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家,去不去?
第34章 我家,去不去?
說完話的邱寶珠自己一怔。
跟眼前的衛樹不是沒關系,多少還是挂了點關系的。
這其實不是邱寶珠第一次面對着衛樹說這些話,但卻是邱寶珠第一次面對着十七歲還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些什麽的衛樹說這些話。
對方不會有所動容,所以邱寶珠不會去看着他,他已經對着眼前這張面孔失望太多次了。
“我想喝珍珠奶茶。”邱寶珠眼淚從臉頰滑到下巴,腮幫子上的淚痕被路燈照得像兩條亮晶晶的珠鏈。
衛樹後來不讓他喝這種東西的,頂多讓廚房給他做,可也做不出邱寶珠想喝的味道。
現在的衛樹也不一定會給他買。
現在的衛樹又不喜歡他。
兩人來到城中村唯一的一家奶茶店,店頭的字都熄了兩個,但店內的操作間卻很亮堂,操作臺擦得一塵不染,裏面只有一個個子高高的女生在忙活。
“要喝點什麽?”
衛樹把菜單放到邱寶珠面前。
“珍珠嗝……奶茶。”邱寶珠哽咽了一聲,“要熱的,多加一份糖和珍珠。”
“會很甜哦。”王濃麗提醒道。
“他喜歡甜的,給他加吧。”衛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跟平時一樣。
邱寶珠有些意外地看了衛樹一眼。
那麽窮還給自己買奶茶就算了,還沒有說“太甜的食物對身體不好”,十七歲的衛樹比記憶裏的衛樹好像還要好一點。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甜的?”邱寶珠在旁邊的高腳凳上坐下來,嘴裏雖然是在和衛樹說着話,眼睛卻盯着店員的動作眨也不眨。
“我随口說的。”衛樹從口袋裏掏了幾張現金出來,他數着錢,裏面王濃麗見狀喊了聲“衛樹,十四塊錢哈”,男生像是沒聽見,數了十七放在臺子上。
“多了。”邱寶珠這時候注意到了,他傾身過去,撿起兩塊錢塞到衛樹的口袋裏,目光看進店裏,“找一塊錢。”
少年未能注意到衛樹這邊的混亂不是毫無理由的意外,他百分之八九十的心思都在即将出單的珍珠奶茶上面。
王濃麗把做好的奶茶遞給邱寶珠,“打開打包?”
“我自己打開就行了。”邱寶珠指了一下左邊,“錢。”
“啵”——
邱寶珠把吸管插進奶茶杯子裏。
“衛樹,這是你同學啊?”王濃麗過去拿了錢,找了一枚硬幣給衛樹,衛樹又把硬幣朝邱寶珠遞過去。
邱寶珠嚼着珍珠,眼睛忽閃忽閃幾下。
“同班同學。”衛樹說,他看着邱寶珠,說明自己給錢的用意,“你回去的錢。”
“我不回去。”邱寶珠說。
衛樹輕笑一聲,虎牙若現,“你為什麽不回去?”
“我今晚不回去。”邱寶珠低着頭。
衛樹斂起笑容,“那你準備去哪兒?”
“随便。”邱寶珠一把拿走衛樹手中那枚硬幣,“奶茶錢和這一塊錢我都會還你,我走了。”
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四處都吵吵嚷嚷的。
城中村像一個攤開的蟻穴,擠滿了人,每個人都在用着同一副表情忙忙碌碌,少年的悠閑使不少人側目而視。
邱寶珠不讨厭這裏,這裏是衛樹長大的地方,後來他也短暫住過一段時間類似于這裏的地方,它有不好的地方,也有好的,也有他後來夢寐以求的。
城中村外面的公交車站有兩塊錢和一塊錢的,邱寶珠只有一塊錢。
他投幣上車。
一輛自行車幽靈般地出現在城中村少年剛剛走出來的路口,男生屈腿踩在地面上,手指懶懶搭着車把手,目光粼粼。
站臺上的乘客被這一輛車帶走三分之一,車身哐哐啷啷地啓動,它往前行駛了一段路之後,停在路口的自行車才從原地冒出。
自行車纖薄的車身穿梭在龐大的車流之中,如影随形地跟在公交車車後的不遠處路段。
邱寶珠上一世也經常坐這一路公交車,不過那時候都是跟衛樹一起坐。
他喜歡靠窗的位置,但不是每次都能搶到。
衛樹如果搶到了靠窗的位置,直接會把位置讓給他坐,然後自己站在一邊。
那時候,少年仰頭看,時常能抓到衛樹低眸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神,只是衛樹性格隐忍克制,從他眼神中很難看出些什麽。
“你不喜歡我嗎?為什麽這麽看着我?”邱寶珠故意問道。
衛樹看一眼窗外,手指從吊環移到少年的椅背,彎下腰,在衆目睽睽親他。
雖然一觸即離,但邱寶珠面紅耳赤。
“沒有素質。”他指控道。
“嗯,沒有。”
“……”
邱寶珠伺機把座位讓給需要的人,從起身到撲到衛樹裏抱住衛樹的動作做得那叫一個行雲流水。
“我不一樣,我有素質。”說着,站等誇獎。
從公交車的車窗,邱寶珠覺得那一幕好像正在車廂裏發生。
那時候,他特別想要去城中村看看,主要是想去衛樹家坐坐,但衛樹總不讓他去,他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不去不去保證不去”,但是又會在下車後又立馬從前門鑽上車,彎腰藏在乘客中間……但衛樹總能察覺到他,然後穿過人群,把他揪出來。
是不是從一開始,衛樹就在他身上裝了監視器?
每一站都有人下車,公交車上的人越來越少,本來沒有位置的人也有了位置,空座一個個蔓延到邱寶珠的手邊。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看見車裏就剩下一個學生了,聲音高亢地響起,“你在哪一站下啊?馬上就終點站了。”
終點站在城中村附近。
“我就在這一站下。”
少年在之前上車的地方下了車,他走到站臺旁邊的垃圾桶把喝空了的奶茶杯子丢進去,看了看比兩個小時之前少了許多車的馬路,走到長椅上坐下來。
邱寶珠看每一輛飛馳過去的車,看它們的顏色、品牌、車型、車牌號。
他在心底問自己為什麽不太快樂。
又在心底回答了自己問題,因為邱寶珠不是十七歲的邱寶珠了。
他正對面就是城中村的一個入口,他剛剛就是從那裏出來的。
裏面許多住戶應該已經休息了,燈滅了不少。
小路上人影也沒之前多了。
流浪狗趁夜出來游蕩覓食,有的成群,有的單打獨鬥。
一只長毛狗在站臺上嗅着嗅着,嗅到少年腳邊。
邱寶珠低頭一瞬不瞬看着對方,其實渾身都已經僵硬住了。
他不怕狗,但會怕流浪狗。
衛樹跟他說過,流浪狗雖然流浪,但團體意識和領地意識都異常強,容易攻擊行人。
但這只有一只。
就像他一樣。
邱寶珠張望四方,沒有看見它有什麽團體,他俯下身,小心地伸手去摸,發現小狗開始搖尾巴之後,他歡喜地摸。
遠處衛樹坐在自行車上,看着這一幕,終于忍不住“啧”了一聲。
“我去給你找吃的。”邱寶珠站起來,小狗跟在他的身後。
邱寶珠說的找吃的就是去垃圾桶裏找。
他熟練地翻起了垃圾桶。
“咯吱”一聲,車輪掉頭。
聲音從不遠處傳到邱寶珠耳朵裏,他警惕地看過去,那裏頂上樹冠蔥茏,左右灌木叢繁茂,黑壓壓的,什麽也看不清。
“趕緊吃吧!”
重新回頭的少年,撕開自己的戰利品——一個還剩兩口飯的飯盒子,推到小狗面前。
隔着幾百米就是一家便利店。
男生随手把自行車車丢在牆角,大步走進店內,在收銀臺随便抓了幾盒東西,“多少錢?”
小狗餓極了,把飯盒推着滿地跑。
旁邊是好心人在碎碎念。
“你早點遇到我就好了,我今天跟家裏冷戰了,身上沒有錢,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以後可以跟着我,但是可能沒辦法住在我家,住我奶奶家可以嗎?”
“奶奶……”邱寶珠猛地清醒過來,他可以去奶奶家啊過夜啊,奶奶這時候還活得好好的!
少年手一伸,就把狗抄到了懷裏,他興高采烈地轉身,打算步行幾小時去萬銀瓷家裏。
一輛黑色的自行車從林蔭小道裏駛出來,在便利店買的東西挂在車把手上晃來晃去。
“你……”邱寶珠看見是衛樹,感到有些發窘,他當時那麽潇灑地說随便去哪裏,結果過了這麽久了,他又出現在對方面前。
他決定先發制人,“你怎麽這麽晚了還在外面?”
“出來買點東西。”衛樹淡淡道,“你呢?”
“……”
“我正準備去我奶奶家。”
“六十多公裏,你打算怎麽去?”衛樹問道。
邱寶珠想說“你別管”,但想了一下,此時此刻不是嘴硬的時候,他打算說“求你給我點錢”。
正欲開口,自行車慢悠悠停到了他的面前,衛樹看着他,“我家,去不去?”
“你家?”邱寶珠心髒重重一跳,他還沒去過衛樹城中村的家。
“去就上車。”
“狗……”
“可以帶着。”
邱寶珠抱着狗坐上後座。
自行車的後座沒有舒适感可言,也沒有靠背扶手,邱寶珠本想靠毅力和勇氣,不抓任何東西,不動如山地坐到終點,結果車身在轉彎時一偏,他就吓得單手摟緊了衛樹的腰。
熟悉的草木氣息流竄進鼻息當中。
邱寶珠心裏發慌,不停安撫自己。
這是十七歲的衛樹,他不喜歡自己,可以抱,可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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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車又騎進了城中村,從進村開始,路就開始變得相當不平,邱寶珠好幾次都感覺自己要掉下去了,他只能把衛樹抱得更緊。
終于到了小樓門口,邱寶珠忙不疊地跳下車,“我感覺我屁股碎成了八瓣。”
衛樹掃了一眼對方的屁股,把車推到牆邊,蹲下來上了鎖。
“哥!”
衛濟冬踏着帆布鞋從後面吊兒郎當地走過來。
“怎麽又是你?”衛濟冬明明記得對方早就走了來着。
邱寶珠懶得理他。
衛濟冬以為少年的愛答不理是因為富二代骨子裏帶着的瞧不上人,哼了一聲,走到衛樹旁邊,低聲問:“哥,你出去這麽久,就馱了這麽個玩意兒回來?”
衛樹警告似的看了衛濟冬一眼,衛濟冬縮了縮脖子。
接着,衛樹伸手一把抓走了後面少年懷裏的髒狗,丢到衛濟冬的手裏,“去洗了,吹幹送回來。”
衛濟冬無緣無故接了條狗,吓了一大跳,“這他媽,估計全是跳蚤!細菌!病毒!”
這提醒了衛樹。
衛樹走進了屋,很快拿着幾百塊錢出來,塞到衛濟冬和狗之間的夾縫,“做個驅蟲,多的算你跑腿費。”
“做什麽驅蟲嘛,我親手給它捉……”衛濟冬只想把錢全吞了,但在接收到衛樹不鹹不淡的目光後,他立馬閉嘴,抱着狗開始任務去了。
邱寶珠目光有些放空,出神。
上一世,衛濟冬從來沒有在衛樹面前吊兒郎當過,他以為衛濟冬和衛樹是後來建立的上司和下屬的關系。
既然老早就相識,關系看起來還如兄弟一般,為什麽後來卻仿佛情誼全無?
“走吧。”衛樹進屋前,看了眼少年被狗弄髒的胸前,“你衣服要不要洗?”
邱寶珠跟在對方身後上樓梯,“當然要,你家洗衣服在……”
“我家裏沒有洗衣機。”衛樹打開樓道裏的燈,順手把剛剛買的他也沒看是什麽東西的東西給了邱寶珠拿着,從口袋裏拿出門鑰匙插入鎖孔。
門是朝外拉開的,邱寶珠拎着東西站到一邊,小聲問:“那怎麽辦?”
他揪着校服下擺,看清了胸前,又是黑色的爪印又是油印,真的好髒。
早知道會碰見衛樹,他就不抱狗了,讓衛樹抱。
“哐當”一聲,衛樹拉開門,他朝邱寶珠漫不經心地看過去,“我幫你洗,手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