——亦或是整個尹家和謝家有什麽過節,巧妙地換了個問法:“謝家為什麽會來關嶺?()”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蕭負雪四平八穩地應答,挑不出錯處。

蕭負雪開口,聲音輕得近乎嘆息。

尹蘿短促地開口,指尖在劍穗與劍身的交接處纏繞。她匆匆擡眼看過去,很快垂下腦袋,聲音都因此沉悶下去,“要一直叫我‘尹二小姐’嗎?”

蕭負雪動作一頓:“禮不可廢。”

尹蘿終于又擡頭看他:

“可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目露急切,瞳仁漆黑透亮,似要辯個究竟。

尹蘿放心地将流雲拿到面前,左右看了看,開始挂劍穗。

送了東西固然不錯。

但親眼看到她挂上去,就算是一種獨屬于他們兩人之間的聯系啦。

尹蘿興致盎然地完成了作品,舉起來給他看:“好像還不錯。”

蕭負雪附和地颔首:“尹二小姐眼光甚好。”

又好像含着星點的委屈。

蕭負雪手指微蜷。

尹蘿不依不饒地盯着他,眼神卻已經有了退縮的意味。

想她冒着大雨也要來摘月樓,圓當日之約。

“……尹蘿。”

“……”

尹蘿簡直要為他這真誠而盲目的贊同而愧疚了。

紅劍穗和銀劍,怎麽想都不配啊。

況且這根本就是她買給自己那把漂亮女式短劍的QAQ

“你。”

蕭負雪沉默不語,将尹蘿送上馬車。

尹蘿抓住車簾,期待地問:

她與蕭玄舟的身量差有些大,還不到他肩膀。但她并不算矮,純粹是蕭玄舟太高了。

從這個角度最先看到的就是優越的下颌線和挺直的鼻梁,密直的睫毛在這張臉上竟然也不顯得違和,像把小扇子。

傘下空間不算小,但畢竟是兩個成年人。

尹蘿瞧了瞧他在傘外的半個肩膀,朝他挪近了點。

蕭負雪察覺到她的動作,回望過來,眼底清波動搖。

()蘿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雀躍地喚:“蕭玄舟!”

蕭負雪眼睫低垂,面不改色地應:

“嗯。”

陣雨将歇,天色已晚。

他的眼睛其實很漂亮。

下次給他買琥珀色的飾品好了。

“我好高興。”

尹蘿滿足地小聲道。

宛如兩人間不足為外人道的悄悄話。

蕭負雪雇了輛馬車,撐着傘折回檐下接尹蘿。

煙雨蒙蒙,模糊周遭景象。

芝蘭玉樹的公子身影漸近,成了最為深刻清晰的一幕。

“當心腳下。”

蕭負雪将傘面挪到她頭頂,确保完整地籠罩住了她。

一人執扇,一人負琴。

是手臂,而非掌心。

上車時也是這樣。

尹蘿覺得這一天刷分很夠了,做得太滿過猶不及。

她搭上去借力準備來個輕盈跳躍,給今天的約會畫上完美句號,身體素質卻在關鍵時刻背刺——

她的腳麻了。

“你過幾天再來還會來關嶺嗎?”

懸在流雲上的劍穗掃過他的手背。

蕭負雪如夢初醒,避開了她的視線:“諸事未決,自然要來的。”

是為正事,而非玩鬧。

尹蘿含笑道:

“嘶。”

尹蘿低呼一聲。

蕭負雪眼疾手快扶住她。

他驟然回首,往上方看去。

尹家閣樓上站着兩道身影。

“那我等你來。”

“……”

抵達尹家,雨已盡停。

暮色深重。

馬車邊搭好了車凳,蕭負雪仍朝着尹蘿伸出手。

尹蘿驚得以為他要來個吻別,看清他的動作後便愣住了。

“……”

“沒什麽。”

蕭負雪扶她站穩,略為在意地看了眼她翻折一角的袖口。

尹蘿并未意識到,問他要不要在尹家借宿。

蕭負雪道:“家中還有事要處理,不便久留。”

“好吧。”

即便認不出謝驚塵,也該認得他的驚塵琴。

驚塵出世,盡覽月華。

三人隔着這段距離遙遙對峙。

裴懷慎似笑非笑道:

“我們這什麽運氣,總撞上人家卿卿我我。”

尹蘿規規矩矩地站好了,力圖扭轉烏龍帶來的印象,“回去路上小心,到家後同我發封信吧。”

本是為了以傳信的方式,延續約會的後勁。

但尹蘿反應過來這不是打游戲,靈鳥傳信有點費心神靈力。

蕭負雪欠身替她撫平了那處褶皺:

“好。”

謝驚塵未答,對着蕭負雪颔首示禮。

蕭負雪亦還禮。

“……怎麽了?”

尹蘿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什麽也看不見。

這般距離,又有夜色作掩,尋常人是看不清的。

“蕭玄舟為人謙和磊落,是為良配。”

裴懷慎又道:“弱不勝衣。”

謝驚塵回首:

“你想同她結識?”

“嗯?”

裴懷慎撚了塊桃花酥吃,“為什麽?”

不是,怎麽好到這個地步啊。

到了這個地步,尹蘿不光是震撼,反而有種極致後的冷靜。

蕭玄舟對她未免太客氣妥帖了。

縱容得好像不論她是什麽樣的人都可以。

一旦舉動并非獨一無二,就沒有那麽動人心弦了。

“那就閉嘴。”

謝驚塵面上冷意更勝霜雪,“若想結識,就正大光明地去,不要評頭論足。”

裴懷慎笑了笑,将那塊桃花酥都吃完了,才悠悠接回話頭:

“瞧着她覺得可憐麽。聽聞她十八歲上了才被找回尹家,旁人對她好一點,怕是就能将她騙得團團轉了。”

謝驚塵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好了些,只道:

尹蘿同他道了別,轉身進了宅子。

“妍姿巧笑。”

裴懷慎倚在柱旁,閑閑地道了句。

謝驚塵在分辨雨後天幕星象,并不理他。

尹蘿疾行一段路,緩了下來,掩着唇咳嗽了兩聲。

“約莫是綏游那邊有線索了。”

裴懷慎道,“能寫那種信邀你來關嶺,想來背後之人不簡單。”

卻也沒人真的去教導她,

還未出閣名聲就壞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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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瞬心念,裴懷慎收回思緒,倒也并不真的為此惋惜慨嘆。

他喝盡茶水提了神,卻沒忍住又朝着梧桐苑看去。

裴懷慎唇角還留着笑,眉心卻皺了起來,表情古怪:“蕭玄舟這個人……”

謝驚塵警告地看他一眼。

裴懷慎随性地擡了擡手,示意退讓,不再說了。

謝驚塵收回視線,繼續觀天象。

裴懷慎給自己倒了杯茶,淺淺地打了個哈欠,眼角餘光目送着尹蘿走回梧桐苑。

馬車之外。

女子帷幔掉落,柔紗輕霧,袅袅掀開美人面。紅唇微啓,目露驚惶。眼底水色碎如躍金,一眼驚鴻。

蕭玄舟當時既然能那般細致地護着她,想來也不至于磋磨她。

算是一點甜頭了。

傳信鳥在尹家外被陣法攔截,裴懷慎眼尖地瞧見了。

怎麽不可憐呢。

前一樁親事被謝家嫌棄身弱、難當主母,傳得世人皆知的姻親就這麽沒了,還要忍着屈辱,同謝家統一口徑,說“只是幼時兩家開玩笑說過的娃娃親,做不得真”。

尹家家主自妻子死後便一昧消沉,四處尋找仙人複生之法,尹家偌大重擔盡付尹飛瀾一人。

于是連這唯一可能彌補她的哥哥,都沒能好好地補償。

恣行無忌,肆意妄為。

“信的事我繼續查,有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

他邊往下走,邊拿出樣東西往後扔。

謝驚塵接住了。

是一方小巧的白色瓷瓶。

“太清還丹。”

謝驚塵以靈力在半空作畫勾勒,心無旁骛。

暗衛将信拿上閣樓。

裴懷慎看了開頭,正經的神色便蕩然無存,随手将信打散了。

謝驚塵無聲側首。

“老太太喊我回泗陽。”

裴懷慎的聲音漸遠,“你有空順便送了尹家小姐,當我賠禮了。”!

()

裴懷慎站起身,“三封加急,不知道的以為裴家要垮了。”

謝驚塵停了動作:“現在?”

“現在。”

裴懷慎姿态散漫地擦了擦手,“不回不行啊,她的寶貝孫子随時等着殺我呢。”

說得太過随性,讓人辨不出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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