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性子野了

第26章 二十五、性子野了

常歡去參加初賽了,果不其然成績出色,進入複賽。

接下來就要随軍去北山拉練。北山就在城郊,離家不遠,車程大概三個小時左右。

但常歡走之前仍和毓華約好了隔天将作業本送回給她批改,并帶走了毓華為她新制的認字卡。

還向她承諾自己即便在比賽間隙也會溫習各項功課。

如此常歡便獨自去了軍營,展開了為期兩周多的特別“軍旅生涯”。

隔天軍營會派車運送物資,老徐特批常歡作業本由物資車随車帶回。

過不了幾天,就有佳話傳馮督軍耳裏,道是老徐兩口子真是大善人,對收養的孤女如此盡心。

馮督軍甚感欣慰,認為是主耶稣基督顯了神跡,福澤子民,給世間普羅種下慧善靈根。

恰巧此時有來自英國《泰晤士報》的記者詹姆斯先生前來采訪西北軍自治事宜,說要在副刊《遠東人物周刊》上發表一期關于中國軍官的群像傳,除了馮督軍外問是否還有別的人選。

馮督軍當下推薦了老徐,說他是軍中難得一見的高知識分子;夫人懂英語,能做翻譯;收養的孤女又是把金嗓子,且人極為聰明,過目不忘。

詹姆斯一聽就感興趣了,立刻敲板定了采訪老徐一家。

“我可是力薦你們一家三口,給你出風頭的機會。記得不要在洋鬼子面前丢了咱混成旅的臉。”馮督軍叫來老徐,讓他提前準備起來。

老徐感激涕零,當下銘誓絕不有負督軍栽培之恩,必要讓洋鬼子們瞧瞧西北在馮督軍的治下變得怎樣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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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老徐去二樓卧室找毓華,門沒關嚴,開了一條小縫。

見她正坐在窗口的桌旁,認真批改今日随物資車送到的常歡作業,神态十分專注。

房內靜極了,只能聽到她細微的呼吸聲,和偶爾傳來的嘆息聲。

“這孩子,又寫錯別字。”毓華呢喃輕語。

她的背影是這樣挺拔而娟秀,不論讀書,吃飯抑或說話,都如根植于泥壤中的一叢柳樹,身姿看似纖瘦柔弱,卻能屹定風中。

于兩年前而言,真是大不一樣了。

他想,有她的家裏,每當歸時,自己仿佛也能獲得一種安定的力量。

毓華隐約聽到門口的動靜,轉過頭見是他:“怎麽站在門口?有事嗎?”

老徐清了清嗓子:“樓下的梨花開了一半了,再過半個月大概是全盛的花期。”

“嗯?”

“督軍說有個采訪,要我們一家三口上陣。你看安排在兩個星期後,院子裏的梨花樹下如何?要是可以,麻煩你到時收拾布置一下。”

“自然可以。可是,”毓華想了想,“半個月後的周末,常歡比完了麽,能回家嗎?”

“當然,我到時候派車接她回來。”

“好。”她點點頭,繼續伏案批改常歡的作業。

“這兩天你休息休息,督軍說,接待外國商人的事往後緩緩。”

“嗯。”毓華并不多問,但老徐想了想,還是主動告訴她,“北方又有戰事了,這幾個外國人想等個結果,看跟誰做生意又牢靠,又占便宜。洋鬼子心思就是狡猾。”

戰亂年代,這家軍閥打那家軍閥,城頭依然月月變幻大王旗。

政局影響經濟,做生意的就不得不看掌權官家的眼色,這點她是明白的,遂點點頭也沒有多問。

何況省了應酬的工夫,對她來說也是舒适之事。

老徐見毓華依然和往昔一樣,即便常歡不在,也同他沒什麽體己話說,頗感無趣地轉身便走,不想毓華叫住了他。

“聽說常歡又贏了是麽?”

複賽有三輪,比完後按成績選十六名進入半決賽,然後是決賽。

常歡已經贏了兩輪,馬上就是第三輪複賽。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誰教的。”老徐笑道,在毓華面前特意露出一臉“為父驕傲”的樣子。

“這丫頭出息了。”毓華欣慰道,“成績也沒落下,作業錯的越來越少了。”

“難怪剛才瞧你一臉欣喜。”老徐看着毓華道。

“你不高興嗎?”毓華也看向老徐道。

“當然!”老徐覺得自己再笑下去,臉或許會僵了。

“咱們去看看她吧。”毓華頓了頓,忽而提議道。

“看她?”老徐遲疑片刻,“當初說好了,這次給她送軍營,就是為了鍛煉她獨立生活能力。”

“她是怎麽長大的你忘了?夠獨了,再下去成獨狼了,還需要鍛煉什麽?”毓華笑道。

老徐也笑道:“那就剛好讓她放放風。你盡管放心,北山那邊我安排了好幾個軍官照顧她,不會有事的。”

“你安排的那幾個都是大老爺們,誰能照顧好女孩子?”毓華道,“自從帶她回來,還沒跟她分開過。”

老徐猶豫了一陣,終究還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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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禮拜天陪着馮督軍做完彌撒後,老徐帶上毓華,驅車直往北山。

車上老徐和毓華都坐在後座,一路上老徐不時有話想跟她說,但毓華卻以手撐頭,推說自己困了,想閉目養神。

如此安靜地行程過半,幾人在郊區找了一處解手後,再回到車座時,老徐忽然跟毓華說,等到了北山軍營見到常歡後不要太驚訝,聽說這幾天她變化很大。

毓華一愣,看向老徐,不明所以:“什麽意思?”

“大概是在軍營無人管,性子又野了些吧。”

“性子野?她做什麽了?鬧事了?”

見毓華着急起來,老徐安撫道:“放心,有我的人在那裏看着,不會鬧出什麽大事的。”

一番話說得毓華心裏晃蕩不安:“到底出什麽事了?既有你的人在,為什麽還會出事?”

“也沒什麽大事,不過就跟營中幾個人鬧了點脾氣罷了。”

老徐簡單說了一下,大意就是因為射擊比賽成績的高低,常歡不服對方的名次壓過自己,就直接去找對方單挑。

結果沒想到此事鬧大了,雙方都帶着一堆人,竟差點演變成一場械鬥,幸而最終被老徐手下幾個軍官壓下去。

因雙方都是軍眷,不适用軍紀,故而一切大事化小,也沒什麽懲處,只口頭警告了一下,若有下次,取消比賽資格。

“她沒受傷吧?”毓華默然聽着,末了只問了這一句。

“以她的性子,怎麽會吃虧?況且沒鬧起來。”老徐頓了頓道,“不過一會兒見了她,你倒要勸她收束收束性子,也只有你的話她肯聽了。”

見毓華抿唇不語,老徐瞧了她一眼,嘆道:“你也不必太操心了。我會再安排幾個人好好看護她的。”

之後便一路無話前往北山,只是毓華再未合眼,雙手握在一處時有揉搓,顯然有些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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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場就設在北山腳,附近依山勢搭起了一排帳篷,算是住宿區,看上去倒比大本營更像所謂的軍營。

車子還沒駛進生活區的時候,她就看到有士兵在跑步練操,山裏又時不時響起槍聲,将栖息在山間的野鳥驚得時時飛起,直排雲霄而去。

不過片刻,前方視野漸漸開闊,能看到一頂頂帳篷尖兒像冬筍似的漫山冒尖。

便見前座的王司機轉過頭:“參座,夫人,我們到了。”

車停穩後,毓華便推門下車,因為心裏牽挂着常歡,下車就急着往軍營走。

不想一腳踩到個異物,足下不穩,趔趄了一下,差點栽倒。

老徐忙一把扶住她,趁便握住了她的腰,湊到她耳後根道:“當心。”

毓華只覺得後脖頸處被一股陌生的熱氣哈得渾身難受,連忙穩住重心,道了聲“謝謝”,很快身子一斜,避開老徐的親近。

正在躲閃間,卻聽一個極為清脆的聲音道:“不好意思,麻煩您腳挪挪。”

擡眼望去,只見一個戴着灰色鴨舌帽,身着深褐色格子短衫的少年,像風一般旋至二人跟前,彎下腰。

毓華不自覺地挪開兩步,發現方才自己竟踩到了一個煙屁股。

但細瞧又不太像,因為還沒點燃過。

少年從她腳下搶救下這根煙條,湊到眼前仔細端詳了一陣,忽的露出孩子氣十足的笑容,長籲了一口氣,跟着就自然地叼進嘴裏,掏出火柴,熟練地劃出火舌點上煙。

“謝了!”少年咬着煙含糊不清地手一揮,便算作給毓華和老徐致意,接着大咧咧地轉身向軍營跑去。

地上有幾汪積水,少年邊跑還不時跳起,以滑稽又輕盈的身姿躍過水坑。

“這裏可真是什麽人都有。”毓華看着那少年的背影。

馮督軍治下,軍紀嚴肅,年未滿十六者不得抽煙賭牌。可這少年分明未脫稚氣,卻公然散漫至此?

“看着眼生,大概是哪個當兵的親眷吧,來參賽的。”

毓華冷冷道:“也就是說,還有很多不知哪來的人?你們馮督軍膽子可真大,前不久剛發生了刺殺,這會兒還敢安排這麽多外人來參加活動,也不怕再出事?”

“所以說老馮精着呢,這比賽他嘴上說宣傳支持,可實際上一次都沒來過北山。放心,搞事的人不會選擇這裏的。走吧,先去看常歡。”

兩人說着往軍營走,誰想常歡并不在營帳裏。

毓華仔細看常歡的床位,見行軍床上被褥疊得齊整,床旁的一張簡易矮凳上也放着作業本,她拿起來翻了翻。

前幾天的作業都寫了,但今天的還是空白。

她正看着,只聽老徐在營帳外說道:“毓華,你出來看看,那是常歡嗎?”

毓華聞言出帳,見老徐目光鎖定一處,伸手遙指前方:“是她麽?”

毓華順着老徐手指的方向望去,遠遠只見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弓着背坐在一塊大岩石上,正跟圍在她身邊的一圈軍服少年說的熱鬧。

是常歡。

可若不細看,又幾乎認不出她。

因她不知何時又把頭發剃得極短,此刻正一邊摩挲着自己的寸頭,一邊跟幾個軍服少年說話。

瞧她的坐相,哪還有半分民國大小姐的樣子,分明一個混小子頭。

而那幾個軍服少年或蹲或站,似乎饒有興味地聽她說話,時不時地還爆發出一陣大笑。

毓華瞅了一會兒,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丢下老徐徑自向常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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