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五十四章
總覺得和她在游戲裏見到的樣子,又有差別了。
蕭玄舟來得最晚。
過于白的膚色在日光下幾乎有些晃眼,與常年病弱有關,卻非消瘦的青白之色。
尹蘿說他是天生的冷白皮,以前曾因此誇過他。
結果是計如微閉門謝她半個月。
她拿什麽禮物去都沒用,找沈歸鶴做說客也沒用,只好跑去跟着千鶴宗刷任務,三個月後才回來。
計如微終于肯見她,臉色比之前誇他還難看。
沈歸鶴的視線轉過來。
尹蘿欠身行禮錯開:“沈公子。”
她掐了下自己的掌心,繼續道:“前次尚在病中,未能當面拜謝,萬謝沈公子大恩。”
說“大恩”不為過。
都以為尹蘿是先天弱症,只有沈歸鶴找到了源頭,才真正算有了一線希望。
世家禮儀即便是走過場都得耗費一番功夫。
唯有計如微,從頭至尾沒有起過身,至多嘴上回應——他對尹蘿連嘴上的回應都沒有。面上不顯半分傲慢,覆蓋白绫後更是柔化了氣質,可一言一行便能劃出巨大的鴻溝。
仿佛合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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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他做來便有理所當然的氣場。
在尹蘿眼裏,還挺……陌生的。
沈歸鶴詫異一瞬,妥善回禮:“尹二小姐言重了。”
計如微手中把玩着類似小木塊的東西,随着指節交錯,木塊形狀變化,或蛇或鳥雀。
尹蘿又道了聲:
“計先生。”
計如微偏了偏頭,禮節性地颔首。
心裏想的是,話題加好感不明顯,往上堆禮物就是了。
“聽聞蕭公子于茶道頗有見解?”
……團建就變成了論茶道大會。
這種話題尹蘿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走神了,她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唯一要做的不過是繼續端好人設。
謝驚塵基本不插嘴,但cue到他也能随時接上話,半加入了論茶道的行列。
全程一語不發的只有尹蘿和沈歸鶴。
空着的位置還餘三個,謝驚塵稍加引導,讓尹蘿坐在了計如微的左側,自己緊鄰落座。
對面的沈歸鶴滞了滞。
這位置排得實在奇怪。
可蕭玄舟并無反應。
尹蘿也沒有異議,裝到現在她已經繃得太久,不能再坐在沈歸鶴旁邊。
其實沈歸鶴對茶道并非全然不通,游戲裏就教過尹蘿茶道入門知識,說計如微好茶,用這個話題可以同他多聊幾句。
沈歸鶴道:“但我涉獵淺薄,
若要精學,
還得想想辦法。”
尹蘿無甚所謂:“沒關系,我學藝不精,正好可以去請教計如微。”
大魚大肉是沒有的,清茶配糕餅。
世家公子普遍會飲酒,但基本不飲。這桌上兩個病人,更不能上酒了。
這是計如微暫住的院落,他又坐的是主位,聲望不低,本來該說兩句開場詞,什麽“江湖一線牽,珍惜這段緣”、“我們今天歡聚在這裏”。
然而,沒有。
計如微的第一句話是:
沈歸鶴指節擦過鼻尖,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只是——若人在外邊受了委屈,還要餓着,總是會更委屈的。”
這下換尹蘿沒能立即明白:
味道有點清苦,回味卻是甜的。
果然好吃。
沈歸鶴總喜歡給她塞各式各樣的吃食,偶爾沒來得及帶,還要特意同她說一聲,待會兒帶她去吃好吃的。
尹蘿便問他為什麽。
“嗯?”
沈歸鶴做事素來嚴謹,認為自己不精則不該随意談論。學習也是,許是自小艱難,他對什麽都抱有一種謙虛的學習态度。
譬如此刻,話題他不參與,卻聽得頗為專注。
尹蘿不敢再随意地去看他,只偶爾不經意地掠過一眼,視角卡在桌面上方的一小塊,那裏有一只乘風而起的白鶴。
千鶴宗得名正因山內栖息着衆多白鶴,不畏極寒,體态優美輕靈,宗門上下将其視為象征,衣服、符篆、器具等都有白鶴紋路。
沈歸鶴拿了一塊糕餅。
沈歸鶴還沒意識到是哪個問題,走出去的步子停下來,折回她身邊,微微俯身,“什麽為什麽?”
尹蘿舉了舉懷裏的糖炒栗子:“每次都給我帶吃的,我瞧着就那麽餓嗎?”
沈歸鶴微微發愣:“并不是……”
尹蘿仰頭盯着他,等待合理回答。
“你瞧着并無不妥。”
至今還沒人動糕餅。
世家公子在這種場合一般是不動吃食的,頂多喝喝茶水。
沈歸鶴連吃都吃的很細致凝神,視線注意着手中,又去看看說話者。
“……”
尹蘿莫名就覺得這糕餅肯定特別好吃,也拿了一塊。
兩邊都相安無事。
尹蘿忘記了自己當時在做什麽,是在跑任務還是升修為練劍,只記得自己停下來,腦子裏第一個跳出來的想法是:
因為沈歸鶴小時候就吃不到什麽東西。
尹蘿想回報他、想對他好。
不能總是他一個人去對別人好,那誰來在意他的喜好呢?
帶成年人去吃小孩的玩意兒是有
“我……何時委屈了嗎?”
聽上去好像是專門來找npc賣慘乞讨的。
我不是那種拿了你錢還天天想法設法掏空你錢包的玩家啊!
沈歸鶴思索片刻:“好像沒有。”
他笑了一下,似無奈又似釋然:“我也不知道。”
點幼稚了,但尹蘿就要這麽做,反正沈歸鶴一定會包容她的。
沈歸鶴果然順着她,和她一起蹲在路邊攤前等麥芽糖都分外用心,仔細看着攤主的一舉一動。
四五個奔跑着的小孩互相歡呼着沖過來。
領頭的眼看着要撞到裝麥芽糖的捅。
幸而沈歸鶴眼明手快,一手抱住小孩,一手護住麥芽糖。
這一笑驅散陰霾。
尹蘿是好幾天之後才在某個不期然的時刻讀懂了弦外之音:
我也不知道。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每次都準備吃的。
“……”
“嗯——好吃。”
沈歸鶴品味道,唇角上翹,忽然變戲法似的又拿出一根麥芽糖,遞給尹蘿,“你也試試。”
不是的。
尹蘿在心底反駁。
她知道他小時候被丢進水裏差點活不下來,一直在克服怕水的陰影;知道他被人販子踢斷了肋骨、打折了手臂,差點落下終身病根;知道他做工受年紀大些的欺負,拿不到工錢,吃食還常常被克扣。
他分明也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尹蘿不想提起這些令他傷懷。
沈歸鶴松了口氣,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衣物弄髒了。
尹蘿拿手帕給他擦了擦,越努力越完蛋,那一小片成功被暈開。
“……”
“……”
尹蘿對上沈歸鶴的眼神,兩個人都懵了。
沈歸鶴見她悶悶不樂地垂着腦袋,把手裏的麥芽糖遞給她:“你看我都二十歲上了,還有人帶我來吃麥芽糖,是不是很好運?”
尹蘿哽了一下,瞥他:“想讓你吃的,幹嘛給我。”
沈歸鶴笑着應:“噢。”
咬下,唇線緊繃瞬息。
尹蘿移開目光。
稍許。
相視一笑。
沈歸鶴得知了尹蘿這一出的用意,沒有嘲笑,也不覺得多餘,想了想,認真道:“我幼時也沒有那麽慘,真正很慘的孩子是活不下來的。我不僅活下來了,那麽小也有人肯讓我做工,給我一口飯吃。”
“我遇上的大多是好心人,才有了我的今日。”
“我是很幸運的。”
“……無事。”
居然你也要吃糕餅?
尹蘿頗感意外。
可能和沈歸鶴交朋友多少是要被同化一點,也可能是他們啃糕餅的清香逸散在了
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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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邊受了委屈,還要餓着。
總是會更委屈的。
尹蘿想起這句話,眼眶無端地湧起熱意,正如不知道這沒來由的委屈,連忙多啃了幾口糕餅。
吃飽了就好了。
顧及計如微現在不能視物,将自己的茶杯撤離了計如微的“必經之路”。
幅度很小,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正在說話的蕭玄舟倏地一靜。
謝驚塵的動作亦突兀頓住。
計如微伸出手的動作緩慢卻雅致,若非眼上白绫,幾乎看不出他視物的問題。他慢條斯理地拿了塊糕餅,聽聞周遭陡然靜谧:“怎麽了?”
她打亂腦中的想法不再陷入回憶,視線左右亂轉着轉移注意力,順手又拿了塊糕餅。
計如微将将說完一段話,引用的話尹蘿半個字沒聽懂,十分古文的那種拗口——計如微會教她下下棋,但從來不教她品茶。
大約是覺得她實在暴殄天物。
他那些茶動辄千金,物價簡直像是另一個時空的。
計如微嘴唇輕抿,左手微動。
沈歸鶴匆匆垂眼。
太奇怪了。
先是蕭玄舟辭行,留謝驚塵與尹蘿共處;此刻二人更是舉止親密。
沈歸鶴險些懷疑自己記錯了婚約。
計如微咬了口糕餅便放在一旁,同樣在擦拭自己的手指,些微沙啞的調子更飄渺了:“聽聞蕭公子辭行是要去荊昆?”
沈歸鶴心底生出幾分驚愕,迅速打圓場,“諸位見解精妙獨到,沈某受益匪淺。聊以清茶敬諸位。”
計如微是左撇子。
茶杯也放在左側,能看出這點并不稀奇。
但尹二小姐居然知道,計如微是要糕餅,而非茶水,在他動作之前便做出了反應。
衆人舉起茶杯虛碰,心思各異。
蕭玄舟語氣如常:“正是。”
“那蕭公子可能要快些了。”
計如微道,“雖然不知蕭公子所為何事,但我來此處前,南洲晏家的晏清瀾,也說要去荊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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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蘿放下的瞬間就被謝驚塵逮住了手腕,拿了張幹淨的帕子擦拭她的手指。
“?!”
這是在人前!
尹蘿掙了兩下,反被握得更緊。
謝驚塵的指腹在她手腕內側摩挲,面色平靜,眸色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